番外三:魂斷西川(1)
蘭開斯特,畫眉田莊。 一推開門,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拜爾德·法蘭杰斯差點沒被熏死,在酒氣四溢的偌大書房中,他捂著鼻子看一眼沙發(fā)上頹靡飲酒的男人,親自走過去將所有窗戶打開,而后在他身邊坐下。 康里面前是數(shù)不清的空酒瓶,一個人喝這么多酒,早該死了,奈何他體質(zhì)特殊,喝再多的酒連醉也醉不了,莫說死了。 這會兒他抬眼瞥一下來人,還記著仇,沒好氣道:“你來干什么?” “布萊恩找我勸勸你,別再喝了?!?/br> 妻離子散,被媒體大肆嘲諷唱衰,康里什么都不在意,把自己關(guān)起來酗酒至今,誰勸都沒用。 “呵。”康里輕笑一聲,扔開空酒瓶,拿起一瓶威士忌,開了繼續(xù)喝。 拜爾德微蹙眉頭,無奈地看著他。 當(dāng)初康里家破人亡的時候,他把他從英國帶回來,他也是這樣沒完沒了地喝酒,把他所有的藏酒喝得一滴不剩,最后理直氣壯罵他藏了些假酒,醉不了人的。多虧布萊恩告知,康里體質(zhì)特殊,酒精放不倒,否則他真會以為自己藏的是些假酒。 家破人亡,是康里心中無法愈合的傷口,拜爾德沒想到,妻離子散,對康里來說也有這樣的殺傷力。 想了想,拜爾德說:“別喝了,把自己收拾好,再去好好跟她認(rèn)個錯,她會原諒你的?!?/br> “呵,原諒……”康里無力譏笑。 經(jīng)過這幾日在酒中反省,越反省,他越清楚,江韞之不會原諒他,因為他輕易忘記她曾經(jīng)主動告訴他在她心中的痛,并且在她的痛楚上添油加醋,狠狠羞辱了她一把,將她當(dāng)成會原諒丈夫不忠的懦弱女人。 “你知道嗎?”康里說,“如果想要她的原諒,也許得等我死了?!?/br> “不至于吧?” “她曾經(jīng)無論多有空,都不會回家一趟,因為她不想回去見她的父母。她的父母背叛了對方,也背叛了她。但現(xiàn)在她直接回家去了,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 “因為她的父母都死了?!?/br> “……仔細(xì)說說?” 像是馬后炮一樣,說起江韞之的父母給她造成的陰影,康里說得頭頭是道,倘若再給他一次機(jī)會,他一定可以完美規(guī)避所有令江韞之不能容忍的錯誤,然而,東窗事發(fā)后面對江韞之的質(zhì)問,他也沒把握住。 關(guān)于好朋友江韞之的家事,拜爾德此時此刻才得知,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康里,“所以早在你們結(jié)婚之前,你已經(jīng)知道了她的父母干的這些事?” 康里喝著酒,點了頭,低頭目光落在右手無名指上,婚戒還在,本該戴著另一枚的人卻走了,還把那一枚留了下來。 拜爾德當(dāng)即理解了江韞之的決絕,此時一心后悔,后悔那天不該一無所知還去幫康里當(dāng)說客,以致如今友誼無存。 “這么說來,結(jié)婚后,你和陰原暉……一直有來往?”拜爾德有些艱澀地問。 康里緘默,拜爾德了然,道:“你怎么愚蠢成這樣?” 康里不滿地睨著他,“你敢說你沒有對瑪拉不忠過?” 拜爾德冷笑,微微揚起棱角分明的下頜,頗有幾分驕傲道:“恐怕要讓你失望了,結(jié)婚以后,我對瑪拉一心一意,一次不忠的想法都沒有,更別說還有情人?!?/br> 拜爾德坦坦蕩蕩,康里愕疑凝眉,“不可能?!?/br> 拜爾德笑道:“怎么不可能?你不信,大可去查,掘地叁尺,你要是能找到我對瑪拉不忠的證據(jù),隨你怎么來要挾我?!?/br> 康里啞口無言,拜爾德語重心長道:“康里,上回你們分手又和好,她便和你說自己不堪回首的家事,這意味著什么,你就沒想過?” 沒想過,的確沒想過,聽過以后就放一邊了,直到一切無法挽回,他突然開竅,原來,原來她是愿意相信一回他這個外人,愿意和他一起重新?lián)碛幸粋€家,一個沒有不幸的幸福的家。 經(jīng)歷過家破人亡的他何嘗不也是希望有一個幸福溫暖的家?可是,這個幸福的家到底被他毀了。拜爾德說得對,他竟蠢成這樣。 想起已經(jīng)遠(yuǎn)去的家人,康里眼眶微紅,一個勁地喝著酒,驀地低聲道:“你知道嗎?我不是沒有家教的浪蕩子,我的祖父和父親,他們兩人都是……‘完美的丈夫’,祖母和母親都這樣說過,他們克己守禮,他們也是這樣教育我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他的話語中滿是懊悔與惘然,拜爾德眸光復(fù)雜地看著他沉淪在沒有絲毫用處的酒精里,往日野心昭然若揭的凜冽鷹眼無影無蹤,晦暗的眼睛低垂著,儼然成了行尸走rou。 拜爾德不認(rèn)識以前的康里,不知道少年康里有多么正人君子,但他確定他是個正人君子。只是在這個世道上,正人君子很少,大行其道的是酒色之徒,正人君子會墮落成酒色之徒,酒色之徒卻永遠(yuǎn)不會變成正人君子。 這些年,康里在叁教九流里待得太久了,離開他的家人以后,他混進(jìn)美國軍營,那是什么地方?在拜爾德眼里,那都是些人rou炸彈。 在軍營里,有腦子的沒腦子的,素質(zhì)參差不齊,卻都血氣方剛,可以肯定的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被下半身所cao控,別說女人在他們眼里是玩物是工具,連二等公民都算不上,體質(zhì)弱些的男人在他們眼里也是能將就用用的工具。 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待了五年,直到光榮退役時,康里都沒有留下招妓、強(qiáng)jian、吸毒、同性jianyin等污點,反而打殘了不少畜生,有過以一敵百的驚人記錄,因而聲名鵲起。許多大人物都嗤之以鼻,不相信有人能在糞坑里干干凈凈,拜爾德也不相信,不管他多么不可思議,他認(rèn)識康里時康里就是個干干凈凈的正人君子。正因如此,他沒有看低他,從一開始便給他應(yīng)有的尊重,向他提出合作,而非利用。 后來康里墮落了,他有了兩個情人,拜爾德非但沒有說什么,還給他塞了一個。這樣的事在所謂的上流社會里很尋常,無人會鄙夷,上流紳士的性欲理所應(yīng)當(dāng)比底層莽夫的性欲存在得更高尚以及合情合理。 酒色之徒便是這般潤物細(xì)無聲地改變了正人君子。 事到如今,拜爾德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在一堆空酒瓶里拿起一瓶還沒開的威士忌,默默陪他借酒消愁。 “你喝什么?”康里不滿地盯著他拿自己所剩無幾的酒,頗有護(hù)食的警覺。 “你蠢到明知娶的女人不容背叛婚后還不知檢點,我卻蠢到看不出你這么蠢,還介紹瑪拉唯一交心的朋友給你,現(xiàn)在好了,我在她那里也是個混蛋,瑪拉也里外不是人?!卑轄柕抡f完,郁悶而豪邁地喝了好幾口。 “你這么聰明,你婚后這么檢點,你怎么不早說?”康里蠻不講理地責(zé)怪他。 拜爾德一頭霧水不可思議地愣了一下,“你又不是叁歲小孩了,這種事還要人說?” “你這種結(jié)了婚的人不是應(yīng)該最喜歡追著別人傳授婚姻經(jīng)驗嗎?” 拜爾德默不作聲,他能有什么經(jīng)驗?他的經(jīng)驗就是娶一個無法反抗他的女人,這很容易,放眼望去全世界沒有一個女人能和法蘭杰斯家族抗衡。瑪拉聰明可愛,開朗活潑,很聽他的話,一心一意向著他,是他最滿意的棋子,不,是妻子。 為了牽制康里,從未失手的拜爾德幾乎是以倨傲姿態(tài)閉著眼睛在找棋子,天意也向他,令他找了江韞之。江韞之柔弱不失堅韌,斯文不失凌厲,當(dāng)她敢于掌摑對她不敬的男人時,拜爾德心知肚明她非尋常女人,不好控制,但出于看熱鬧的心態(tài),他更加覺得她適合康里。 之后的一切進(jìn)展都在拜爾德的意料之中,直到今時今日,江韞之怒而遠(yuǎn)走歸鄉(xiāng),這是他始終沒能料到的事,棋局亂了,他才發(fā)覺,他找來的不是一顆棋子,是一個人。 拜爾德心里有數(shù),他沒資格指責(zé)一個墮落的正人君子,沒資格罵他蠢。陰原暉也好其他女人也罷,康里想娶都能娶,隨便娶哪一個都行,她們都會是安分的完美棋子,只有江韞之是例外??道镒罱K選擇了這個例外,至少有叁成原因是為了給他面子。 一樁遺憾的婚姻,如果有媒人,罪魁禍?zhǔn)子肋h(yuǎn)都是亂點鴛鴦的媒人。 空氣里冷清良久,康里抬起一條長腿踩在案幾上,“我不管,現(xiàn)在我連兒子都沒有了,你難逃其咎,你得賠我個兒子?!?/br> “……你在開玩笑嗎?” 康里厚著臉皮道:“我從來不開玩笑?!?/br> 賠兒子,拜爾德哪有這本事,一瓶酒喝完,他把在樓下和布萊恩說話的霍爾叫了上來,大方道:“賠你,以后別忘了在遺囑里寫上他的名?!?/br> 聞言,康里唇角微扯,對上霍爾不明所以的深沉目光,偷雞不成蝕把米一樣不作聲。 霍爾看了看他,又看著來安慰酒鬼結(jié)果自己在喝酒的父親,道:“你不是來叫他不喝酒的?” 拜爾德理直氣壯道:“就剩幾瓶了,我?guī)退韧晁痪秃炔涣肆???/br> 話音剛落,康里起身跟他搶酒,“還我!” “冷靜?!?/br> “沒有酒喝我會死的!” “更好,你的新兒子可以接收你的一切,我勉為其難在他成年之前幫他打理?!?/br> “你怎么這么陰毒?” “不用這么夸我?!?/br> “你還拿!那是我的!” 兩個為人夫為人父的大男人為了幾瓶酒,眨眼之間栽進(jìn)一堆空酒瓶里爭搶,一個個空酒瓶被碰倒,在地上咯咯滾著,瓶與瓶碰撞,叮鈴作響。 霍爾面無表情白了他們一眼,徑自轉(zhuǎn)身走出書房,迎面碰上布萊恩,布萊恩有些擔(dān)憂問:“他們談得怎么樣了?” 正問著,書房里接連傳出玻璃炸裂的聲音。 霍爾淡然道:“不用擔(dān)心,死不了?!?/br> 拜爾德喝了砸了康里整個莊園剩下的最后幾瓶酒后,把兒子留下來抵債?;魻枦]想到他們賠兒子的玩笑是真的。 臨走前,拜爾德把兒子拉到一邊,語重心長道:“你留在他身邊,盯著他?!?/br> “盯著他做什么?” “免得他又干蠢事?!鳖D了頓,拜爾德補(bǔ)充道,“你的江姨走了,以后你只能跟他學(xué)漢語。還有,他那身以一敵百的本事是他祖父教的,他的祖父很厲害,你要是能學(xué)會他的本事,對你以后來說就是如虎添翼?!?/br> 天真的霍爾完全找不出反駁的理由,只覺老jian巨猾的父親賣兒子賣得極有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