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戛然而止，娜斯塔西婭俯身抱起踉踉蹌蹌走到身邊來的孩子，欣喜地抱著她在大廳里游蕩。

    孩子沉甸甸的，對于手無縛雞之力的娜斯塔西婭來說抱著實在有些吃力，可她愛孩子，便時不時要抱著她，直到雙臂發(fā)酸，她放下孩子，一起在窗邊沐浴午后的陽光。

    大廳里隨處可見孩子的玩具，玩偶、車子、模型等等，積木更是散落一地，整個大廳看起來十分凌亂。這些玩具都是瑪拉·法蘭杰斯隔叁差五叫人送過來的，起初都收拾在一間房間里，孩子學(xué)會走路以后，就喜歡一樣樣拿著到處跑，到處丟。

    “mama，mama?！?/br>
    “mama在這?！?/br>
    孩子喜歡笑嘻嘻喊mama，娜斯塔西婭不厭其煩地應(yīng)著。她至今還覺得不可思議，孩子原本是一團軟綿綿的小人兒，現(xiàn)在會說話，會走路。曾經(jīng)的她也是這樣長大的，她能想象到，可惜后來的她沒有了母親。

    每每想到這里，她總會摟住小小的孩子，在她耳邊情不自禁地呢喃，“mama會一直陪著你?！?/br>
    “mama。”伊蓮恩蹲下，坐在地上，仰起稚嫩的小臉，幾顆小小的乳牙露了出來。

    娜斯塔西婭跑回滿是玩偶的沙發(fā)邊找出自己最喜歡的兩個布娃娃，是一對姐妹，一個有紅色的鼻子，一個有藍色的鼻子。

    她抱著布娃娃在孩子身邊坐下，趁大廳里只有她們兩個人，其他人去打掃衛(wèi)生，她拿了個紅鼻子的布娃娃在手里，教孩子說：“她叫良，良?！?/br>
    “良?！币辽彾髂搪暷虤獾馗f。

    “說對了，真聰明。”娜斯塔西婭歡歡喜喜指著藍鼻子布娃娃說，“她叫安?！?/br>
    “安?！?/br>
    孩子把兩個名字都說對了，娜斯塔西婭心滿意足笑得眉眼彎彎，撫摸孩子的腦袋夸獎道：“真聰明?！?/br>
    不一會兒，羅莎琳德來到大廳，道：“娜斯塔西婭，我們看見車子了，可能是先生回來了。”

    娜斯塔西婭一愣，羅莎琳德轉(zhuǎn)身走出大廳，想起自己出的差錯，不想承擔(dān)責(zé)任，但作為管家還得硬著頭皮去迎接。

    幾輛黑色轎車在宏偉的建筑前停下，保鏢先行下車，打開后座的車門，葉柏下車張望，另一邊的霍爾下車走近他，沉吟道：“葉柏，有件事希望你知道，兩個法蘭杰斯已不需要聯(lián)姻了?！?/br>
    副駕駛座下來的高登眉一挑，豎起耳朵聽著。

    葉柏忍俊不禁頷了頷首，真誠道：“現(xiàn)在我們每一個人都非常清楚亂點鴛鴦的后果有多難啃，所以絕不會讓這種事再發(fā)生。”

    霍爾有意無意點了頭。

    高登略有所思問：“夏佐真的離婚了？”

    “真的。”葉柏?zé)o力點頭，一想到回來美國又要在婚姻破碎的兩人之間斡旋，他就頭疼。

    真正的破鏡永不可能重圓。

    大門一開，羅莎琳德挺直腰桿若無其事道：“先生，高登先生，你們回來了。”

    定睛一看，她微微一怔，“葉先生？”

    “羅莎琳德，好久不見?！比~柏笑著打招呼。

    “好久不見?！绷_莎琳德回以微笑，還是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這個人，他是失去康里以后的佐法蘭杰斯家的叁根頂梁柱之一，瑪拉尤為喜歡的一位，性格隨和，溫文爾雅。

    大廳門口，娜斯塔西婭抱著孩子，神情恍惚，孩子看了一眼逼近的陌生人，忽地摟住母親的脖頸哭嚎起來。

    “怎么哭了？”娜斯塔西婭嚇一跳，心神不寧，“不哭不哭，不哭……”

    “孩子怎么哭了？”高登關(guān)切問。

    羅莎琳德反應(yīng)過來，無情道：“因為她不認識你們。”徑自上前擁著一大一小進大廳里，一邊走一邊撫摸孩子的腦袋，“別哭，不用怕。”

    孩子哭得小圓臉紅通通，明明害怕卻還是好奇地趴在娜斯塔西婭肩頭朝陌生人看，邊看邊哭，淚珠啪嗒啪嗒掉落。

    霍爾心情復(fù)雜僵在原地。

    葉柏的目光一來二去，當即明白怎么回事，語氣幽幽問：“霍爾，你們是多久沒回來過了？”

    高登替自家先生掐指一算，艱澀道：“至少也有大半年了……”

    葉柏?zé)o語凝噎。擺在眼前的是什么？是活生生的例子。這就是他們一直要佐銘謙去看望孩子的原因，比起母親，父親不用生孩子，和孩子沒有與生俱來的羈絆，如果還不陪伴不照顧，父親對孩子而言就只是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大廳里，娜斯塔西婭坐在沙發(fā)上，懷里的孩子的哭聲漸漸平息下來，睜著淚眼還在盯著陌生人看，大眼睛一眨不眨。

    霍爾站在不遠處，心有顧忌，怕再嚇著孩子，沒敢靠近。這個僵硬的場面，是他做夢都想不到的。

    高登在一旁朝孩子揮手，企圖讓孩子認識自己。

    葉柏默默觀察著，抱著孩子的年輕女子微微低頭，一動不動，他又瞄一眼霍爾，心里有了結(jié)論，這樁婚姻也是一言難盡，只不過比佐銘謙那樁鬧得雞飛狗跳的強一點點而已。

    明明長時間不見，小姑娘卻一眼也不抬起來看看自己的男人，其中的畏怯和生疏不言而喻。

    “你好呀，小寶貝。”高登終于和孩子對上眼，笑得像朵花似的，聲音不自覺變得柔軟。

    伊蓮恩望著他，好奇地微微一笑，又害怕地扭過頭往娜斯塔西婭胸前埋，“mama?！?/br>
    見孩子平靜，霍爾這才注意到大廳里的凌亂，仿佛是剛打完仗的戰(zhàn)場，他看向羅莎琳德，羅莎琳德被他看得胸口一跳，立刻會意，默不作聲將沙發(fā)清空。

    看見羅莎琳德要拿走自己的玩具，伊蓮恩眉頭一皺，“不?！?/br>
    羅莎琳德當作沒聽見，在心里把樓上幾個人罵了一遍。

    艾達、伊娃和莉莉叁人心虛，不愿面對主人，無比認真說要把每個房間打掃干凈。而梵妮不知為何也不愿下來，第一次和她們?nèi)藫尰罡伞ＪＯ伦繈I，因為太久沒有見霍爾和高登，她向來膽子小，怕了，也不愿下來。

    羅莎琳德只有一個人兩只手，費了漫長的幾分鐘才讓寬大的沙發(fā)空置出來。

    葉柏見狀詫異問：“這里沒有其他人了？”

    羅莎琳德無奈道：“都在上面打掃衛(wèi)生?！?/br>
    此時此刻的梵妮站在窗邊一臉木然，反反復(fù)復(fù)地擦著同一塊玻璃。

    原本看見霍爾·法蘭杰斯的車，她立刻就要下樓去守著自己的心上人，結(jié)果看見一個陌生的東方男人，隱約聽見他們的談話，她愕然發(fā)現(xiàn)，這東方男人是佐法蘭杰斯家的，而且他和霍爾一起從后座下來，可見地位不低。

    意識到這一點，梵妮心里擔(dān)憂自己的身份會暴露，就不敢下樓去了。

    在沙發(fā)上坐下，葉柏這才看清了康里生前改口要把她嫁給佐銘謙的小姑娘，一張混血面龐五官分明，線條柔和，眉目哀婉，又帶一絲傲氣，清澈的眸底有無法化去的悲傷，正如那憂郁的顏色，純粹而深沉。

    布萊恩說過她很美，是要藏起來的美。葉柏此刻深有同感。她瓷白的肌膚毫無瑕疵，兩腮透著薄紅，挺翹的鼻子下是線條干凈的紅潤薄唇，微微抿著，有幾分怯懦。

    第一次見面，十分倉促，葉柏沒有準備禮物，有些遺憾。

    孩子已經(jīng)把叁個人看眼熟了，再也沒哭，但還是一直盯著他們，神情嬌憨，淚珠還掛在臉上。

    “小寶貝會不會叫叔叔呀？”高登執(zhí)著地和孩子說話，哪怕得不到回應(yīng)。

    “可以問她名字叫什么?！绷_莎琳德提醒道。

    高登立刻改口問：“你的名字叫什么呀？”

    伊蓮恩露出笑容，奶聲奶氣回答：“寶寶。”

    高登被逗笑了，驚喜道：“你叫寶寶呀？怎么這么可愛！我可以抱抱你嗎？”

    他伸出手，沒等孩子回答，頷首低眉的娜斯塔西婭倒是干脆，直接把孩子舉起來給他抱，然后雙手搭在裙子上，一動不動，像一尊沉思者雕像。

    霍爾看著她，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才舍得把頭抬起來。他把葉柏帶回來，也是想用葉柏吸引她的注意力，因為兩人之前在電話里的交談不大融洽，再加上還有人給她吹耳邊風(fēng)。

    然而她一眼也不看，一點也不好奇。

    葉柏跟高登一起逗孩子，眼角余光里是一句寒暄也沒有的夫妻，越看心情越復(fù)雜。

    “霍爾，孩子長得和你很像?！彼鎺⑿φf，打算緩解夫妻之間的漠然。

    孩子的父親應(yīng)了一聲，孩子的母親依舊沒反應(yīng)。

    “對了，葉柏，夏佐的兒子長什么樣？像誰？”高登問。

    “比起父母，他似乎更像他的……祖母。”

    “祖母？”

    幾人都微微驚訝了一下，葉柏?zé)o奈笑笑，“我是這樣覺得的，但布萊恩覺得他像先生的meimei，艾米莉·佐法蘭杰斯。總而言之，他現(xiàn)在看起來像個女孩。”

    娜斯塔西婭默默聽著，眼睛一眨一眨。

    “他要是個女孩就好了，可以和我們的小寶貝當好姐妹了，是不是呀？”高登滿眼寵溺地問孩子。

    葉柏嘆息一聲，“我也希望他是個女孩。如果是個女孩，也許銘謙不會這么冷漠，現(xiàn)在關(guān)系也不會這么僵硬?！?/br>
    兒子，對于別人來說是寶貝，對于曾經(jīng)屠殺佐家男人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佐銘謙來說，什么也不是，還偏偏在他最愛的女孩的忌日出世。

    霍爾沉默著，娜斯塔西婭低頭緘默著，大多是高登在和葉柏說話，間或孩子清脆的笑聲。最終，是羅莎琳德看不下去，開口道：“娜斯塔西婭，你還不認識葉先生吧？他是你哥哥的老師?！?/br>
    娜斯塔西婭這才緩緩抬起頭，對上男人清朗的眉目，他沖她斯文一笑，“娜斯塔西婭，你好?！?/br>
    他是和母親來自同一片土地的人。

    “你好。”

    娜斯塔西婭恍然如夢地看著他，他像郗良一樣，于她而言是一個難得的訪客。

    可惜這個訪客沒有久待，來了不到一小時，他看一眼時鐘便要離開，趕著回紐約去。

    在娜斯塔西婭眼里，這個清雋的男人像是一個夢，不知明日醒過來時，騙子們會不會又跟她說，沒有葉柏這個人。

    這一次她篤定，這個人真真切切地來了，平平安安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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