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這種皇族宴,上首的男女分席相對而坐,兩者之間并不需要隔著簾子,所以楚承安一落座,就看自己正對面是一個女子。 他頓了頓。 能坐到這個位置的非富即貴,這人約摸就是昭陽郡主。 他端著酒杯,與同僚相談,與皇帝寒暄,就是目不斜視,不再看那女子一眼。 開宴后,經(jīng)皇帝皇后之口,坐在他正對面的確實是昭陽郡主。 昭陽眼兒大而靈動,臉蛋小,櫻唇桃腮,是嬌柔的美人臉,和杜以云這種清柔美人不太一樣,但非要說的話,和杜以云有一點像,這一點像,因為她模仿杜以云畫了一雙柳葉眉。 不過,精心準(zhǔn)備的相似,楚承安卻沒留意。 他心里掐著時辰,算那道蓮子豬蹄湯什么時候能做好,越想越饞,坐在這里每刻都有點度日如年。 皇后看在眼里,側(cè)過頭給皇帝使了個眼色,皇帝樂呵呵地放下酒杯,轉(zhuǎn)眼對昭陽郡主說:“昭陽,你五六年不曾回京,京中多了不少變化,有什么不了解的,盡管問?!?/br> 昭陽應(yīng)了聲“是”,她眨著大大的眼睛,直接朝自己對面問:“你就是武安侯楚承安嗎?” 楚承安回過神,頷首。 昭陽顯然是被慣壞的性子,對皇帝皇后還保持著尊重,但對其他公侯伯爵是半點看不上的。 她像個小孩,臉上帶著好奇又困惑的神情:“聽說你能一拳打死一個戎狄?可是拳頭的力量到底有限,你真的能做到么?” 楚承安說:“不能?!?/br> 昭陽噎了噎,按說一個女人問出這樣的問題,是有點挑釁的,怎么著對面的男性都該辯駁,只要有辯,就有往來。 她做過詳細(xì)的調(diào)查,如今的侯夫人就是用這種相似的段數(shù)上位的,沒道理一個丫鬟出生的卑賤女人能引起武安侯的注意,甚至飛上枝頭變鳳凰,而她這樣身份的人反而不能引起武安侯相視。 可是她笑著問他很多問題,楚承安只是言簡意賅地回,就連她問“為什么”,他都能以“不知道”這三個字簡單突兀地回掉。 明顯就是不想和她詳談。 讓昭陽有種她魅力不如一個丫鬟的挫敗感。 她心中不快,就要放棄時,忽的想到皇后的叮囑,最重要的是她的未來,別看她這般盛寵,可是國公爺寵妾滅妻,國公府亂成一套,她必須找到更強(qiáng)的聯(lián)盟,幫助弟弟拿到世子之位。 要知道,武安侯可是如今京中身份最烜赫的人,就連皇子也沒有一個比得過他,只有這樣的人,才能配得上她的身份,還能鎮(zhèn)住烏煙瘴氣的國公府。 她心里輾轉(zhuǎn)過幾道,最終,收起不服氣,嬌笑著說:“看來,武安侯是相當(dāng)看不起我這個郡主?!?/br> 楚承安出于禮數(shù),終于回了一句較長的:“不曾,郡主勿怪,本侯就是這個性子?!?/br> 昭陽咬緊嘴唇。 皇帝在這時站起來說:“適逢冬漸深,御花園的梅樹開了,甚是驚艷,愛卿們且與朕賞梅?!彼c了幾個一品誥命和重臣,一群人浩浩湯湯前去賞梅,其中就有昭陽郡主和楚承安。 到這時候,楚承安還品不出來點什么,就不配坐在這樣一個位置上。 皇帝皇后竟然想撮合他和昭陽郡主。 他心里有些許不快,他家中沒有長輩,當(dāng)時娶杜以云,皇帝就曾出來阻撓,京城世家之間講究門當(dāng)戶對,說難聽點,他們覺得杜以云不配。 不過說到底他不是皇族的人,他決定的事,皇家無法明面插手阻止,因此最終,他還是抱得以云歸。 只是這時候出來一個昭陽公主,說明皇帝和皇后賊心不死。 至于為何,說到底還是一個權(quán)字。 楚承安如今功高蓋主,是皇帝料想不到的。 七年前,皇帝靠給楚家謀反案平反來獲得清流翰林的擁戴,再把楚承安放去西北,本以為楚家再無才氣之人,結(jié)果楚承安竟在西北大放異彩。 放眼大祁境內(nèi),犄角旮旯之地的百姓不知今歲是哪個,卻知道武安侯,這種威望讓皇帝忌憚。 而皇后需要一個幫助她兒子登基的強(qiáng)大臂膀,整個京城里,若說武安侯排第二,沒人敢稱第一,昭陽正好是皇后的侄女,綁緊武安侯,既能替皇帝控制他,又能借他之力助自己兒子,簡直一舉多得。 三方都把楚承安看得極重,千方百計算計他,只有杜以云覺得他是大豬蹄子。 楚承安心里明鏡似的,站在磚紅宮墻下,心里隱隱懷念在西北瀟灑自在的日子,又想起杜以云也曾露出對外面世界的向往。 他心里有個計劃,待把京城這邊事務(wù)一放,他就帶她暢游大祁,第一個去的地方,應(yīng)該就是西北,去看看他呆了七年的地方。 到時候,他抱著她騎在馬上,在比獵場還要寬闊的草地奔跑,看遍地白色小花,風(fēng)一吹,漫天白色花瓣…… 以前尚且不覺得何為心之所念,直到這一刻,只有一個畫面,心里就軟乎乎的,他想,他懂這種感覺了。 “武安侯?!被实鄣穆曇魡净厮纳袼?。 楚承安作揖:“臣在。” 說是一群人來賞梅,但走著走著,人群就散了,帝后顯然有話對他說,屏退左右,皇帝先開口:“昭陽很喜歡你,她不求身份,愿意自降身份,屈居侯夫人之后,你娶回去做個側(cè)夫人也行?!?/br> 這話直白,楚承安便直白地抗命:“臣不愿。” 皇后搖搖頭,勸說:“一個侯府還是需要女人cao持,你的那個‘侯夫人’,從你們成親后,從來不出來見見人,她不是cao持家里這塊料。” 心上人被這么貶低,楚承安沒必要忍著,很是不給面子回到:“娘娘覺得何為cao持?侯夫人做她自己高興的就是,我從不覺得她做錯,倒是娘娘背地里編排她,有失風(fēng)度。”就差直接罵她不配當(dāng)一國之母了。 皇后臉色一僵:“你……” 還是皇帝懂點馭人之術(shù),知道再吵下去沒用,便擺擺手:“朕與皇后把你當(dāng)親弟弟般,如今是說不得你了?” 皇帝露出怒意,楚承安不僅不跪,反而挑明一個問題:“娘娘將臣當(dāng)?shù)艿?,郡主是娘娘侄兒,這么算來,昭陽也是臣的侄兒,娘娘緣何給郡主牽紅線?臣尊綱常,不可luanlun。” 一句話懟得皇后啞口無言,侯府撕破和皇室之間的偽裝和睦,不歡而散。 自古飛鳥盡,良弓藏,楚承安還能這般極盛的風(fēng)頭,只不過因為他提前做好準(zhǔn)備,有足夠的能力自保。 但他只是自保,從沒想過再去謀更高的權(quán)利。 只是他不是任人擺布的性格,何況事關(guān)杜以云,皇帝和皇后不該打她的主意,在杜以云的事上,楚承安不會有二話。 他想,人都有底線,杜以云就是他的底線。 因為這段插曲,他本想回侯府,不過皇帝居然喚住他,這位帝王又一次擺出溫和可親的臉譜,稱楚承安的表字,不計前嫌。 楚承安不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在御花園又逗留了好一會兒,看那零零星星幾點紅梅,哪有與杜以云呆在一塊好,他心里無趣到頭,終于盼到宮宴結(jié)束。 楚承安先與周鞍碰上,周鞍好奇:“侯爺,陛下找您是?” 楚承安腳步一頓,神色冷下去:“他們不死心,想送勞什子郡主給侯府。” 周鞍咋舌:“好歹是個郡主呢,就不能要點臉子?” 兩人正低聲說著,正好闊步繞過假山,卻聽一個女子驚呼一聲,抬眼看去,是昭陽從假山上一個趔趄,直接摔倒到楚承安面前,楚承安反應(yīng)快,躲開一步,任由她摔倒在地。 楚承安:“……” 周鞍:“……” 昭陽扶著發(fā)髻,哀怨地抬起眼睛:“武安侯看到我摔下來,竟然也不幫忙扶一把?” 楚承安對他身后的太監(jiān)說:“看到郡主摔倒,你們還不快去扶?” 周鞍:“噗?!?/br> 昭陽狠狠瞪那太監(jiān)一眼,太監(jiān)夾在武安侯和郡主之間,進(jìn)退不得,心里叫苦不迭,不過到底楚承安威嚴(yán)更甚,太監(jiān)硬著頭皮去扶郡主。 楚承安一甩袖子,再沒管自以為是的昭陽,只是上轎子前,他再三叮囑周鞍:“今日發(fā)生的事,還有我跟你說的,不準(zhǔn)說給第三個人聽?!?/br> 周鞍連忙點點頭,卻又好奇:“不過,侯爺是為什么?” 楚承安若有所思:“怕侯夫人覺著不舒服。” 雖然杜以云即使吃醋,也不會承認(rèn)的,但他就是舍不得她受這么一點不快,毫不留情地拒了郡主,就是防止節(jié)外生枝。 楚承安走后,昭陽坐在御花園里,氣得攪手帕,皇后款款走來,勸道:“你再怎么樣是這般身份,還怕比不過一個丫鬟?” 昭陽“哼”了聲,扭過頭,說:“憑什么她能得他那般青睞?武安侯眼神不好?” 皇后俯下身,在她耳邊說了什么,昭陽忽然驚喜:“姑母說的可是真的?” 皇后緩緩說:“千真萬確。” 皇宮四周的街道不得行馬,以前楚承安一下朝,就繞原路騎一匹馬去城西見杜以云,后來把人娶回來后,他很久沒出宮后還去想著快馬回去的,如今卻又有這個念頭。 他心里漲漲的,好像裝滿什么,今日帝后的話,并非對他毫無影響。 杜以云成了侯夫人,卻始終和京城上層格格不入,他知道的,卻理所當(dāng)然地覺得她也喜歡和別人交際。 但她不是和杜府千金杜如月十分要好么?為何如今卻不見她和杜如月來往? 他以為兩人過的是自己的小日子,以侯府的身份,不需要女主人cao心勞累就能打理好任何關(guān)系,可是,是不是他無意識把人關(guān)起來了? 就連那日他打的兩個官員,他們喚杜以云狐貍精,卻實實在在不知道杜以云姓甚。 杜以云會不會覺得孤獨? 眾多問題盤旋在他腦海里,最后還好不晚,等他回去后,要經(jīng)常帶她在京內(nèi)轉(zhuǎn)一轉(zhuǎn),先從杜府開始。 他正沉思著,轎子突然停下來,估摸已經(jīng)到侯府,他迫不及待地掀開轎簾,便看周鞍臉色不太好——侯府門口停著幾輛馬車,有百藥堂的,也有京畿聞名的一些名醫(yī)。 幾個丫鬟渾渾噩噩地送百藥堂的醫(yī)師出來,正好看到楚承安,雙腿一軟,“咚”地跪在地上。 楚承安有種不太好的預(yù)感。 這么多醫(yī)師,是姆媽病情加重?恐怕杜以云該有十分的傷心難受,不由心里一揪,他得立刻見她。 他彎腰從轎子內(nèi)出來,無視其他行禮的人,只問那幾個送醫(yī)師的丫鬟:“怎么回事?” 丫鬟好像哭過一輪了,眼睛紅腫,聲音干澀:“回、回稟侯爺,侯夫人……沒了?!?/br> 沒了? 楚承安一愣,沒了,什么叫沒了?杜以云沒什么?沒做菜? 周鞍心中如晴天霹靂,他偷偷打量楚承安,自己卻屏住呼吸,不敢動彈,他怕侯爺突然暴怒,但楚承安只是一臉困惑。 楚承安蹙起眉頭,“沒了”這兩個字讓他覺得奇怪。 還是說,她們說的“沒了”,是杜以云死了的意思?楚承安有點想笑,怎么可能,不久前她才在他面前,在這個門口,撩起眼睛看他,愛答不理地挪開目光。 她還要做豬蹄來嘲諷他呢。 想專門拿這種事來鬧他,真是太幼稚了。 楚承安抬手揮退丫鬟,從邁進(jìn)侯府門檻時,所見到的下人一個個都愁眉苦臉,有的還在抹眼淚,有的看了他后想行禮,可一看到他的臉色,卻不敢再說話。 楚承安心想,整個侯府的人很配合地陪她演戲,倒是厲害。 他步伐大,轉(zhuǎn)瞬就從大門到正廳,便見正廳里停著一架軟塌——應(yīng)是臨時從里屋拉出來的,以云躺在上面,渾身濕漉漉,她還穿著出去時那件白色裙裳,裙子上繡著一朵青色的蓮花,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