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大魏后宮的女人都是世家勢力,今日劉美人贏張夫人一招,那說明劉家在朝廷比張家更盛,如此爾虞我詐的環(huán)境,絕沒有平民女子能活下來。 所以,皇帝再迷她戀她,也保不住她,過多的寵愛只會把她架在火堆上烤。 白以云心里如明鏡似的,捏著錦繡巾帕,陷入神思。 好在夜里皇帝被皇后牽絆住,沒再過來找她,但她不敢深睡,天光乍亮時,她就起來了。 沒什么胃口地吃過早膳,皇帝又來尋她,這回,他把她待到小石亭。 可怎么也沒想到,皇后也坐在小石亭,好像專門等白以云一樣。女子目光陰冷地打量著她,白以云正待跪下行禮,皇帝卻阻止她:“你是妃子,只需福身?!?/br> 皇后冷笑。 然白以云也不是一根腦筋的人,她干脆就聽皇帝的話,面對女人不善的目光福了福身子“參見皇后娘娘?!?/br> 三人坐在小石亭里,亭外天氣尚可,亭子內(nèi)氣候陰翳。 白以云遙望不遠處的湘妃竹,她的左手邊是當朝皇帝,右手邊是皇后。 皇帝皺眉,皇后嫣紅的唇角帶著抹冷笑,帝后之間劍拔弩張,白以云的神思卻不知道飄到哪里去。 這時,只見一宮人小步急速走來,稟報:“陛下,皇后娘娘,崔大人求見?!?/br> “崔大人真是好速度,這么快就來了,”皇帝神色晦暗莫名,說,“請他上來吧?!?/br> 一個“崔”字讓白以云微微回神,她朝遠處看去,稍前一點是一個留著美髭髯的男人款步走來,他約摸四十余歲,而他身后的人,不正是崔玨? 崔玨身量比他父親的高一些,兩人眉目些許肖似,一個仙風道骨,一個面冠如玉,賞心悅目,崔大人目光落在白以云身上,只一瞬就移開,但崔玨在行過禮后,兩眼卻直直朝白以云看來。 他眼中好像云翻海嘯,眼瞼輕輕抖著,好像似乎不信眼前這一幕,想閉上眼睛,但又根本控制不住盯著白以云。 這眼神當然瞞不過坐在上面的皇帝。 皇帝心中隱隱不悅,攬了下白以云的肩膀,說:“你先下去,朕與他們說說?!被仡^讓稟報的太監(jiān):“帶云妃娘娘去曲水亭休息?!?/br> 白以云站起來,微微躲開皇帝親昵的姿勢。 她跟著宮人拾階而下,在路過崔家父子時微微頷首示禮,那絲綢織造的軟滑披帛,卻不經(jīng)意間擦過崔玨的放在身側的小指。 她眼珠子往左下一瞥,便看他小指突地不自然一抽動。 白以云心里也頗為復雜,昨日的這個時候,兩人還在白記說話,今天,卻是妃嬪與臣子的身份。 哼,叫他拿那回答搪塞她。 想到崔玨昨日的拒絕,白以云繃起一張臉,反正,事到如今沒有回轉余地,他這般注重禮數(shù),總不能越過君君臣臣,直接和她一個宮妃說話,就像他會為了禮數(shù),徹底拒絕她一樣。 沒什么好期待的。 她冷淡地越過他,邁出的步伐越大。 卻在這時,她忽然察覺到自己披帛上一緊,驚詫地回望,卻是崔玨側過身,他眼周微微發(fā)紅,聲音也十分低?。骸啊鹊??!?/br> 皇帝的聲音隨之響起:“崔侍郎,你做什么?” 崔玨看著父親和皇帝,說:“臣與云妃娘娘有話說。” 皇帝:“你放肆!” 皇后站侄兒這邊:“玨兒做派不孟浪,怕是真有急事,陛下怎么不體諒他一二,讓他說一說就是,如若信不得他……” 皇后招手叫來貼身宮女:“元兒,你跟著云妃和玨兒?!?/br> 皇帝臉色黑得與鍋底差不多,卻因崔家勢盛,沒再阻撓。 與小石亭隔一小片湘妃竹就是曲水亭,那湘妃竹很密,昨個兒下過雨,竹葉青翠欲滴,能把這兩亭之間的動靜完全隔開。 湘妃竹外的曲水亭里,已經(jīng)聽不見皇帝皇后與崔家人的說話聲,而白以云和崔玨一前一后站著。 崔玨看了眼宮女元兒:“這里沒有你的事,你到亭子外守著吧。” 元兒是崔家人,應了聲,退到亭外。 白以云微微側身,躲過崔玨的目光。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崔玨聲音帶著顫抖:“你不是自愿留在后宮,也絕不會留在后宮的,是么?” 白以云微微一愣,盯著那片湘妃竹,她笑了笑,聲音尤為冷漠:“大人,如今你見我,要叫我云妃娘娘,莫要壞了規(guī)矩。” 又是一陣沉默,等不來一聲“云妃娘娘”,白以云吸一口氣,頓覺自己有十足把握壓住正要從胸腔溢出的情感,她回過頭,道:“怎么,大人竟是這般……” “不知禮數(shù)”這四個字沒來得及說出口,因為她看到他猩紅的眼角。 他眼眸狹長,眼底明亮,不管做什么都是一身浩然正氣,因此那雙眼中從來沒有惘然,這讓白以云差點以為,他不會輕易泄露情愫。 然而此時,他緊皺的眉頭和身側握成拳頭的手,都暴露極度的忍耐。 他在忍什么?一瞬間,白以云忽然懂了,又好像不懂,她搖搖頭,就是懂了又如何,一切都成定局,難不成,他能從后宮救她出去不成? 她心里有點亂,慌忙移開目光,倒也不繼續(xù)譏諷他,只是邁開腳步朝亭子里走,然而披帛上再次傳來一股勁。 崔玨又拉住她的披帛。 白以云扯了扯,沒扯動。 她沒回頭,低聲警告:“崔大人,不要再這樣了。” 他該是最懂禮數(shù)的人,哪里不知道朝臣和宮妃不得單獨見面,遑論拉拉扯扯。可是崔玨卻好似沒聽到她說話聲,往他那里扯披帛。 披帛因他的力氣,在白以云臂彎越來越緊,她心念一動,緩緩朝后退一步。 只聽崔玨以極低的氣音,伴隨著那冷靜自持的梅香,說的卻又是大逆不道之語:“我可以幫你離開后宮。” 白以云笑了笑,也壓低聲音:“離開后呢?” 她緩緩回過頭,看著崔玨:“你想讓我離開,就是想鏟除我這個異端吧,畢竟,我也算白家認的親戚,如果我得到皇帝的寵愛,會成為白家的棋子,白家說不準會在朝廷上與你們分庭抗禮?!?/br> “我覺得后宮也挺好的,至少我有這等身份,和數(shù)不盡的榮華富貴。”她從他指尖用力扯回披帛:“是不是,崔大人。” 崔玨嘴唇抖了抖,一個個字,一句句話,如在他心口劃出一道道傷口,鮮血倏地涌出,疼到極致,卻無法麻木。 換做別的男人,若聽到心上人這般冷言冷語,大抵是又悲又怒,可在崔玨這里,他維系著冷靜,雖心中一片苦澀,卻低聲:“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br> 白以云哂笑:“那你為什么阻止我過上富貴日子?” 崔玨閉上眼睛,眼睫都在顫抖。 不給崔玨思考的機會,白以云逼問:“說啊,崔玨,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你不說,我也不能對你怎么樣,只是,我想知道答案?!?/br> 她說得又快又急,不像往常把每句話最后一個字壓在喉嚨里,卻帶著點哽咽。 可是,看著沉默的崔玨,她想,她大抵又要體會失望到極致是什么滋味。 算了。 她想,何必與他計較,就此錯過又如何。 突然,她看到崔玨睜開眼睛,男人目光如炬,堅定如往昔,他一旦在搖擺中找到一個點,就只會朝這個點,一往無前。 只看他神色趨于平靜:“因為我喜歡你?!?/br> 幾個字猝不及防地砸在白以云耳中,她微微睜大眼睛,壓抑的淚水在一瞬間釋放,從她眼角滑落,她卻渾然不覺。 想笑,可她只會唇角揚不起來,低頭看地上,淚水如斷線的珠:“來不及了崔玨。” “太晚了。” “我們之間,終究只能這樣?!?/br> 三句話落,她喉嚨酸澀得一大糊涂。 只看地面上,稀薄的日光把崔玨的身影投在她腳邊,她眼看著那道身影猛地一晃,似乎難以支撐。 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巨大的遺憾淹沒她,她緊緊捏著披帛,不然恐怕此時會摳得指甲斷裂,勉強自己笑起來,抬頭看他:“我們該回去了,崔大人?!?/br> 然崔玨面上卻沒有她想象中的崩潰,他眼睫低垂,日光照在他身上,他整個人嵌在光里,高大的身形被勾勒出模糊的剪影。 這樣的崔玨,又讓人十分陌生。 白以云想,反正她聽到自己想聽的,也沒什么好遺憾,日后兩人恐怕再沒見上的機會。 說不傷心難受是假的,可白以云很現(xiàn)實,事到如今,如她自己所說,他們之間,終究只能這樣。 她就在后宮享受榮華富貴。 時間一久,這風流韻事會被塵沙掩埋,而她也會忘記,聽到“我喜歡你”時那種悸動又遺憾的感覺。 然而,白以云想錯過他走出曲水亭時,他忽的邁開步伐,擋住她。 他忽然張開手臂攬住她,這樣克制的擁抱讓兩人之間還有點距離,她卻清晰聞到那股冷梅香氣,耳垂驀地發(fā)紅,才反應過來,趕緊推他。 可崔玨紋風不動。 這個動作,于他而言,已然十分放蕩孟浪,可他手背若隱若現(xiàn)的青筋,便可知他有多么隱忍。 白以云下意識往湘妃竹那看,雖然看不到別人,還是一陣緊張,盯著崔玨:“你瘋了?別亂來,外頭還有元兒呢。” 崔玨聲音平淡:“我知道。” 白以云:“那你怎……” 話沒說完,她后脖頸一疼,陷入昏迷。 崔玨虛虛地抱著她,露在明處的眼中,一片赤紅。 容瑞四年,發(fā)生一件震懾全洛陽的大事,崔玨失蹤了。不過,有些世家卻隱隱猜出另一個真相 崔玨或許不是失蹤,而是和一個女子私奔了。 第四十七章 此刻,曲水亭。 崔玨抱住朝他倒來的白以云,解下外袍覆在她身上,輕松背起她,大步朝亭外走。 元兒看崔玨背著白以云,不由奇怪:“大人這是……” 崔玨微微垂下眼,說:“她暈倒了,我送她去太醫(yī)院。” 不待元兒細問,崔玨又說:“這是姑姑的意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