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jié)
然后,屢屢聽到她們說,隔壁湘娘子住過的房間,會傳來流水聲。 喜鵲哈哈地笑:“湘娘子是溺在外面的江里,她們怎么聽到水聲的?定是想太多了?” 司以云笑了笑。 湘娘子房中,確實有些關(guān)竅,至少,里頭是肯定有兩盆水的,取兩塊質(zhì)量特別的棉布,各自綁著粗線,做一個建議機關(guān),若蹺板。 第一塊棉布入水,如人掉入水中沉悶,粗棉線吸水變重,過一個時辰,粗棉線的水蒸發(fā),則變輕,另一邊棉布會沉入水,利用這種不平衡,能制造出細微的落水聲。 若那兩位娘子心里無鬼,只需推開湘娘子的屋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是她們沒推開。 過沒兩日,她們又說花娘子的屋門口,插著一把刀,上面都是血。 等周伯匆匆趕去查看時,又什么都沒有。 周伯警告她們:“這宅邸,是皇宮賜給世子爺?shù)?,有真龍之氣護體,莫要再說什么詭異的話,小心掉腦袋!” 兩人才咬著牙,咽下這種驚疑。 再過幾日,她們兩人又聽到妙娘子房中傳來凳子倒地的聲音——據(jù)說妙娘子是上吊自盡。 人嚇人,嚇死人。 借尸還魂,也不用見血,這會兒,兩個娘子恐怕早忘記,當(dāng)初入齊王世子宅邸的緣由,過一陣,她們就會自請離去,和月娘子一樣。 司以云一邊聽喜鵲帶回來的消息,掩去嘴角的笑意。 果然,十天之后,她們自請離去。 而在她們走后的五天,李縉來了。 他有一個半月不曾來宅邸,索性,司以云身邊圍著喜鵲和黃鸝,沒覺得多孤獨。 冬至夜晚,喜鵲蹲在外頭,嘴中呵出白霧的氣息,她臉蛋有點紅,只因為屋中傳來陣陣聲音,不是很明顯,偶爾女子的嘆息,叫人遐想非非。 喜鵲不知道想到什么,整個人都燥熱起來。 黃鸝過來,小聲斥責(zé):“你怎么非要在這兒待著,爺讓我們別留著?!?/br> 喜鵲囁嚅:“我只是想……” 黃鸝按住他的手,拉著他:“走了。” 喜鵲收回擔(dān)憂的目光,一步三回頭,離開了。 屋內(nèi),李縉聽著外頭沒動靜,他撥開她的頭發(fā),輕嘆:“你的兩個丫鬟,很是忠心?!?/br> 司以云分神回復(fù):“她們還只是孩子,玩心重。” 李縉側(cè)頭,汲著她的唇舌,終究沒說什么。 事畢,李縉問:“宅邸最近,可是有什么不太平的事?” 想起鬧鬼的傳聞,司以云眨了眨眼,臉不紅,心不跳,說:“沒有?!?/br> 李縉溫柔地摩挲她的臉頰:“周伯可不是這么說的,我最近都來陪你罷,以防萬一?!?/br> 他很少留一整夜,司以云驚訝地看著他,他眉目溫潤,抬手刮刮她鼻尖:“怎么,不高興?” 司以云搖搖頭。 亦或者說,她有點驚喜。 偶爾腦海里會突然出現(xiàn)越界的念頭——世子爺對她也是不一樣的,即使明知不該奢望,可是,女之耽兮,總會由淺及里,深可見骨。 這段日子,是司以云出教坊司后最快活的日子。 亦或者說,是她人生中,迄今為止,最快活的日子。 李縉即使公務(wù)繁忙,也會在深夜回到宅邸,怕弄醒她,他洗漱的動作很輕,慣于自己一人著手弄完。 每每剛進被窩,帶著屋外風(fēng)雪的涼意,將司以云冷個激靈。 他會啞聲地笑笑,卻強行抱著她,以她的體溫溫暖自己,嘴上還要說:“等會兒就不冷了?!?/br> 司以云真是又無奈又好笑。 不過,他說的也是實話。 他的體溫偏涼,但只要和她靠在一起,兩人之間好像有詭異的吸引力,漸漸的,溫度灼燙,惹得司以云面頰也逐漸發(fā)熱。 在冬日這樣的夜里,像尋常恩愛的夫妻,相互取暖,溫暖又舒適。 她從不敢想的事,半夢半醒間,慢慢描摹出影子。 對司以云來說,快活并不是滔天的權(quán)勢,數(shù)不盡的榮華富貴,是這方床榻間,相依的人是他。 她所求不多。 李縉說:“待過幾日,我就接你去王府?!?/br> 這話說起來簡單,實際上,帶她去王府,就是是要給她名分,她猛地清醒,脫口而出:“世子爺,不可?!?/br> 李縉沒想過她會直接拒絕,不由抬抬眉梢,清潤的眼中,深深映著司以云的臉。 他問:“有何不可?” 司以云不敢直視他,只說:“奴只是一個低賤的外室,能叫世子爺高興,便已經(jīng)知足,怎敢奢望……” 李縉手指按住她的嘴唇。 白玉一樣的指腹,在她飽滿的下唇線,從左到右劃過去。 他笑了笑:“以后就不是了。” 司以云沒懂,卻又不敢細問。 可是她心里,竟然也升起若有若無的期待。 直到那晚上,宅邸來了兩個刺客。 皇宮終于發(fā)現(xiàn),有司以云在,密探不可能潛入深處,司以云太礙事,殺了她方能一了百了。 對這兩個刺客來說,這是一次極為簡單的刺殺,對手是連他們都不屑的女人,一個外室,殺了后,沒人會追責(zé)。 可沒都料到,齊王世子在司以云屋里。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刺客心知入套,當(dāng)機立斷,刀鋒對著李縉,把李縉殺了,比兩人被抓起來成為刺殺齊王世子的證據(jù)好。 司以云什么都不知道。 她奮不顧身,推開李縉:“世子小心!” “噗呲”一聲,她低頭,親眼看著那刀刃貫穿她的胸膛。 她和李縉對上眼眸,這一切好像是他預(yù)料之內(nèi),那張清雋的臉上,沒有任何驚詫神色。 護在暗處的齊王府暗衛(wèi),這才紛紛露面。 一剎那,她腦中轟鳴,身子軟下,鳳眸微微合起,能感覺到,李縉寬大的手掌,扶著她的肩膀,他的聲音,仿若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冷清,又令人膽寒。 他在與那刺客說話:“你們是禁衛(wèi)局的人。” 是嘲諷。 上面那位覺著,不過殺一個小小外室,何必用牛刀,所以直接在皇宮禁衛(wèi)局點兩個人出來。 可是,來刺殺一個外室的刺客,變成來刺殺齊王世子,而且證據(jù)確鑿,何等好笑。 有一剎那,司以云發(fā)現(xiàn),太過聰明也不是好事,她恨自己聽懂了。 她乍然想起碧螺之死,與中毒之事。 李縉一次也沒告訴過她計劃,還要給她編造幻想,讓她一腳踩進幻想,愛不得,恨不得,怨不得。 她使借尸還魂之計,借無用的幾位娘子們的勢力,逼走新來的兩位娘子。 李縉使借尸還魂之計,借無用的她,逼得皇宮出面,刺客暴露。 妙哉,妙哉。 胸口的血液汩汩流著,司以云感覺到自己懸空,她勉強睜開眼睛,他抱著她奔跑,冷風(fēng)拂面,面前的男人,臉色肅然,額角逼出幾道青筋。 就是親自面對刺客,他不曾露出這副神情。 好似在隱忍著什么,可水墨畫般的眼角眉梢,處處出賣他。 司以云長睫輕顫。 緩緩伸手,她手指沾著鮮血,放在李縉側(cè)臉,在他臉上留下指印,他目光一頓,嘴唇小幅度地動了動,一開一合。 司以云耳中只有灌滿的風(fēng)聲,并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又緣何這么慌張呢? 她心里想,她只是刀,刀壞了,換一把就好。 她做得很好,即使手上間接染上無數(shù)鮮血,將對李縉不利的女人趕出宅邸,一步步的,直到最后,剩余的價值,居然能讓皇宮露出這么大的破綻。 這件事必定會成為開端,揭開齊王府和皇宮長久以來和平假象。 她何德何能。 只是,她錯在不能生出人的心思。 去奢望,去幻想。 好累。 李縉好像帶著她到一處屋子,她耳朵終于不再是冷風(fēng)了,只聽得他聲音帶著狠勁:“以云?!?/br> “不準睡?!?/br> 司以云蒼白的嘴唇勾起一抹笑。 不是云娘,是以云。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如想象中那樣,從他喉舌發(fā)出來的兩個字,帶著莫名的至極溫柔。 她不是刀,她是一個有名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