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節(jié)
銅板被一條繩子串在一起,她提在手上,走路時有些細碎的叮鈴聲,聲音很快停止,因為面前,四五個男人攔著她。 早在以云在茶棚時,他們就盯上她。 “嘿嘿,小姑娘,”其中一個男人笑起滿臉褶,“你一個人,在茶棚累了一天,怎么才賺十個銅板??!” “叔叔這里有一份更好的工作,按你這姿色,日進幾兩銀子,都是有可能的!” 以云打量他們:“我不想要呢?” 男人還是笑:“這可由不得你了,你要是不聽話,皮rou可就有得疼?!?/br> 不出意外的話,這地方是青樓。 她看眼身后,路被堵了,而且這里偏僻。 她把銅板揣身上,臉上帶著一種天真:“那好吧,我就去看看?!?/br> 那男人也沒猜到她居然會答應,一方面有點警惕,另一方面又覺得一個小姑娘,怎么可能打得過四五個大男人。 他自信她耍不了花招。 他正要去抓她的手腕,這時候,卻有一粒石子破空飛來,狠狠打在他手腕。 男人疼得后縮,罵咧朝石子來源方向看去——竟是一個穿著蓑衣,戴著帽子的和尚。 和尚閉著眼睛,一手端著放在胸前:“阿彌陀佛?!?/br> 男人罵了句:“禿驢,你要是識相,就不要來擾爺?shù)纳猓 ?/br> 說著,其余男人朝和尚撲過去。 卻看和尚身手敏捷,他一只手始終放在身前,只用另一只手,接住招數(shù),躲開攻擊,在帽子被掀下來的時候,他仍是垂著眼睛,俊美的容貌上,帶著慈悲。 幾個男人卻在他手上吃盡虧,疼得嗷嗷叫。 那些人才知道他不好惹,忙后撤。 以云自始至終,都抱著手臂,倚在樹干上,等他收拾完那些人,她忙拍手:“好厲害!大師好厲害!” 慧和:“……” 不知道為什么,別人叫他大師,他沒什么感覺,但她喊這句,就莫名有些調(diào)侃。 她對他有種沒來由的熟稔,但不知道是不是對別人也這樣,怎么能對別人沒有防備心。 思及此,慧和不由嘆息,說:“施主,即使功夫再高,防人之心不可無?!?/br> 以云走到他身邊,仰著臉看他,滿心滿眼的信賴:“這不是有你嗎,我就不用花費那么多心思防人啦!” 見慧和仍不為所動,以云接著說:“我哪里知道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壞人,畢竟一天能賺幾兩銀子呢,我都心動啦,要不是你出來,我不知道他們是壞人……” 慧和輕輕抿著嘴唇。 以云捧著臉,湊近他:“大師,帶帶我唄?” 就這樣,一個小意外,以云光明正大地跟在他身邊。 那天晚上,慧和從自己包袱里拿出一個頭環(huán),藤條有些枯萎,嫩葉也焉下來,所幸還沒全部壞掉。 他將頭環(huán)遞給以云。 以云問:“你不喜歡嗎?” 慧和禁不住,說:“眾生皆有命,若你不折斷這截藤條,它不會這么快枯萎,不可以因喜歡,就強將它折下。” 若是真情實意的歡喜,當是克制。 以云聽罷,低下頭,腳尖點地,身子側著,小聲說:“大師說得對,我錯了,我就是想送給你?!?/br> 她有點忸怩,好像還委屈了。 慧和將剩余的話都咽回去,她只是個小姑娘,他這樣說,很是苛責。 卻看小姑娘突然踮起腳尖,把頭環(huán)放在他頭上,藤條的重量很輕,帶著青草余留的芳香。 慧和僵住,問:“這是緣何?” 以云后退兩步,欣賞他:“因為你戴著好看呀?!?/br> 慧和心念一動,目光如流螢閃爍。 他剛想說,好不好看僅是外表,以云瞇著眼睛笑起來,露出白白的牙齒,說:“不然你腦袋禿禿,我看著總有點不習慣?!?/br> 慧和:“……” 第一百四十五章 禿驢篇(中) 三 慧和把帽子壓得極低,迎面只能見他的下頜,嘴唇微抿。 以云背著雙手,倒退著走,試圖觀察他的神色:“你,生氣啦?” 慧和腳步一頓,拄著竹蒿繼續(xù)走,他聲音低沉,回:“不曾?!?/br> 以云:“……” 她以為,這廝現(xiàn)在是個溫和的悶葫蘆,她就能占點嘴上便宜,原來還是不成,脾氣大著呢。 不然,怎么在她說完“腦袋禿禿”后,大半天過去,他就悶頭趕路,什么也不說呢? 以云憋著笑說:“大師,佛曰眾生平等,是也不是?” 聽到她與自己說佛法,慧和這才稍稍抬頭,露出帽檐下的眼睛,漆黑的眼瞳里古井無波,深沉致遠。 他回答:“是?!?/br> 以云繼續(xù)下套,問了個看似無關的問題:“之前那些想拐賣我的男人,大師生他們的氣嗎?” 慧和氣定神閑,說:“貧僧不曾生過他們的氣。” 得了,以云攤開手:“那就是了,別人罵你禿驢,你不對他們生氣,為什么我說你腦袋空空,你就要生氣呢?” “你這不就是有違眾生平等的佛法嗎?” 慧和:“……” 以云逮住好玩的事,不放過他臉上任何神情,說:“就算你說不氣,可是我說什么你都不理我,在我看來就是生氣……呀!” 她一直在倒退走路,腳踵踢到一塊石頭,差點被它絆倒,慧和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卻也很快放開她。 他手掌豎著放在身前,稍稍一鞠:“如此也罷,貧僧是否生氣,全依施主之言?!?/br> 這句話承認得,沒有不情不愿,只是他不想與她爭辯,被迫承認自己“生氣”。 看著是個軟和脾氣,實際上,他還是犟。 以云說:“倔驢?!?/br> 她撇下他,獨自沿著山路跑下去。 慧和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朝前跨出一步,很快收回,只在泥地留下不深不淺的草鞋印。 不承認也不是,承認也不是,這下倒好,她的影子消失在叢叢竹林里。 慧和輕輕嘆口氣,念了句佛號。 他向來心如止水,一邊輕聲誦經(jīng),一邊朝前走著。 天很快黑下來,為了早日到禹洲州府,他走的不是官道,而是人跡罕至的荒野,月亮爬上樹梢的時候,隱隱有幾聲狼嚎。 慧和本來閉著眼睛小憩,驀地睜眼。 他站起來,往前后望去,沒有那個少女的影子。 荒郊野嶺,他不知道她有沒有找到人煙,如果沒有,是否要獨自一人挨過漫漫長夜,雖然似乎有武功傍身,到底是個女子,要是真遇到豺狼虎豹,遇到險惡用心之人,怎么躲得過。 慧和背好行囊,朝她離去的方向,開始走起來。 大約三四步后,他跑起來。 若果因為兩人的口角,讓她遇害,那他……他不敢想。 他狂奔著,眉頭緊緊皺起,雙目露著寒星,觀察周圍一切痕跡。 不知道跑多久,慧和見到一個石子岔路,以云的步伐在這里消失,他稍稍歇一口氣,正在觀察岔路,忽然,身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慧和警惕地看向草叢。 一個身影從中鉆出來,她頭上站著片葉子,看到慧和嚇一大跳:“倔驢,你怎么在這?” 她無事,慧和一顆吊在嗓子眼的心,這才慢慢放下。 他斂起雙目,低聲說:“貧僧趕路?!?/br> 不過,哪有人大半夜還在山道上狂奔,尤其月明星稀,他額角的汗水在黑暗中,仍然十分明顯。 以云不揭穿他,頓時心情也好許多,上前抓住他的手:“正好,我找到一個好東西,你快跟我來!” 慧和下意識想收回手,奈何以云氣力大,他竟只能被她扯進灌木叢里,朝前走。 夜露深,她的手指很涼。 慧和指尖抽了抽。 心如止水?他并不厭惡這種感覺,甚至是……歡喜,就像一粒石子,丟到干凈澄澈的水里,在水面蕩開一圈圈漣漪。 以云拉著他走過這段到開闊地,便主動放開,指著面前的甘蔗林,道:“快看是不是好東西!” 密密麻麻的青色,在月色下,獻上一縷甘美的甜。 慧和說:“這是一片有主的地方,不能不問自取?!?/br> 以云說:“確實不好。” 她利落掰下四五根甘蔗,說:“所以我折就好,你負責吃!”然后把甘蔗遞給慧和:“喏,你不接,那我就不和你和好。” 慧和:“……” 她臉上帶著篤定,他想,他真的無法拒絕。 他不喜歡看不見她、擔憂她以至于坐立不安的感覺,如心間一團火,燎燎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