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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平凡的世界在線閱讀 - 第16節(jié)

第16節(jié)

    眼看天要下雨,追悼會就馬上在隆隆的雷聲中開始了。

    追悼會由金俊山主持。第一項脫帽致哀。莊稼人紛紛摸掉自己頭上汗?jié)n漬的毛巾,把頭垂下。

    第二項由孫玉亭致悼詞。玉亭把胸前別著的那卷紙拿出來展開,走到人群面前念道:“金俊斌同志為了革命事業(yè),于昨天夜晚與我們永別了,享年三十八歲……”孫玉亭念著按報紙上的格式寫成的這篇悼詞,大家都靜靜地聽著。只有田二例外。這位長著偉大額頭的“半腦殼”,正在肅穆的人堆里走來走去,把掉在地上的那些紙花紙片撿起來,裝進自己衣襟上的那個大口袋里。他一邊撿這些東西,一邊嘴角掛著神秘的微笑,嘟囔說:“世事要變了……”有些人已經(jīng)被田二逗得偷著笑了。孫玉亭不時停下來,氣憤地瞅一眼人群中的田二。金富和金強立刻走過來,把這個搗亂分子從人群里拉出來,一直把他扭送過東拉河。田二一路囔叫著說:“世事要變了!世事要變了……”孫玉亭的悼詞快念完的時候,又一聲炸雷在人們的頭上滾過,驚得人群一陣sao亂。接著,起風(fēng)了??耧L(fēng)卷著沙塵和碎柴爛草,一霎時把天地攪成了一片混沌。

    追悼會匆匆地進行完儀式,接著就趕快起靈。

    八個壯年人抬著靈柩走在前面,孫玉亭和金俊山分別在兩邊扶著靈柩,后邊是死者的嫡親和金家戶族的人。廟坪頓時響徹一片慟哭之聲!

    送葬隊伍剛過了哭咽河的小橋,銅錢大的白雨點子就瓢潑似的傾倒下來。村里的外姓旁人都紛紛跑回家了。參加送葬的人一個個水淋淋地在泥水地上艱難地向金家祖墳?zāi)抢镄羞M。

    雷聲、雨聲、水流聲和人們的哭聲攪混在一起。不時有明晃晃的閃電在頭頂劃過??扪屎雍蜄|拉河已經(jīng)起了水,混黃的山水嗚咽著從大大小小的溝道里奔騰下來,給這個葬禮加添了極其濃重的悲痛氣氛…………在吃晚飯之前,副書記金俊山埋完金俊斌,剛在家里換轉(zhuǎn)干衣服,石圪節(jié)公社文書劉根民就進了他家的門。公社已經(jīng)知道了雙水村昨晚上的偷水事件,白明川和徐治功命令文書劉根民來叫田福堂。根民已經(jīng)去過田福堂家,但看田福堂正病著起不來,就只好跑來叫金俊山——不帶一個人回去,他給公社的兩位領(lǐng)導(dǎo)交不了差。

    金俊山知道去公社意味著什么。但他想來想去,也沒辦法推開。書記田福堂病了,他是副書記,他不去叫誰去?

    他沒辦法,只好穿了件雨衣,到學(xué)校兒子的辦公窯里把自行車推上,跟著根民冒雨去了石圪節(jié)公社……在石圪節(jié)公社里,白明川和徐治功兩個人現(xiàn)在正等待雙水村大隊書記田福堂的到來。今天剛吃完早飯,石圪節(jié)大隊和罐子村大隊的黨支部書記就先后跑到了公社,報告了他們的水壩被人破壞,壩里所有的蓄水都跑光了的嚴重事件、罐子村的書記報告說,他們村一個村民半夜起來上廁所,看見雙水村的大型拖拉機從村中開過來,上面還坐了許多拿工具的人。石圪節(jié)的書記立刻作證說,他們水壩上面的公路上就是留下了拖拉機停留的痕跡,而且從公路到水壩的地上留下許多亂糟糟的腳櫻不久,雙水村昨夜災(zāi)難性的消息就正式傳到公社里來了……白明川對這件事非常氣憤,覺得田福堂做事簡直無法無天。他和徐治功商量,決定先把他調(diào)到公社來,一旦調(diào)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就準備嚴肅處理當(dāng)事人。

    現(xiàn)在,兩位公社的領(lǐng)導(dǎo)人在辦公室里談?wù)撝@件事。

    白明川靠在辦公桌上,一只手搓著下巴上黑森森的胡楂子,對躚蹴在窗前長木欄椅上的徐治功說:“如果這事的確是田福堂出面搞的,非給這個人處分不行!”

    徐治功把涼鞋脫在地上,赤腳片躚蹴在椅子里抽紙煙,先沒說什么。冬春大規(guī)模農(nóng)田基建結(jié)束后,他就回到公社來工作了?,F(xiàn)在碰上這件頭疼事,他感到很作難。如果這是另外村子的支部書記搞的,那他徐治功會比白明川更要嚴厲地處理這件事的。但這事牽扯的是田福堂。因此他不能輕易對白明川的意見表示支持。他反而對白主任說:“你不是常教導(dǎo)我說,要對農(nóng)民寬容一點嗎?福堂雖說是大隊書記,但也是個農(nóng)民嘛!再說,雙水村是咱們石圪節(jié)公社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的先進典型,福堂的工作一貫積極,現(xiàn)在犯這么個錯誤就給處分,恐怕不合適……”白明川聽徐治功這么一說,就為難地陷入到思忖之中。他雖然對這件事氣憤,但覺得治功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而平心靜氣想,他作為公社一把手,也有責(zé)任。他為什么沒有提早注意這個問題,而把東拉河的水給沿河的每個村莊都分一點呢?福堂和雙水村的人急了,才干出了這件荒唐事……白明川想了一會,說:“不給處分也可以。但這件事不能三秤二碼就了結(jié),最起碼福堂要代表雙水村支部做個檢查,否則我們怎樣給石圪節(jié)和罐子村解釋?

    “因為這件事已造成全公社范圍的影響,田福堂的檢查必須通過有線廣播向公社轉(zhuǎn)播,讓大家都從這件事里接受教訓(xùn)!”

    徐治功同意了白明川的這個意見。治功知道,不這樣也不行。再說,這辦法好!福堂雖然做檢查,但是代表集體檢查,而這就不是他一個人的責(zé)任了!

    當(dāng)文書劉根民把金俊山帶到公社時,兩個主任都驚訝地問:“俊山你怎來了?福堂?”

    金俊山說:“福堂病了……闖這禍是大隊領(lǐng)導(dǎo)集體決定的,不是福堂一個人的主意。我來也一樣……”金俊山是個比較實在的人,他盡管和田福堂有些矛盾,但在這種事上他不會對別人落井下石……沒等公社領(lǐng)導(dǎo)盤問,金俊山就把事情的前后經(jīng)過都給公社領(lǐng)導(dǎo)老實交待了……金俊山在公社灶上吃過晚飯,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各地人民廣播電臺聯(lián)播節(jié)目完了以后,就在公社的廣播室里,代表雙水村大隊黨支部,向全公社人民檢查他們村損人利己的不法行為??∩皆谶M公社廣播室的時候心想:雙水村做下成績,都是田福堂在廣播上介紹經(jīng)驗出風(fēng)頭;而這種不光彩的倒霉事,倒輪上他金俊山了……卷二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雙水村的人誰也沒有想到,孫少安這家伙出門一個月,竟然帶著一個大眼睛的山西姑娘回來了!

    全村人議論的話題自然從不久前去世的金俊斌轉(zhuǎn)移到了這位新來的姑娘身上。

    太叫人驚訝了!起先誰知道少安出門是去找媳婦呢?他臨走時不是說他到外面給一隊去聯(lián)系小麥良種嗎?好,這現(xiàn)在倒給他自己聯(lián)系回來這么個“良種”!

    還叫人奇怪的是,少安為什么不娶一個本地女子,而跑到遠路上找了一個愛吃老陳醋的山西人呢?

    人們后來才知道,這姑娘是賀鳳英一個村的,而且還是婦女主任遠房的本家人。噢,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于是,大家立刻又為少安惋惜起來:這么好個后生,哪里找不下個媳婦,為什么娶賀鳳英的本家人呢?如果這姑娘象賀鳳英一樣,那孫少安這輩子就別想過好日子了,他二爸孫玉亭就是他的“榜樣”!

    但人們的惋惜馬上又變成了一片贊嘆之聲。據(jù)找借口去過少安家的人說,這姑娘和賀鳳英完全是兩碼事!臉雖然不太白,但人樣子十分耐看。黑眉大眼,一口白牙,身體發(fā)育得豐豐滿滿,正是莊稼人所夢想的那種女人。更叫人贊嘆的是,她到少安家的那個破墻爛院里,沒有顯出一絲的嫌棄,而且第二天就幫助孫玉厚的老婆做上家務(wù)活了;還滿嘴奶奶、mama、爸爸叫個不停,把孫玉厚一家人都高興亂了!除過這些以外,最主要的是,還聽說她娘家連一個財禮錢都不要!啊呀,不要財禮錢?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事?孫少安這小子狗尿到腦上了,交了好運氣!

    當(dāng)孫少安有點羞澀地出現(xiàn)在村子里的時候,莊稼人就紛紛圍住他,和他開玩笑,向他查問他帶回來的這位山西姑娘的長長短短。有些他的同齡人粗魯?shù)貑査骸耙淮罾锼藳]?”

    而開玩笑不論輩數(shù)的田萬有還火上加油,咧開嘴在人群里酸溜溜地唱道——你要拉我的手,我要親你的口;拉手手,親口口,咱們到圪嶗里走!

    眾人樂得哄堂大笑,孫少安只好擺脫村民們這些出于好意的惡作劇,紅著臉就走。是的,他現(xiàn)在還顧不上熱鬧,而許許多多隨之而來的難腸事正困擾著他,需要他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馬上解決;快樂和苦惱在他心中象兩條糾纏在一起的繩索,亂翻翻地找不見各自的頭緒。

    孫少安這次外出,本來不抱什么希望。只是在各種原因促使之下,他才不得不出這次遠門。他當(dāng)時心里也有些煩悶,想借此出去散一散心。他本來也沒準備耽擱這么長時間,心想行不行三錘兩棒就完了,他轉(zhuǎn)幾天就回來了,沒想到他一下子就在賀秀蓮家住了近一個月。

    他到柳林后,先找了他父親早年間的拜識陶窯主。但不巧的是,“干大”在半年前剛剛離開了人世。干大的幾個后人,知道他們的父親在遠路上有個老朋友,現(xiàn)在見干兄弟上了門,也就很熱情地接待了他。

    他在干大的后人家里住了兩天,就到離柳林不遠的賀家灣去了。

    他先到他二媽的娘家門上。他二媽的父母親已經(jīng)接到了女婿和女兒的信,說他們有個侄子要來看本村賀耀宗的女兒秀蓮。他們接待下少安,就立即給賀家通了話。第二天吃過早飯,他二爸的老丈人就引著他上了秀蓮家的門。賀耀宗有兩個女兒。大女兒秀英招了本村的一個男人,就住在娘家門上,既是女婿,又算兒子。小女兒秀蓮今年二十二歲,在村里上過幾年學(xué)后,就一直在家勞動。

    孫少安自己也決沒有想到,他一見秀蓮的面,就看上了這姑娘。這正是他過去想象過的那種媳婦。她身體好,人樣不錯,看來也還懂事;因為從小沒娘,磨練得門里門外的活都能干。尤其是她那豐滿的身體很可少安的心。秀蓮對他也是一見傾心,馬上和他相好得都不愿意他走了。賀耀宗和他的大女兒秀英、女婿常有林也滿心喜歡他,這親事竟然三錘兩棒就定了音。少安對秀蓮和賀耀宗一家人詳細地說明了他家的貧困狀況。但賀秀蓮對他表示,別說他現(xiàn)在總算還有個家,就是他討吃要飯,她也愿意跟他去。賀耀宗家里的人看秀蓮本人這樣堅決,也都不把這當(dāng)個問題了——反正只要秀蓮滿意就行;既然她不嫌窮,他們還有什么說的呢?賀耀宗甚至說:“不怕!窮又扎不下根!將來我們幫扶你們過光景!”

    這一切使少安對秀蓮和她的一家人很感激,同時也對這個大眼睛的姑娘從感情上開始喜愛了。

    親事定下來以后,少安本來就想及早返回雙水村。但一見鐘情的秀蓮卻舍不得他走,一天天地硬挽留前他。他盡管惦記著自己爛爛包包的家庭,可又拗不過這姑娘的一片纏綿之情,只好硬著頭皮依了她的愿望。他勞動慣了,閑呆不住,就跟秀蓮到她家的自留地去勞動——他營務(wù)莊稼的本領(lǐng)立刻就使賀家灣的人贊嘆不已;大家都說秀蓮找了個好女婿。

    眼看在秀蓮家住了快一個月,少安心里焦急不安。他對秀蓮和她一家人說,他再不敢耽擱了,無論如何得趕快回家去!

    秀蓮看再留不住他,就向他提出:她也跟他回去!她說她去少安家住幾天,然后再返回山西家里。等過春節(jié)時,她就和她爸一起來雙水村,和少安結(jié)婚。秀蓮一家人都支持她這意見。

    少安看沒辦法拒絕秀蓮的熱心,就只好同意帶她回雙水村。本來,少安不想這次就把賀秀蓮引回家。他知道自己家里沒任何條件接待秀蓮。旁的不說,她去連個住處也沒有。他家的人都尋地方住哩,讓秀蓮回去住在哪兒呢?他二媽家也是一孔窯洞,而且爛臟的人腳都踏不進去。他原來想回去安排好了再接秀蓮回來——盡管如何安排他心中一點數(shù)也沒有。

    他和秀蓮從柳林坐汽車一路回來的時候,熬煎得象滾油澆心一樣。他不時把心里的各種熬煎對秀蓮說個不停。他先不說以后的困難,只說眼前他們回家后就會讓秀蓮受委屈的。秀蓮坐在他旁邊,象工作人一樣大方地依偎著他,真誠地說:“沒住處,你先把我安排在你們生產(chǎn)隊的飼養(yǎng)室里?!鄙侔仓缓眠肿炜嘈α恕氐郊依镆院?,全家人高興自不必說。使少安滿意的是,秀蓮果真不嫌他的家窮,而且對家里老老少少都非常親熱,甜嘴甜舌地稱呼老人。她還偷偷對他說:“你家里的人都好!

    光景比我想的也好!你原來說的那樣子,我想得要比這爛包得多!”

    最使他高興的是,他弟少平馬上就把秀蓮的住處安排在金波家金秀和蘭香住的地方了。

    金大嬸喜得把一床從未沾身的新鋪蓋拿出來,讓秀蓮蓋。少平安排完秀蓮的住宿,還對他悅:“干脆你過去住在金波那個窯洞里,讓我回來住在你的小窯里?!鄙侔矊嵝牡牡艿懿缓靡馑嫉匦α诵?,說:“還沒結(jié)婚,我攆過去住在那里,村里人會笑話的。還是你住在那里。秀蓮路生,晚上你把她帶過去,早上再引回咱們家吃飯……孫少安回來以后的當(dāng)頭晚上,就聽家里人敘說了村里前不久的偷水事件和金俊斌的死亡。他很快想到,他得去看看金俊武,要對二隊長表示他的慰問。另外,他還得去見見書記田福堂,向他解釋一下自己晚歸的原因。接著,他就要開始為春節(jié)結(jié)婚的事奔波了。困難大多了!雖說秀蓮家不要財禮,可總得要給秀蓮扯幾身衣裳,也要給人家的老人表示點意思——起碼得給賀耀宗縫一床鋪蓋或一件羊皮大氅。他自己也不能穿著身上的舊衣裳當(dāng)新女婿,最少得做一身新外衣。同時,按鄉(xiāng)俗過喜事也總得把親戚和村里的三朋四友請來吃一頓飯……還有呢!他們的鋪蓋哩?而就說有了鋪蓋,他和秀蓮將來又住在什么地方呢?總不能住在他現(xiàn)在的那個小土洞里吧?

    這一切把人腸子都愁斷了!

    但是,愁也沒用。慢慢想辦法吧!他就是這么個家,別說這么大的事,就是一件小事情,也得他翻過來倒過去的折騰個沒完!

    回家的第二天上午,他先出去找了副隊長田福高,問了他走后這一段隊里的生產(chǎn)情況,又向福高安排了下一段的活計。他說他還要忙幾天,讓福高繼續(xù)把隊里的事照料上。

    吃過午飯以后,他就去金家灣那邊找金俊武,以表示他對他的不幸的慰問和同情。

    他一邊匆匆地走著,一邊卷著旱煙卷,挺有精神地望著秋天的村莊和山野。東拉河殘留著不久前發(fā)過洪水的痕跡,草坡上泥跡斑斑——但這已不是那次偷水留下的痕跡,而是第二天安葬俊斌時的那場大暴雨發(fā)了的山洪所留下的。正是這場大雨,才多少挽救了雙水村的一點收成?,F(xiàn)在,地里的莊稼雖然因為久旱而不太景氣,但看來還有些收獲。豆類作物大部分都已成熟,人們正在地里搜尋著摘那些干枯的豆角;有的干脆連豆蔓一齊拔掉,背到禾場上去連莢敲打。自留地的老南瓜已經(jīng)摘光了,枯死的瓜蔓一片焦黑。麥地里回茬的蕎麥雖然早已謝了如霞似云的花朵,但一片片嬌嫩的紅桿綠葉,依然給這貧瘠的荒原添了不少惹眼的鮮活。白露剛過,山野的陽坡上現(xiàn)在到處都在播種冬小麥;莊稼人悠揚的吆牛聲象唱歌一般飄蕩著。天異常地高遠了,純凈得如同一匹漿洗過的青布。在廟坪那邊,棗子已經(jīng)紅透,在綠葉黃葉間象瑪瑙似的閃耀著紅艷艷的光亮……少安吸著自卷的旱煙卷,過了東拉河的列石,上了廟坪,穿過這片叫人嘴饞的棗樹林。

    他正在棗樹林間的小土路上走著,路上面的地畔上有個婦女問他:“你回來了?”

    少安抬頭一看,原來正是俊斌的媳婦王彩娥。他不由地心一沉,想對這不幸的寡婦說幾句安慰話,但急忙又不知說什么是好。

    他想了一下,也不能提俊斌的事,就只好問彩娥:“你干什么哩?”

    彩娥不象少安估計到的那樣悲傷,她甚至對少安笑了笑,說:“我照棗著哩!你二爸給我安排了這個輕省活……你吃棗不?”彩娥說著,就用手搖了搖地畔上的一棵棗樹,熟透的紅棗子就劈里啪啦在少安周圍落了許多。彩娥說:“你都拾上!現(xiàn)在這周圍沒人看見!”

    雖說彩娥這是好意,但少安心里隱隱地有些不舒服。他沒想到俊斌死了才一個來月,彩娥就已經(jīng)恢復(fù)得這么“正?!绷?。

    少安看來不拾也不行,就匆忙地揀了一些棗子,裝在自己衣袋里,說:“我還忙著哩……”就急忙走了。

    當(dāng)過了哭咽河的小橋,走到學(xué)校下面的時候,見他二爸正手里握著一卷子報紙和材料,從學(xué)校的小土坡上走下來。他二爸先開口給他打招呼說:“唉呀,我忙得還沒顧上去你們家,聽鳳英說秀蓮也跟你回來了,好嘛!”

    少安只好停住腳步,等他二爸走下來。

    他二爸走到他當(dāng)前,揚了揚手中的報紙說:“我正忙著準備政治夜校的學(xué)習(xí)哩!你大概知道了,《人民日報》八月三十一日發(fā)表了評《水滸》的重要文章。我剛從公社開會回來,上面號召要在政治夜校好好組織批判哩……”少安說:“我不知道這些事。批《水滸》的什么哩?”他二爸胸脯一挺,說:“嘿,毛主席都發(fā)指示了!說《水滸》這部書,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

    還說《水滸》只反貪官,不反皇帝。除晁蓋于一百零八人之外。宋江投降,搞修正主義,把晁蓋的聚義廳改為忠義堂,讓人招安了……”少安心煩意亂,不愿聽他二爸背誦毛主席語錄,說他要去找一下金俊武,就準備走了。

    但他二爸突然又有點憂傷地說:“……唉!我們也應(yīng)該請秀蓮和你到我們家吃一頓飯,這是老鄉(xiāng)俗……可你知道我家里的那個爛灘場!夏天分的一點麥子都叫你二媽在石圪節(jié)糧站換成了糧票,說公社通知讓她下一批去參觀大寨……”少安聽他說這話,心里倒對這個他厭煩的長輩產(chǎn)生了憐憫之情。他以為二爸只熱心革命,把人情世故都忘了。想不到他還記著這個鄉(xiāng)規(guī)。

    少安也知道他二爸說的是實情。他對二爸說:“我知道你的難處。按鄉(xiāng)俗,你不請秀蓮吃飯,村里人會笑話的……這樣吧,我把我家的白面拿一升,給你送過去。白天怕村里人看見不好,我今晚上給你送過去……”這位硒惶的“革命家”只好默認了侄兒的饋贈。孫少安離開他二爸,就徑直來到了金俊武家里。

    二隊長拉住一隊長的手,淚水在那雙精明的銅鈴般的大眼里涌出來了。

    少安安慰他說:“俊武哥,你不要再難過了。我剛回來就知道了這事。我今個兒是專門來為你說幾句寬心話的。人常說,一碗水倒在地上,再也舀不起來了。”他還用高小里學(xué)過的成語補充說:“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俊武拉著他的手,讓他坐在椅子上。俊武的婆姨給少安倒了一杯開水,親切地放在他面前。兩口子都為村里這個受人尊重的人專門來看望他們而深受感動。

    少安喝了一口水說:“我不知道你們當(dāng)時是怎樣商量這事的?本來不應(yīng)該這樣做!應(yīng)該直接找公社白主任討論東拉河水合理分配的問題,讓公社出面解決。另外,就是公社不管,田福堂或金俊山也可以直接去找上游幾個村的負責(zé)人協(xié)商。只要態(tài)度誠懇,我不信這兩個村的領(lǐng)導(dǎo)人就不通情理。結(jié)果這樣一搞,水空人亡,還要給人家做檢討……”金俊武抹掉臉上的淚水說:“你當(dāng)時要在村里就好了!我原來以為自己是個精明人,想不到自己吃了自己精明的虧。我在大事上不如你!”

    金俊武老婆插嘴說:“你在小事上也不如人家少安!”少安笑著說:“我也是事后諸葛亮!說不定我當(dāng)時要在村里,比誰都可能冒失哩!說不定把下山村的壩都給豁了!”金俊武兩口子都被他的話逗笑了……少安在金俊武家拉了一陣話,就和他們告別了。

    當(dāng)他返回到田家圪嶗這面的公路上時,正好碰上了田福堂。他就順便擋住書記給他解釋了他從山西晚回來的事由。

    田福堂經(jīng)過不久前,那場挫折,又瘦了許多,額頭上還留著火罐拔下的黑櫻他笑著說:“這是好事嘛!還要你給我解釋哩?你辦這么大的事,別說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也值得!”

    田福堂心里十分高興少安找了個媳婦回來。這樣,他就再不要擔(dān)心他女兒和少安的關(guān)系了。他關(guān)切地問少安:“準備什么時候辦事?”

    少安說:“想春節(jié)就辦??晌夷莻€家,事辦得再簡單,也很難湊合起來……”田福堂立刻說“不要怕!要糧食,你就在大隊儲備糧里拿;要什么糧食你就盤什么糧食,要多少你就盤上多少!”

    少安對書記的這個應(yīng)諾倒很高興——這總算給他解決了一個大困難。他說:“這就好了,我正為這事犯愁著哩!我也不敢多借,借下還得還嘛!我借一點夠過事情就行了……”少安和田福堂臨分手時,書記還一再關(guān)切地說:“你有什么困難就言傳!我?guī)椭憬鉀Q!”

    現(xiàn)在,少安一個人又匆匆往家里趕去。一路上,他心想:我回去先瞞著家庭里的其他人,和母親商量一下,把家里的白面拿出一升來,晚上給二爸家拿過去,好讓他們撐一下門面。他想到他明天早上還得和秀蓮一塊去吃這白面時,便又忍不住笑了。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第二天早上,當(dāng)少安和秀蓮坐在孫玉亭家的爛席片炕上吃白面片的時候,他父親正坐在金俊海家的椅子上,心事重重地抽著旱煙。孫玉厚心里高興的是,他這一趟來的正好,碰巧金俊海今天剛到家!

    俊海兩口子到田家圪嶗那面公路上搬東西去了——俊海的汽車剛從黃原路過這里。他們安頓讓他在家里等一會兒。金波金秀都在學(xué)校沒回來,因此這個院落現(xiàn)在里里外外靜悄悄的沒一點聲響。孫玉厚可以在這時間里盤算他怎樣開口對俊海說他的難腸事。

    他是為兒子的婚事,來向金俊海家開口借錢的。當(dāng)少安把秀蓮帶回家門時,孫玉厚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啊呀,他的兒子有媳婦了!他沒想到事情會這么順利;而且少安帶回來的這女娃娃,又體面又精明,真是打上燈籠都找不見的好人材。更使老漢高興的是,女方果真象他弟媳婦賀鳳英說的,連一個財禮錢也不要!

    這幾天,盡管這一切都真實地擺在他面前,但他老覺得這好象是做夢:天下哪有這么好的事出現(xiàn)在他孫玉厚的面前呢?

    可這一切又的的確確是事實。而且人家女娃娃主動提出,春節(jié)就要和他的少安結(jié)婚哩!

    提起結(jié)婚的事,這才使高興得暈暈乎乎的孫玉厚腦子涼了下來。他馬上想到,結(jié)婚就得花錢!可他手上沒幾個錢,又到哪里去轉(zhuǎn)借呢?盡管人家女方不要財禮,但他不能連幾身衣服都不給人家娃娃縫。兩個新人的衣服被褥和零七碎八下來,三五十塊錢根本不頂事。再說,他也不能悄無聲息地給少安娶媳婦。這是他為自己親愛的兒子辦喜事呀!當(dāng)年他為自己的弟弟辦事,在那么困難的年月里,都咬著牙辦得有聲有響,體體面面;現(xiàn)在他為自己的孩子辦事,那就是拼著老命,也不能讓世人笑話!雖說現(xiàn)在不讓雇吹手,但他要備酒飯,待親朋!把事辦得紅紅火火,熱熱鬧鬧!沒錢?借!

    可是,辦喜事少說也得借二百元。這樣一筆數(shù)字不小的錢,他向誰去借呢?

    昨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和少安媽幾乎一夜沒合眼。老兩口高興一陣,又憂愁一陣,商量借錢和待客的事。他們覺得,放在春節(jié)好——把喜事也辦了,一家人把年也過了。

    兩個人先詳細地計算了糧和錢的費用。這兩樣主要的東西,都得開口問別人借。家里的口糧大部分是粗糧,拿不到席面上。當(dāng)然,豬rou不要買了,把自己家里那口豬殺掉——實際上不是不買rou,而是今年賣不成rou了。

    糧食他們先沒顧上考慮向誰家借。兩個人先說借錢的事。他們約摸全村大概有幾戶人家能有這筆錢。書記田福堂不好開口。大隊會計田海民也能拿得出來,但海民媳婦銀花連公公田萬有都不肯給借錢,怎么可能給他們借呢?金俊武說不定有一點錢,可他拖家?guī)Э诘?,不好為難金家灣的這個強人。金俊山和他兒子金成都有存款,但他們和這父子倆交情不深,根本開不了口。當(dāng)然,錢最寬裕的是公派教師姚淑芳和她在縣百貨公司當(dāng)售貨員的丈夫金光明。但由于他們的玉亭在文化革命開始時斗爭過人家弟兄們,結(jié)下了仇恨,借錢的事連想也不能想……老兩口算來算去,最后還是一致認為:只能向金俊海家借這筆錢。但這也夠讓他們難腸了。當(dāng)然,只要他們開口,估計這家人不會拒絕的。他們太麻煩人家了!早年間,玉亭成家后,他們沒地方住,白白在人家門上住了好幾年。以后雖說他們把家搬到了這里,但少平和蘭香晚上沒地方住,還不是在人家那里借宿!再說,平時金秀對蘭香,金波對少平,經(jīng)常拿吃拿喝的,金波他媽也對這兩個孩子沒少cao過心——兩個念書娃娃的制服少安媽不會做,還不是金波他媽在他們家的縫紉機上給做嗎?人家對他們這樣好,他們又給人家回報不上什么。除過分糧分土豆和一些重勞動活他們能帶上忙外,其余就只是他們沾人家的光了?,F(xiàn)在,他們又要開口向人家借這么多的錢,而且不能肯定什么時候還人家……真難開口?。?/br>
    但沒有辦法。為了使兒子的婚事體面一些,他們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孫玉厚當(dāng)晚決定,他第二天就去金俊海家借錢——他們唯一擔(dān)心的是,俊海不在家,借這么大一筆錢,金波他媽敢不敢承擔(dān)……錢的事拉完后,雞已經(jīng)叫了兩遍,但為兒子婚事cao心的兩位老人,還是睡不著。他們又從被窩里伸出胳膊,扳著手指頭計算了半天應(yīng)待的客人:少安的兩個姨家和三個舅家這不必說,婚喪事娘舅親向來都是上賓;蘭花一家;玉亭一家;金俊海一家;大隊的領(lǐng)導(dǎo)人,村里和孫玉厚、少安相好的村民;少安在公社當(dāng)文書的同學(xué)劉根民;當(dāng)然還要請潤葉——不管人家顧上顧不上回村來……現(xiàn)在,孫玉厚坐在金俊海家的椅子上,一邊抽旱煙,一邊忍不住打著哈欠,等著俊海兩口子回家來。他想了半天,準備拐彎抹角地開口向俊海借錢,但又覺得沒必要。還是直截了當(dāng)說吧!彎拐來拐去,最后還不是向人家借錢嗎?

    孫玉厚坐在這里,心里忍不住感慨萬端:十五年前,他為弟弟的婚事,就是這樣難腸地到別人門上去借錢。十五年后的今天,他又為兒子的婚事來向別人借錢了,莊稼人的生活啊,什么時候才能有個改變呢?

    唉,如果就按現(xiàn)在這樣一村人在一個鍋里攪稠稀,這光景還會一年不如一年的!莊稼人現(xiàn)在誰有心勁受苦?反正一天把工分混上就行了——因為你就是掙命勞動,到頭來還不是和耍jian溜滑的人一樣分糧分紅嗎?誰愿意再當(dāng)這號瓷腦?

    不一刻,金俊海夫婦把汽車上的東西搬回家來,擱在旁邊窯里,就趕忙過他這邊來了。

    俊海很快給他遞上一根紙煙。玉厚推讓著說:“我還是抽旱煙。紙煙抽不慣,一抽就咳嗽?!?/br>
    “我剛聽秀她媽說,少安從山西找了個媳婦?”司機金俊海把工作服脫下,放在炕邊上,挽起袖子一邊洗手,一邊先提起了少安的親事。

    正好!玉厚趕緊說:“就是的!是他二媽娘家門上的。好女娃娃?!?/br>
    “準備什么時候結(jié)婚呀?”俊海用毛巾把手擦干,坐在他旁邊,把金波媽端上來的茶水往他面前挪了挪,說:“玉厚哥,你喝水!”

    “我不渴……女方提出春節(jié)就過門哩?!?/br>
    “那你還得簡單過個事哩!我在路上和秀她媽還說起少安結(jié)婚的事。估計要辦事,你們現(xiàn)在手頭比較緊張。你看需要不需要錢?需要的話,你就開口,我家里能拿出來哩!”孫玉厚一下子對俊海夫妻倆能這么入微地體諒人的困難,感動得眼圈都紅了。他說:“我正是為這事來的,想不到你也正回來了。還沒等我開口,你們就先說這話……唉,我麻煩你們太多了,歪好開不了這口……”金波他媽在旁邊說:“這有個什么哩!你們一家人一年為我們出多少力氣呢!俊海在門外,沒有你們一家人幫扶,山里分下一把柴草我都拿不回來……”“玉厚哥,你就不要難為情!你看得多少錢?三百元夠不夠?”金俊海問他。

    “用不了那么多!”孫玉厚說,“約摸二百來塊就差不多了……”俊海馬上對愛人說:“你去給玉厚哥拿二百塊錢來?!苯鸩ㄋ麐尯芸炀偷搅硪豢赘G里拿錢去了。

    孫玉厚連忙說:“先不忙!趕春節(jié)前有這錢就行了!”金俊海說:“你先拿上。衣服被褥這些東西要提前準備哩……糧食怎樣?這我實在沒辦法幫助你,我的口糧是定量的,家里人在生產(chǎn)隊吃糧,又沒工分,就那點人口糧,我每年也要在外面買糧給他們補貼哩……”“這我知道哩。糧不要你cao心。我再另外想辦法?!苯鸩ㄋ麐尠彦X拿過來,遞到孫玉厚手上,說:“你再點一點?!?/br>
    “這還用點!”孫玉厚把這卷錢裝進自己的衣袋里,正準備走,見大隊副書記金俊山進了門。

    金俊山和金俊海是叔伯兄弟,兩家人盡管血緣不遠,平時也從沒為什么事爭吵過,但俊海家和俊山家的關(guān)系遠不如和孫玉厚一家人的關(guān)系親密。但終究是門中人,他每次回家來,俊山都要來看他。平時俊山和他兒子金成家托他在黃原買個什么東西,他也都熱心地為他們辦理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拔铱匆姽飞系钠嚕椭滥慊貋砹??!笨∩竭M門后對俊海寒暄說。

    “我順路回家,明天就要去包頭拉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