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周末一起吃頓飯怎么樣？我們四個人?！?/br>
    在醫(yī)院面試完，林元白特地從科室出來找他。

    他身著白褂，露出了里頭的黑色針織衫。金屬邊的鏡框顯得既成熟又文雅。

    林錫年細(xì)數(shù)起來，快一年沒見了。但是面對哥哥時，空間里彌漫的低氣壓，再多時間都不會改變。

    “四個人？”

    不假思索的話剛說出口，林錫年便馬上反應(yīng)過來了是哪四個人。

    “對啊，上次你提到過的女朋友，也讓我們見見吧?！彼穆曇艨偰敲从写┩噶?，每一句都仿佛是強(qiáng)制的命令，即使是用很溫和的語氣說出。

    林元白幾乎從不特意說出“尹易云”這個名字，每次都只說“我們”。

    原來，結(jié)婚，就是這樣嗎？自己和愛人永遠(yuǎn)都是一體，永遠(yuǎn)都是“我們”。

    “那好吧，到時候你把地址和時間發(fā)給我?！绷皱a年摁滅煙，作出要離去的姿勢。

    不知為何，他還是有些忐忑不安，雖然那些事情早已過去了。

    要見到那個人了嗎？

    曾經(jīng)占據(jù)了他生活的人，接觸過體溫的人，從未能真正接近的人……

    “你還是沒怎么變啊?！?/br>
    他不太明白哥哥的言下之意，便看了一眼林元白，沒有說話。

    “我先走了?！彼p手插入大衣口袋。雖然才十一月，S市已經(jīng)有些轉(zhuǎn)涼了。

    冷風(fēng)吹散了幾片黃葉，吹進(jìn)他襯衫和脖頸的間隙，他不禁縮緊了身體。

    “有需要隨時找我?！?/br>
    又是這么強(qiáng)硬的語氣，不給人留任何余地。真是不討人喜歡啊。

    他頭也不回地向車庫走去。

    林錫年已經(jīng)和夏千亦搬去了S市，在醫(yī)院附近租了房子。

    夏千亦幾乎對什么都沒有怨言，無論是換城市，換工作，搬家，還是任何其他重要的決定。

    也有可能原本就不同父母在一個城市，生活上的事無巨細(xì)都十分自由。

    不過，她確實(shí)屬于樂天派，這也是當(dāng)時吸引到林錫年的一個特點(diǎn)。

    他本身就不愛說話，也猜不透別人縝密的心思，和夏千亦就正好互補(bǔ)。

    駛?cè)脒€不太熟悉的小區(qū)，走進(jìn)還沒住熱的公寓，女友正在從排列整齊的搬家紙箱里往外搬東西。гοцsんцɡé.℃οм(roushuge.)

    “你休息會兒吧，我過會兒繼續(xù)整?！?/br>
    “誒，今天怎么樣啊？”女友從一堆雜物中抬起頭。

    “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只是走個過場而已?！?/br>
    比自己優(yōu)秀十倍的哥哥幫自己靠關(guān)系找了份工作這件事，要是放在幾年前，他的自尊心一定不會允許自己接受。但是和女友在一起的一兩年里，他好像漸漸柔軟了起來。

    比起更好的生活，一點(diǎn)小小的自尊心不值一提了。

    “那就好?！迸逊判牡卣f。

    “對了，哥哥說周末要一起吃個飯，他和他的妻子也會來?！?/br>
    他并不是故意停頓了那一下，只是突然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那個人。

    “??？這么突然？我都什么還沒準(zhǔn)備呢。”

    “別太在意，只是吃個飯而已。”

    “又不是見家長。”林錫年不知為何補(bǔ)充了這么一句，剛說出口就后悔了。

    雖然女友很輕松地答復(fù)說“知道了啦”，他有點(diǎn)擔(dān)心她細(xì)膩的心思會不會過分解讀他剛剛的話。

    他們確定戀愛關(guān)系后，不久便住到了一起，現(xiàn)在她也是毫不猶豫地跟著自己搬家。但是他們從未提過未來的打算，好像只要沒有人提起，這樣的關(guān)系就會沿著一條直線永遠(yuǎn)地進(jìn)行下去。

    要說結(jié)婚什么的，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

    只是沒有一個契機(jī)。

    說不上需要什么樣的契機(jī)，因?yàn)槟壳暗纳顮顟B(tài)讓他安心、滿意，并不想作出什么改變。

    但他知道，和眼前的人過一生，這件事，他覺得并沒有什么問題。

    他在女友身邊蹲下，摟過她輕輕吻了一下，準(zhǔn)備陪她一起整理。

    林元白預(yù)定的是一間價格不菲的粵菜館。

    餐廳的裝修仿佛把自己看成是一家高檔西餐館，現(xiàn)在好像許多中餐館都朝著這個趨勢發(fā)展。

    對吃喝玩樂不怎么上心的林錫年默默皺起了眉頭。

    夏千亦緊緊靠在他身邊，他從她的掌心感受到了她的些許不自在和緊張。

    畢竟哥哥比自己年長這么多，對女友來說，可能確實(shí)是見家長的心態(tài)。

    “千亦，放松一點(diǎn)?！彼皖^在她耳邊說。

    女友有些害羞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距離上一次見到尹易云，大概有六年了。雖然每年都會回家過年，但是尹易云都不在場。

    “請往這邊走?！?/br>
    他們到達(dá)餐廳時，服務(wù)員告知其他人都到了。

    林錫年攥著女友的手握得更緊了些。沒來由的緊張然后他心跳有些加快。

    林元白和身邊人的身影很快就映入了眼簾。

    該說是太吸引目光了嗎？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

    她坐在林元白身邊，微笑著和他說著什么。

    年歲帶來的變化，在她的五官上并不明顯，但在眼前坐著的尹易云，已經(jīng)不是記憶中的樣子了。

    她身著黑色絲絨連衣裙，寬闊一字領(lǐng)蓋住了鎖骨，只露出了細(xì)長的脖頸。

    根本就沒有大片的肌膚裸露出來，林錫年竟覺得有一些誘人。

    她的頭發(fā)長了些，原本有些可愛的卷發(fā)已經(jīng)通過造型變成了柔順又優(yōu)雅的大弧度，自然地在兩頰垂落下來。她還是將一側(cè)頭發(fā)別于耳后，露出了小顆鉆石耳釘。

    她的妝容也更加濃郁了些，顯得五官更加立體，成熟。

    如此的打扮只讓他覺得更加遙遠(yuǎn)。

    “阿年來了?！币自票雀绺缦瓤吹搅怂麄儍扇?，用手肘輕輕碰了碰身邊的人說。

    一陣寒暄后，他們看起了菜單。

    當(dāng)初是喜歡她的什么呢？怎么都有些模糊了。

    記得第一次聽她說話的時候，本以來那張可愛的臉龐會發(fā)出甜美的音色。但跑入耳朵里的，卻是有些低，不尖銳，偏中性的聲音。

    她的聲音總讓他覺得遙遠(yuǎn)，完全猜不透背后的思緒。

    當(dāng)時的這種反差讓他有些驚訝，但很快便沉溺于她吐出的每句話里。

    年少的時候確實(shí)因?yàn)樗耐饷捕撩裕臏厝?、冷靜和疏離感，也吸引著自己。

    他曾在他們那僅有的幾次短暫交心談話中無法自拔，回過神來，十幾歲時的那段青春已經(jīng)悄然流逝。

    沒有和同齡人相戀、失戀、而后成長；反而在一段不知如何定義的感情中翻來覆去，最后釋懷。

    可能因?yàn)榈貌坏剑圆旁?jīng)如此地渴望吧。

    尹易云和他身邊的人是截然不同的。他不曾特意比較，但他知道，她們不同。

    幾秒鐘的回憶，讓他萌生了一層罪惡感。

    他知道他現(xiàn)在喜歡的是夏千亦，他們有幸福的生活和未來，他知道。

    “阿年，你和易云好多年沒見了吧?！秉c(diǎn)完菜，林元白主動開始了對話，“易云每年都和家里人過年，你們一直都沒機(jī)會見呢?！?/br>
    他本想回答，但視線忽然和尹易云對上，讓他一時間忘記了該說什么。

    這樣的四目相對，有多久沒有過了呢？她給過他曖昧不清的眼神，但此時此刻，他只感受到了對方的慌亂。

    你好嗎？他想問。

    他想在無人的角落，問她，她過得如何。就像以前一樣，她坐在身邊，雖然隔著禮貌的距離，但是她會告訴自己，最近過得如何。

    “是啊。阿年也長成大人了呢，比以前成熟了好多。”她露出笑顏。

    是不是錯覺呢，他好像在她的語氣中感受到了一點(diǎn)點(diǎn)傷感。

    那些記憶中的碎片，慢慢在腦海中清晰了起來。

    她那個小公寓的茶幾，灰藍(lán)色的地毯，鵝黃色的窗簾；她的淺紫色粗針毛衣，她雙手的形狀，她擁抱的溫度……

    他少年時代那間臥室，每周期待的那陣敲門聲；陽光灑滿他們面前的書桌，她細(xì)心為自己解答題目

    怎么有股酸酸的感覺從心頭一直冒上鼻梁呢？

    原來我曾經(jīng)那么喜歡過你，但是你裝作不知道。

    “沒想到易云做我們阿年家教已經(jīng)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時間過得也太快了?！绷衷椎脑挻驍嗔怂乃季w。

    他終于被拉回了現(xiàn)實(shí)。

    “誒？易云姐還當(dāng)過你家教嗎？怎么從來沒聽你說過呀?！毕那б嘁婚_口，桌上的空氣忽然變得很輕松起來。她總是知道該如何聊天。

    “都是高中的事了，不太記得了。”他敷衍過去。

    “千亦，聽阿年說你在R期刊做醫(yī)學(xué)類編輯，聽上去就很厲害啊?？磥碇笥形恼驴梢喽喟萃心懔恕！绷衷子冒腴_玩笑的語氣恭維道。

    林錫年并不喜歡這種明明不親近卻要應(yīng)付著說場面話的場合，還好有戀人幫自己應(yīng)付過去，他很感激。

    “哥，我去下洗手間?！币自戚p聲對身邊的人說，然后離開了飯桌。

    那句話的聲音很輕，但是林錫年清楚地聽見了那個稱呼。

    原來他們之間有這樣的稱呼。不是“老公”或者小名，而是這樣既曖昧又令人浮想聯(lián)翩的叫法。

    是啊，他們之間的親昵是自己想象不到的，也從未體驗(yàn)過的。

    林錫年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背影上。她的后方露出一部分背脊，衣領(lǐng)被一條長長的珍珠鏈連接起來。裙擺止在膝蓋處，半透明的黑色長筒襪修飾著長長的小腿。

    他好像第一次見她踩著高跟鞋。

    今天明明很冷，她竟然穿這么少。

    他突然很想相信她是因?yàn)檫@次見面才特地打扮成這樣。

    不管是什么打扮，她還是那么好看。

    尹易云的背影遠(yuǎn)去，他才回過神來，哥哥和自己的女友正聊得歡快，但他已經(jīng)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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