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粗細的管子終于從口腔里抽了出來，實習(xí)醫(yī)生手里慢吞吞的動作讓她眼淚都快擠了出來。

    尹易云側(cè)躺在病床上，心知不停干嘔的話會給醫(yī)生帶來麻煩，還會延長檢查時間，她只得忍著。

    “好了，在外面等一下報告?！?/br>
    終于結(jié)束了。

    醫(yī)院提供的紙巾總是yingying的，擦拭口水的時候總感覺要擦破皮。

    她穿上了毛衣外套，在塑料椅上坐了下來。

    最近不知道為什么一直胃疼，可能是又開始沒節(jié)制地吃東西了吧，她想。這幾個月的工作也突然多了起來，時常做得日夜顛倒。

    “潰瘍是差不多好了，但還是有淺表性胃炎，飲食要繼續(xù)注意的?！?/br>
    醫(yī)生指著胃鏡影像給她解釋，無論看多少次這種器官圖片她都有點不適應(yīng)。

    醫(yī)生是個很漂亮的女生，聲音也甜美得令人羨艷。尹易云忍不住打量著對方，都沒怎么聽進醫(yī)生的叮囑。

    “……咖啡，酒精，薯類，油炸類都少吃......”

    現(xiàn)在的門診醫(yī)生都比自己小了啊，想到這一點，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不再年輕了。

    “就開和之前一樣的藥吧，怎么樣？”

    “家里還有好多，我之前沒怎么吃。”

    醫(yī)生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我還是先開著吧?！?/br>
    其實自己的身體狀況尹易云自己差不多都了解。看醫(yī)生、做胃鏡，有些多此一舉，但她還是莫名其妙地來了。

    知道林錫年在這里工作之后，這棟建筑對她來說多了一點吸引力。

    即使是工作日的白天，醫(yī)院還是這么多人啊。

    她走出門診部，剛好是中午。雖然氣溫不高，但陽光正好打在身上，有種春天的錯覺。

    外面好舒服啊。

    她不想這么快就回家。

    春、夏、秋、冬，一過了二十歲，一年一年快得讓人不敢相信。

    林錫年從食堂離開，正準(zhǔn)備搭電梯上樓，看了眼手表，還是決定去外頭抽根煙。

    本以為沒拿外套會涼嗖嗖的，沒想到剛走出大樓，陽光就照得自己有些睜不開眼。

    明明昨天冷得讓大家都以為入冬了。

    吸煙區(qū)在遠離所有景觀的一個背光角落，他邊摸口袋里的煙邊走去。

    “啊……”

    他還在低頭找打火機，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她的打扮讓林錫年差點沒有認(rèn)出來，和上次見到的好不一樣。

    尹易云戴著大框眼鏡，頭發(fā)很隨意地扎在了一側(cè)，妝容淡淡的。

    他幾乎沒怎么見到她戴鏡框的樣子。

    燕麥色的毛衣寬寬大大的蓋過大腿，配著藍色牛仔褲，還有一雙白色帆布鞋。

    “好巧啊。”

    她邊說邊向自己走來。

    這樣的場景，好像只有以前在她的家樓下看到過。

    那個時候，她也一直穿著一件寬松的毛衣外套。

    林錫年雙手插在口袋里有些不知所措，他都快忘了自己正準(zhǔn)備點煙。

    “……老師怎么在這？”

    他盡量掩飾自己心事重重的樣子。

    畢竟看到尹易云的一瞬間就想到了那件縈繞在心頭的事。

    她在他跟前站定，手里還拿著煙。沒有穿高跟鞋的她，感覺小小個的。

    她正微微抬頭看著自己。

    “你怎么還叫我這個呀。”她看上去心情不錯，“我都不是你老師啦?！?/br>
    可能是想著兩人要說一會兒話，她先把煙掐滅了。

    稱呼嗎......

    以前從來沒想過除了“老師”，還會怎么叫她。

    “已經(jīng)叫習(xí)慣了。”

    尹易云露出了笑容，回答起了剛才那個問題，“我是來看醫(yī)生的，這里不是醫(yī)院嘛?！?/br>
    她邊說邊笑了起來。

    他感覺他們之間好像已經(jīng)沒有之前那種緊張的感覺了。

    不再像是兩人同時拿著一根皮筋的兩端，總要小心翼翼的，不能崩斷，也不想松手。

    即使是那幾年作為“朋友”的身份保持聯(lián)絡(luò)，也不是完全放輕松的狀態(tài)吧。

    現(xiàn)在這樣，也不錯。

    “老師哪里不舒服嗎？”

    “這幾年斷斷續(xù)續(xù)的胃不太舒服，最近又有點……”

    “是沒有好好吃飯嗎？以前也是這樣......”

    他記得那幾年尹易云單獨住的時候，經(jīng)常是下午想起來了才吃飯。

    他脫口而出的話讓兩人又掉回了拘謹(jǐn)?shù)臍夥绽铩?/br>
    不該提到以前的......

    “哎呀，就各種原因都有......”

    尹易云笑著應(yīng)付過去，雙眼看向了別處。

    “我們?nèi)e處走走吧，這里環(huán)境太差了?！?/br>
    林錫年不想在這令人不能暢快呼吸的角落里和她待著。

    旁邊叁叁兩兩的人在說笑，煙味也有些沖鼻。

    她邊答應(yīng)著邊和他一起往大門方向走。

    “你要開車回去嗎？”

    “我自己沒有車......我坐輕軌回去，就幾站路。”

    “那我送你去車站吧?！彼唤?jīng)思考地就說出口。

    “誒？你不急著上班嗎？”

    “離午休結(jié)束還有點時間?！?/br>
    他想和她再多待一會兒。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哥哥的事對她心存內(nèi)疚，還是自己對她還有未了的感情。

    他想再和她說說話，仿佛以后就不再有這種機會了。

    市郊的馬路很寬敞，人行道種滿了綠植。

    曬不到太陽的地方還是有些涼意，但他當(dāng)時沒想這么多，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就走了。

    他們隔著禮貌的距離在樹蔭下慢悠悠地踱步，好像誰都很害怕再走一步就到了要離別的時刻。

    “聽說醫(yī)院最近在大檢查，是不是很忙呀？”她打破了沉默。

    檢查？什么檢查？

    他剛想說出口，就反應(yīng)過來這應(yīng)該是哥哥說的謊。

    應(yīng)該是年度檢查，但是還有幾個月才到。

    對醫(yī)院的事情一無所知的尹易云，應(yīng)該毫無懷疑地就相信了林元白說的所有事情。

    他無法想象如果說出實話她會有什么反應(yīng)。

    林元白說了會處理的......

    但她也有權(quán)利知道真相吧......

    他低頭看著尹易云渾身洋溢的幸福的氣息，還是沒能說出口。

    “嗯，最近是有點忙。”

    “阿年你變了好多哦。”尹易云歪著頭看了他一眼。

    “誒是嗎？”

    “以前你不是長頭發(fā)嘛，就很像電視里的叛逆少年。我都沒見過高中男生頭發(fā)長得可以扎起來的。”她邊說邊比劃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總覺得你兇巴巴的，哈哈哈?！?/br>
    “不會吧，我居然給人這種印象嗎？”

    “那時候你家里人可擔(dān)心你不上大學(xué)呢，沒想到現(xiàn)在都是醫(yī)生了......”

    他被說得有些靦腆的抿了下嘴。

    林錫年沒想到他們還能這么自然地像朋友一樣對話，仿佛這六年，“一朝消散似浮云”。

    好像是有這種說法吧。

    上大學(xué)這件事......

    他可不會說出口什么“遇到了你我才下決心好好學(xué)習(xí)”這種矯情的話。

    雖然曾經(jīng)為了讓尹易云喜歡自己，他也報了醫(yī)科大學(xué)。

    那時候是單純地認(rèn)為，只要變成哥哥那樣的人，就可以了。

    即使事與愿違，這條人生道路也演變成了自己喜歡的生活。

    “老師你也變了一點?！彼部戳怂谎?。

    “誒？你不會是說我老了吧？”

    “不是呀……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就是，頭發(fā)長了，人也瘦了，感覺和以前有點不一樣。”

    尹易云嗤嗤笑著，他卻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

    “阿年你現(xiàn)在好成熟哦。”

    她表情輕松，卻有些無奈地說道。

    成熟……

    是啊，這個人不會再跑向自己了，因為他成熟了。

    從前總為了想該如何疏遠他而煩惱，現(xiàn)在又為了兩人拉長的距離而哀傷。

    人真是貪得無厭呢。

    輕軌站就在可以看得到的前方。

    這條路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短了？

    要是可以這么永遠走不到站臺就好了。

    叮零—叮零—

    由遠而近的自行車鈴聲在兩人身后響起。

    尹易云剛想往人行道里側(cè)躲，便感到身后有只手把自己扶了過去。

    隔著厚毛衣，也能感受手臂的輪廓。

    曾經(jīng)被緊緊擁抱過呢。

    心動而熟悉。

    “往里面走點?！?/br>
    他溫柔的聲音離自己很近。

    好像有那么半秒鐘她的肩膀蹭到了他的懷里。

    可以不躲開嗎？

    自行車從她身邊疾馳而過。

    真感謝這里沒有分隔出自行車道啊。

    她就這樣站在他跟前，兩人之間可能只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

    能清楚地聞到他襯衫上柑橘的清香。

    暖意從樹葉間隙里灑下來，如夢似幻。

    什么都不想看清楚。

    今天的陽光真好，可能明天不會再有了。

    在他的手正要放開時，她踮起了腳，輕輕拽住了他的襯衫。

    就這一次吧。

    他的嘴唇，鼻尖，睫毛，好像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看到。

    她聽到了他并不平靜的呼吸聲。

    這熟悉的氣息將她包圍了起來。

    多久了呢，距離那次親吻......

    可以重來一次嗎。

    樹上有些摻黃的葉子簌簌地落下，粘到了毛衣上，落到了地上。

    咫尺之外的汽車開始鳴笛。

    如夢初醒。

    她松開了手，雙腳也放平在地面上。

    鼻尖輕觸到了他下顎的那一刻，她才真的意識到了自己在做什么。

    我一定是瘋了。

    她轉(zhuǎn)身倉皇地向輕軌站跑去，一眼都不敢再看他。

    這樣的狀態(tài)不是自己一直都想要的嗎？

    原來我這么不知足嗎......

    駛?cè)胝九_的列車帶起一陣風(fēng)，她將手擋在了頭發(fā)上。

    不知為何，尹易云想起了一些老套的科幻電影情節(jié)。

    什么主人公一坐上列車，就穿越到了別的時空，之類的。

    真羨慕啊。

    如果這輛列車也能把我?guī)У絼e處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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