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勤覺察到了屈叢面上表情的變化，但是并未作什么回應(yīng)，只是點了點頭，跟在屈叢的后面。

    兩個人下樓，沿街道前行，拐了幾個彎，便到了思過城的近中心地帶。在這里，還有思過城的早期雛形，思過小驛。

    思過小驛后面百米左右的地方，樹起了一面石墻。墻通體以黑石砌成，面向思過小驛的一方，整體進行了打磨，之后鑿上了整齊的文字。

    臨近之后，屈叢道，“這里便是思過墻了。希望萬言思過書對你能有幫助。”

    說完，他站在原地，向丁勤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丁勤觀察了一下周邊的環(huán)境，確實沒有什么特殊的危險之后，慢慢走到思過墻下。近了之后，他感覺這思過墻比遠看要威風(fēng)得多。黑色的石質(zhì)，雕出字后浮以白色，在受風(fēng)沙侵蝕之后，顯露出一種自然的滄桑感，與思過這個名字，有種天然的契合。

    再細看那些字，以一種特殊的字體雕成，筆劃鋒利之處有如刀，圓潤之處又如水，竟有些書法大師的風(fēng)范。個別字雖然寫得不是那么到位，但凡是逢這樣的時候，上下左右的字都會與之相襯，把敗筆也在大局之中挽救得恰到好處?？梢哉f，這思過墻，更像是一件藝術(shù)品。

    丁勤心中感嘆，若是一個殺人狂徒，能靜下心來打造這樣一堵思過墻，確實也需要相當(dāng)?shù)膬?nèi)心沉淀才行。也許屈叢所言，確實屬實。

    整體這樣看了看后，丁勤把目光移到思過書的開頭。

    “余年少時，迷于權(quán)力，恰得點化，有統(tǒng)御大局之勢；豈料世事變化，一朝失寵，前途盡失。余萬念俱灰……”

    前面的兩三百字，都是寫的屈叢年輕時在御火族的事，只不過是隱去了時間地點。后面，便開始進入紅谷城事件，再之后，就是他的認(rèn)識和悔過。前面這些，是一大段，其實只占到整體的二十分之一左右。再往后，就是他對人生的感悟

    丁勤看完到敘事終結(jié)，只感覺寫得情真意切，真的很有悔過自新之意。再接著往下看，剛剛進入人生感悟的第二行，就出現(xiàn)了一個字形寫得有問題的字。

    其實，丁勤開始并未怎么在意這種情況。但是這么順著讀到這里，他突然感覺到體內(nèi)靈力一動。

    這種靈力的突動，走的居然不是尋常經(jīng)脈，而是任督二脈。

    若不是丁勤早將二脈打通，怕是遇到這種靈力微動的感覺，還會認(rèn)為是自己被文字打動，內(nèi)心情緒起了些波瀾。

    當(dāng)然，有時候，由于某些因素影響，靈力自行微動的情況也不是沒有。丁勤沒再深究什么原因，繼續(xù)往下讀。

    又過數(shù)行，再到一個字形有問題的地方，體內(nèi)靈力又動。

    丁勤很敏感地意識到了些什么。他沒有作聲，一邊控制任督二脈的靈力運動，一邊繼續(xù)向下。

    結(jié)果，每到一處字形有問題的地方，靈力都會在任督二脈內(nèi)動一下。而且，越到后面，這種運動越是劇烈，甚至已經(jīng)有按規(guī)律運行之勢。

    這不可能是巧合，必有古怪！

    他暫時停下來，又從整體上把這思過墻看了看。

    越是到后期，字體雕刻不完美的地方越是密集。而當(dāng)將這些不完美的地方進行單獨成系統(tǒng)的觀察時，其中隱約有著某種陣法之道。

    再細看其中每處，在筆畫的運行之中，也有著極為精妙的設(shè)計。每一處，與前后的文字之間，都形成特殊的聯(lián)系。每到這樣的地方，顏色都比其他地方相對淡一些，讓人不得不在頭腦中去思考。

    而一旦這些字出現(xiàn)在頭腦中，似乎都能帶著靈力來運轉(zhuǎn)。

    這絕不是普通的石刻！

    丁勤微皺了皺眉頭。

    這樣的情況，他似乎遇到過，或者聽說過。只不過具體是什么，他記不清了。

    有一種比較高深的靈力cao控方法，便是以文字作為載體，于不知不覺之中，將靈力調(diào)動起來，按照特定的線路在體內(nèi)運行。這樣，等同于某一個人，在修煉法訣一般。

    難道說，思過墻建起來的真正目的，便是調(diào)動每一個看它的人的靈力，偷偷在任督二脈之中運轉(zhuǎn)？

    可是，運轉(zhuǎn)的結(jié)果又是什么？

    丁勤深吸了口氣，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zhǔn)備，并且將任督二脈中的靈力運行嚴(yán)密監(jiān)視控制，又往下讀。

    和他預(yù)料的一樣，越到后面，思過墻上的萬言思過書，對于靈力的影響越是明顯。假若是一個普通人，可能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之中，讓靈力在任督二脈中運行了。

    這種運行，也不是完全的運行。靈力所取的，是任督二脈的一部分經(jīng)脈。因此，即使是普通人，沒有打通過二脈，同樣能讓靈力形成閉合的運轉(zhuǎn)周天。

    看到四分之三的時候，丁勤停住了。

    因為現(xiàn)在，每每靈力動一次，他的頭腦中都會閃現(xiàn)出一個強烈的念頭屈叢是救星，是圣人，追隨他將會得到生命的救贖！

    當(dāng)這個念頭出現(xiàn)時，大腦會出現(xiàn)暫時的空白，完全被它支配。

    丁勤已經(jīng)不敢再看下去。

    他已經(jīng)明白，思過墻的真正作用是什么了。

    利用某一種高深的靈力法訣，來影響人們的思維。

    一個人看過思過墻之后，將對屈叢的圣人性質(zhì)深信不疑，然后死心塌地跟著他。當(dāng)然，這種誠意，不是發(fā)自個人思過的后的情感，而是一種被屈叢強加給他們的外來意識。

    回想起屈叢剛剛的那種表情，丁勤不由得有些后怕。

    若是自己沒有打通過任督二脈，無法及時察覺并控制任督二脈之中靈力的運行呢？是不是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在思過墻前痛哭流涕，準(zhǔn)備拜在屈叢膝下了？

    恰恰，有兩個人，像是夫妻，在丁勤之后來到思過墻下。他們看得比丁勤要快，現(xiàn)在已經(jīng)雙雙跪倒，相擁而泣，哭罷走到屈叢身前，恭恭敬敬地給屈叢磕了三個頭。

    屈叢還是那種圣人的形態(tài)，對于兩個人的感激，一點兒也不當(dāng)成自己的功勞，說只是兩個人心中善意升華，認(rèn)識到了什么生命的真諦。

    丁勤沒有回頭。他站在那里聽著，都覺得有些惡心。

    為了這種虛偽而惡心。

    為了屈叢這種處心積慮的偽裝而惡心！

    想來，屈叢未能當(dāng)上族長，后來又屢屢失利，可能真是消沉了一段時間。但是，他消沉的時間，也許并沒有悔過，而是研究其他法訣，或者是在那所謂佛經(jīng)的啟示下，創(chuàng)造了新的法訣，并以這所謂的思過墻和思過萬言書來掩蓋。

    他的真正目的，是在這里，建立一座完全以他為尊的城。在這城中，他雖然表現(xiàn)得與普通人無異，處處體現(xiàn)著平等，但是實際上，每個人都在他的無形控制之下。

    只要看過思過墻，便成了他的傀儡！

    丁勤更是突然明白了，為什么屈叢說他最該來看思過墻。

    他并不是為了丁勤的日后發(fā)展著想。而是因為，從與萬年雪獸的戰(zhàn)斗中，屈叢便認(rèn)定，自己是他最難對付的潛在敵人，或者是最有利用價值的人！

    這個人所說的每一句話，可能都是他編造出來的，根本就沒有出現(xiàn)過。同樣，這個城中，每個人對他的任何一句評價，可能都是來自于他對人們思想的控制。

    想到這里，丁勤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他有種感覺，自己身后就站著一個惡魔，一個差點兒就讓自己中了陰謀詭計的惡魔。

    可能是見到丁勤剛剛身體的顫動，屈叢這時上前幾步，“丁公子剛剛身體動作有異，可是舊傷發(fā)作？”

    丁勤當(dāng)然知道，這只是屈叢的試探。他沒有回頭，用一種低沉的語調(diào)道，“謝謝城主關(guān)心。只是我讀到其中某些地方，感覺深受觸動，只覺得胸中感情洶涌，難以抑制，一時失態(tài)?！?/br>
    說罷，他轉(zhuǎn)過身，故意作出一種欽佩的表情，“城主對于人生之悟如此透徹，屬實有圣人之境。思過萬言書，讓我感慨萬千，以至于想到自己的有些不足，羞愧難當(dāng)。可能是由于我大傷初愈，有些承受不了這樣的感情波動，因怕累及舊傷，所以尚未讀完?！?/br>
    屈叢呵呵一笑，“丁公子言重了。這些本都是公子心中就存在的東西，只不過是在萬言思過書之下，又被公子重新發(fā)現(xiàn)。若是公子未讀完，可以改日再讀?！?/br>
    丁勤也點了點頭，“嗯，謝城主。我先回去休養(yǎng)一下，他日定會再來思過墻下?！?/br>
    說罷，他故意嘆了口氣，然后向屈叢行了一禮，轉(zhuǎn)身就往回走。

    丁勤走得如此之匆忙，一來是裝成自己心情極差的樣子，二來也是必須迅速向自己的隊伍下達警告任何人不得來思過墻下！

    這座思過墻，看似一片祥和，實際上是陰云籠罩。

    而屈叢看著丁勤離去的背影，眼中也是一片疑惑。待丁勤轉(zhuǎn)過街角良久，他才喃喃地道，“難道說，這個人的情緒控制力如此之強？還是說，他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奧妙，為避免被思過訣控制，這才迅速離開？”

    一邊說，他一邊踱著步子，“那這個人，是留，還是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