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來。幾個趔趄，忙不迭地扇動翅膀，又拽住我的發(fā)綹才穩(wěn)住了身子，然后振翅一飛，停駐在我的另一個膝蓋旁邊，并不落下。

    另一個精靈！他什么時候躲在我的頭發(fā)里的我都不知道！

    他皺著眉頭，臉上仍然是一副不信任的表情。

    我拍拍膝蓋，示意他跟他的同伴一樣，停歇其上，他輕輕撇撇嘴，不肯親近。

    哥哥要是看到這些精靈小人，會不會心生歡喜呢——雖然他們可能不喜歡他。

    “這是我的朋友，皎?！本`小呢介紹說。

    “嗯，剛才見過的。”我說。我認得他，他就是那個焦慮的精靈小人。

    小皎扇扇翅膀算是打過招呼了，老實不氣張口說道：“我也不確定你到底是人類還是血族，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聯(lián)手給這世界涂抹上了一層暗黑的底色，不僅如此，你們還偷走我們眼睛的顏色、翅膀的生機，攫取我們靈魂中對光明的向往，茍延在無盡的黑暗之中，讓我們再也無法發(fā)現(xiàn)生命中的美好，讓一切變得暗無天日，500年的存活時光變成了一種酷刑！”

    我張口結(jié)舌。他說得不算快，幾乎是一字一頓，但我有些懵，聽不太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只是他那種憤怒、絕望的情緒迅速感染到我，突然有一張巨大的黑毯子籠罩過來，在我心底投下扭曲的黑影，扭得連帶著我的胸腔里有某種東西揪成一團，喘不上氣。后來，他們跟我說，那是一種難過到極致的感覺。

    我面對著兩個精靈，聽著我不太懂的話，眼淚突然就流下來了。

    仿佛做錯事的是我。仿佛應(yīng)該對這一切負責(zé)任的也是我。

    淚眼朦朧中，我看到小呢飛到小皎身邊，用翅膀碰了碰后者的身體。精靈們安靜下來。只聽到車窗外呼嘯的風(fēng)聲。

    小呢怯怯靠近我，離我臉頰不遠處停住，不停地扇動著翅膀，扇起的風(fēng)讓臉上的淚痕很快干了。小皎別著頭，只扇不動不吭聲。

    待我淚止，小呢開口道：“你為什么會哭泣呢。人類果然是心思復(fù)雜的生物。據(jù)說當(dāng)初，人類號令天下，征戰(zhàn)血族，是與其他四族立了約的，約定五族同仇敵愾、共同進退，人類為征戰(zhàn)首領(lǐng)，四族舉族群之力，誅滅血族。誰承想人類領(lǐng)袖最后關(guān)頭毀約變節(jié)，并且假借商談，攏聚四族領(lǐng)袖，將他們靈魂囚禁，他自己亦不知用了何法，居然成了血族之王。五族和血族皆在他鉗制之下。世界墜入黑淵。”

    我張口想說點什么，被小呢揚起翅膀，輕柔劃過唇邊。

    小呢接著道：“血族向來喜暗不喜明，行事詭異難測，最愛吸食人類血液，將之視為無上佳品，但饑餓之時，也吸食其他族類。整個世界，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予取予求的——食物森林?！?/br>
    聽到這兒，我身上一陣戰(zhàn)栗。

    “至于戲耍踐踏，更是不在話下。我螢族被他們?nèi)∪?，照亮、裝飾、扎串、剖解……，各種取樂，何止萬千！”小呢的聲音現(xiàn)在聽來一點都不柔和了。

    我屏息無言。哥哥。你現(xiàn)在在哪兒。請你來告訴我這都不是真的。

    “實言相告，剛才小皎所說‘偷走我們眼睛的顏色’，并非血族所為，而是我族類精靈所為。我螢族精靈分為兩類，你看到的我們，是族類中的‘光明精靈’，另外一類精靈，是‘黑暗精靈’，你幾乎很難看到，他們總是潛伏在黑暗中，離天堂太遠，離地獄太近，法力微薄，惡性有限，厭棄美，也無法接近美，就在黑暗中蠅營狗茍，不知多少年。直到血族當(dāng)?shù)溃皭弘硽?，侵入天地，萬物何能幸免，黑暗精靈的暗黑魔法如同移植肥沃土壤，居然暗中滋長、日益強大?！闭f到這兒，小呢突然住嘴，神情嚴肅，似在傾聽。我也嚇得屏息不語，怕jiejie在隔壁有什么動靜。

    停了片刻，小呢接著說，聲音壓得更低些：“據(jù)說，在黑暗精靈的聚居地有一個泉眼，已經(jīng)存在了成千上萬年，一直干涸，從未有泉水從中流出。但自從血族統(tǒng)領(lǐng)天上地下，一片混沌，萬物失序，某一天這泉眼開始流出水來。乍看，與普通泉水無異，只是這泉水遇風(fēng)會四散開來，水滴如同雨滴，而且仿佛是通性的，只向著光明精靈而去，如若滴入光明精靈的眼睛，哪怕只有一小滴，都會吸附走光明精靈眼珠的顏色，然后是翅膀的顏色，那吸附了眼珠和翅膀顏色的泉水會流出光明精靈的眼睛，汽化蒸騰在空中，仿佛認得路一樣，最后都會匯聚到泉眼之畔，一滴一滴又一滴，天長日久，在泉眼旁邊的洼地匯成了一個深湖，他們稱之為‘暗夜之淚’。”

    “‘暗夜之淚’。”我喃喃地重復(fù)了一聲，瞅一眼不肯落在我膝蓋上的小皎，現(xiàn)在他終于是停落下來了，只是仍然拿背對著我，不肯面對我。一雙透明的翅膀

    有一下沒一下地扇動著。

    唉，小皎的翅膀本來是什么顏色的呢。

    我張嘴正想問點什么，小皎猛然扇動翅膀，從我膝蓋上竄了起來，一張小臉皺成一團，急吼吼地說：“趕緊！趕緊！那邊有動靜！”

    嗯？動靜？

    ——啊！我突然明白了，大叫一聲，一骨碌從地上站起來，奪門而出！

    “咣！”我想都沒想，一把大力推開隔壁房間的房門，一眼就看到那個藏藍色的長袍少年正揚手向車窗外拋擲什么東西！

    窗下、床邊的桌臺上已空無一物！

    “不要！?。　蔽掖蠛鹨宦?，全身毛發(fā)朝著一個方向豎立，心臟離了胸腔，身體仿佛成了中空的，縱身而起。

    那藍袍少年仿佛身后有眼，眼看著我直直的就要朝他撞上去，他頭都沒回，身形極輕巧優(yōu)美地朝旁邊一讓，避開了我，我呼一下就沖到了車窗前——

    ——已經(jīng)太遲了。

    他手中之物已拋扔出去。如同一枚心臟，閃著誘人的紅色光澤，在車窗外、在我眼前，徐徐劃過。

    我盯著那紅色之物的軌跡。夫人的臉在眼前一閃而過。還有jiejie后腦勺上用來系發(fā)的金色小圓環(huán)。耳腔里“轟——”一聲，像是注滿了熱水。

    什么都沒想。也根本來不及想。

    我縱身一躍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