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營救
“你說什么?!什么已經(jīng)‘毀了’?!”不等我應(yīng)答,三個精靈“嗡!”一下從暗中現(xiàn)身,沖到水澤仙女的面前,異口同聲急問。 “當(dāng)然是你們心心念念的精靈古國了。已經(jīng)毀了。”水澤仙女被捆得扎實,身子動彈不得,只是扭動頸脖,仰著臉,望著眼前焦急得猛扇翅膀的精靈,語氣極為冷淡。頎長的脖子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著,海藍(lán)色的卷發(fā)纏繞其上,使得她的臉像極了一朵從雪白枝干、墨藍(lán)葉子里長出來的脆盈盈的花——脆而不會碎,她那倔強的眼神倒是撐起整張臉的風(fēng)骨。 “你……你是小葵嗎?”小呢語氣不肯定。 “還有第二個小葵?”仙女說著,眼神朝水面望去。 “根據(jù)我們在樹洞中遇到的精靈老者所言,應(yīng)該是你沒錯了……名字,還有眉心的那顆藍(lán)痣……”小呢轉(zhuǎn)臉望我,臉上沒了主意。 “你親自去過精靈古國?”小幻冷聲問道。 “當(dāng)然——我還親自聽到你們那什么井……”小葵亦冷聲說。 “永恒之井!”小皎搶聲叫道。 “那就永恒之井吧,我聽到了那口井被炸毀的聲音?!毙】Z氣有些不平靜,眼睛頻頻望向水澤。 “什么!永恒之井被——”三個精靈失聲驚叫,小皎仿佛想提氣上縱,剛升高一點身子,就“啪!”一聲墜在地上,發(fā)出絕望的悶響。我一步竄過去,將他攏在手心里。 一個腳步聲快步走近,快而穩(wěn),走一步是一步,聽得我心里稍稍一緊,抬頭一看,一個白須老者已到面前,對著我們幾個作了個揖,面色紅潤,慈眉善目,開口說話,聲音甚是飽滿:“真是有勞各位了!眾人推舉小老兒我過來表達(dá)謝意,這多少個家庭破鏡重圓、再燃希望,都是仰仗了各位的壯舉……”一邊說著一邊又躬下身去。 這倒弄得我們不好意思了。忘言連忙伸手扶住老者臂膀,溫聲道:“勿要行此大禮,孩子們回來就好?!?/br> “不知各位有何要求,我們自當(dāng)竭盡所能滿足?!崩险咚市χ贿呎f一邊拂了拂胸前白須。 “您氣了。該當(dāng)如此盡力。”忘言繼續(xù)溫聲道。 “那好,還請諸位留下姓名,我們將諸君美名傳揚天下——過來,”老者笑言,回頭招了下手:“你們先把這水妖帶下去吧,稍后處置。” 話音剛落,兩個壯年男子上前來,彎腰去抬水澤仙女。 精靈在我耳邊大呼:“快!快救小葵??!” 只見忘言朝風(fēng)間做了個手勢,閑閑往仙女小葵面前一擋,仍舊溫聲道:“您這是做什么?” 老者哈哈一笑道:“孩子們既已回來了,父母們的心也落了地兒了。這水妖嘛,該咋處置咋處置,也算是給大家一個交代,這事兒,也就結(jié)了?!?/br> 忽然聽到風(fēng)間一聲低呼、手一指:“你們快看!”我們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瞅,此時月退星隱、晨光浮現(xiàn),我們看得分明,只見幾個人正吃力地推著一個大家伙朝水澤過來了。 “那是什么?”我低聲問忘言,心覺不妙。 “大型水泵——他們要抽干水澤!”忘言低聲道。 “你們想干嘛?!”我跳到老者面前,大聲喝道。 “這位小姑娘,面頰滾滾,稚氣猶存,但剛才隨同你哥哥入水,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倒真是膽識過人——不過,”老者眉開眼笑,話鋒一轉(zhuǎn):“我看你同這些精靈鬼怪的小蟲子們嘰嘰咕咕,有商有量,還真是讓人擔(dān)心,千萬莫同那些奇奇怪怪的異類混入了歧途!” 我還是太年輕、太天真,一上來就被這老者的慈祥爽朗給唬住了,心中先生了好感,等到他話中有話、意圖翻臉時,我竟不知說些什么來應(yīng)對。嘴拙心忿,一時間竟噎在那里。 “世人都說我們血族心狠手辣、翻臉不認(rèn),哈哈,看來在你們?nèi)祟惷媲?,還是甘拜下風(fēng)?。 币粋€冷清清的聲音一邊說一邊鬼魅般站在了我的身邊?!俺鱿?!”又輕輕吐出兩個字,伸手在我的腦袋上輕拍了一下。是落英。 “為老不尊,出爾反爾——你的臉往哪兒擱?”落英輕笑道。眼睛卻緊緊盯著老者。煙藍(lán)色的薄薄晨光中,他一身藏藍(lán)衣衫,仿佛被重筆勾勒過,線條清晰冷峻。一張雪白的臉,眼角、眉梢、嘴角,都被鉛藍(lán)色落了陰影,有一種殺氣騰騰的回音。 “小老兒這張老臉不要也罷!”老者眼珠一轉(zhuǎn),作揖笑道,順手在自己臉上輕輕甩了一巴掌:“按理說,這水妖確實應(yīng)該交給你們,但,看你們這幾個哥哥、jiejie都甚是年輕,想必尚未成家立室,更是無兒無女,怎能體會失子之痛啊……” “孩子不都幫你們找回來了嗎!”風(fēng)間嗆聲道。 “心中驚痛如何消弭?不殺這水妖難平民憤?。 崩险咭琅f賠笑,但語氣并不松懈。 “那也不至于用這水泵將水抽干,是要趕盡殺絕嗎?你們心腸如此歹毒!”我忿忿出聲。 “你這小姑娘,”老者話中帶笑,一副白須在胸前抖動起來:“看你說的,‘歹毒’這個詞可不是亂說的,要看是對誰了,這些……人不是人,妖不是妖,名不正言不順——又長成這樣,魅惑孩子們,留存在這世上,總歸是個禍害……” “這才是你們心中真正所想吧?”又多了一個人說話,聲音纖細(xì),但頗有力度——細(xì)的小鞭子,打在皮上,一下去一道紅印子:“名不正言不順,就不能留在這世上,就該被鏟除,那這世上到底誰是名正言順的呢?”是寄城。他也來到我們身邊,身量已比我高。 “我們?nèi)祟愖允敲皂樀?。”老者呵呵笑道:“?dāng)然,你們……” “我們血族?”寄城打斷他:“我們吸食鮮血、搶走你們兒女、不死不滅,不知比這水澤女妖邪惡百倍萬倍,怎不見你們來滅我們呢?” “你以為我們不想嗎?”陡然一個陰測測的女人的聲音,轉(zhuǎn)臉一看,居然是那個灰紫色衣袍、在水中與兒子廝打的哭腔女人! “我恨不得抽你們的筋、扒你們的骨、喝你們的血!你們這些……這些……”她抖抖索索地指著我們,語氣悲苦到竟有一種意外的柔和——苦透了、恨穿了,聲調(diào)都沒了依托,踉蹌打漂:“弄得我家破人亡……失去一個孩子……又失去一個孩子……這世間太苦……怎么撐下去啊……” 那老者振振有詞,我聽在耳里,只是煩躁。但這灰紫衣袍婦人,語氣飄散,如沒頭沒腦的雨點,打在心里,卻是暗戳戳的痛——我心還是硬。 “又失去一個孩子。”,但她的兒子明明已經(jīng)回來,現(xiàn)在就站在她身后不遠(yuǎn)處。我定睛一望,就明白了——那少年人人是回來了,但縮脖聳肩、歪歪斜斜站著,眼睛洞開著,一臉的失魂落魄——他的魂兒已經(jīng)留在水澤里,在這世間,他已經(jīng)是個廢人了。 忘言走上前,不等那婦人拒絕,握住她的手,俯耳低語數(shù)句,不知說了些什么。只見那婦人雙眼發(fā)直、眼底有光,上唇微啟,吸吸有聲,仿佛忘言說的話燙著她了。一下子又把眼光投到我臉上來,那眼光像舌頭,一把卷到我臉上來,嚇得我晃身閃躲。 待忘言說完,婦人抬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仿佛在認(rèn)真數(shù)著頭頂樹杈上的鳥窩里有幾只鳥——數(shù)清楚了,她咬一下嘴唇,不知是相信了忘言,還是相信了自己,轉(zhuǎn)身拉扯著她的兒子走了。 “地在下陷!”風(fēng)間突然一聲驚叫。 我低頭一看,果真!腳下地面不知何時變得柔軟泥濘,承不住我的重量,我正不可遏制地朝地下陷進去! 耳朵已聽到驚叫連連,放眼四望,人們已經(jīng)亂作一團,相互扶持、拉扯、蹦跳、叫嚷,在粉藍(lán)色的晨曦中,像一鍋燒滾的水,咕咕嘟嘟冒著新鮮的水泡,此起彼伏。 “小心啊——”畫海和哥哥從樹叢里狂奔出來,畫海比哥哥跑得還快,一臉的驚恐——她曾經(jīng)差點被濕地沼澤吞噬,眨眼就奔到了我們身邊,腳不敢再往前半步,只是拼了命地將手臂伸長,朝我們遞過來。 “好多仙女!”寄城將我一扯,朝水面上揚了揚臉。 嘩!不知何時,水面上浮了一層仙女!一個個仰著臉、露著肩膀,所有人的眼睛只望著一個方向——小葵!我注意到所有的仙女都剪掉了頭發(fā)、鬢邊的花朵也不知所蹤,看上去是一群面貌俊秀、神情驚惶的小男生,如同一枚枚剝?nèi)チ硕骨v的新鮮豆粒兒。 “小葵——快跑——”眾仙女齊聲低喚。 “你們都來了!”小葵臉上一陣驚喜,繼而轉(zhuǎn)喜為哀,輕聲道:“你們沒事兒就好……那水草的咒語解除了,以后都不用再被他脅迫了……你們趕緊離開這里,別管我,趕緊走!這些人類食言了,他們……他們要抽干咱們的家!你們快跑啊……你們頭發(fā)怎么了?頭發(fā)上哪兒去啦?” “抽干我們的家!他們倒是有那么大本事!”仙女中一個面色稍稍老成一點的冷笑道:“就算我們允許,恐怕有人也不許!” “你們走吧,走吧!別管我!你們頭發(fā)到底弄哪兒去了?命一樣的東西!還有,這地怎在下陷?到底怎么回兒事?”小葵急嚷道。在同伴面前,她也就是個急躁發(fā)毛的小姑娘。 “你還記得咱們的那個老鄰居、那條經(jīng)年水蛇嗎——心心念念想的就是我們的頭發(fā)!”老成仙女用手劃了一下水,朝著小葵近了一些,離人類也近了一些,頗有些有恃無恐:“方才你被那人類抓住,我們哪兒都沒去,直奔水底那蛇的巢xue,將頭發(fā)統(tǒng)統(tǒng)剪下來給了他,央他救你——不過一條蛇,倒是比人類說話算話!小心——他來了!” 仙女一聲呼喝,只見水澤翻滾,半條蛇身騰出水面,蛇身約摸有一抱之粗,深綠色的鱗片上灑著黑烏烏的圓點子。蛇頭隱在水下,蛇尾沿著水澤橫掃而過。眾人正忙著腳下淪陷,不提防一陣濃綠風(fēng)暴卷過,夾著水氣、腥氣、錚錚鱗片的鋒利之氣,眼前一暗,瞬間倒了一片。 我盯著那蛇,那綠色大蛇顏色太過濃膩,陽光突然掙脫了拖拽住它的沉甸甸的云坨子,輕盈一個彈跳,光芒破殼而出,歡騰騰地灑在一切之上。大蛇的尾巴被照得通體瑩綠,仿佛生了眼,盡朝著那些人掃過去、砸過去,倒是我們幾個,他的尾巴每次要掃到的時候,他都會有意無意地避閃開,真是神奇。 老者是個識相的,連滾帶爬地跑到了小葵的身邊,哆哆嗦嗦地去解捆縛住小葵的繩索。人群中倒是有不甘心的,高一聲低一聲地嚷喝著,老者回頭喝道:“橫豎是條命,放她一把又能如何!為了這一個水妖,大家伙兒是準(zhǔn)備葬身在此嗎?!誰若肯誰貢獻出命來,我是不肯的!” “是了,是了,這會子自己的命最重要。什么‘人不人、妖不妖’,都不再重要。呵呵,人類啊……”落英笑了。 眼見繩索已解開,小葵瞅都沒瞅那老者一眼,身子一個舒展,縱身向那水澤躍去。 “小葵!”我大喊一聲。她身子已成弓形,如同一尾魚,就要入水,聽到我的聲音,回頭一看,眼光放在我臉上,居然還有空隙伸出手指做了一個動作! 她,小葵,在入水之前的一瞬間,回頭看我,突然將手指扣住她的眉心,輕輕摳下來一個東西——那顆藍(lán)色的小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