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口諭
“怎么又是你……老蝙蝠……信使?”只見風(fēng)間沖在最前面,待得她靠近水澤,卻又驚呼一聲,回身就逃! 眾人圍了上去,我也一把掀開忘言的胳膊,朝水澤奔去。 “你——說話算話?”奔到一半,我回頭問道。 “算話?!蓖圆⑽赐A?,我一回頭,他就在我身后,我險些撞進他懷里。他安靜篤定道,眼睛里有一道奇異的光芒閃過。 “永遠不嫌我——臭?”我促狹道。 “嗯……還真有點……”他老實不氣道,皺了皺鼻子。 “看!這一下就試出來了!”我轉(zhuǎn)身就走,不做停留。臉上似有不悅,但不知怎的,心里卻涌滿了氣泡,在愉快地上躥下跳。 “我從不輕易承諾,你是第……”身后那人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輕聲沉著道。 “美意!速速過來,信使有事吩咐!”哥哥在水澤邊揚聲喚道。 “來了!”我一邊應(yīng)著一邊奔過去,不知何時,忘言的手已經(jīng)松開了。 只覺右肩輕輕一沉,一朵淡紫色的花躍上我肩頭,我伸手輕輕撫了一下,那花朵花瓣憔悴、微微綻開,幽幽嘆了一口氣。 “紫霞,你好生將養(yǎng),什么都別說。”我不等它一口氣嘆完,搶先道。 走至水澤邊一看,那撲棱著翅膀甩水、耷頭耷腦的家伙,正皺巴著一張丑怪小臉,勉強睜著眼睛看著岸上的眾人,哈哈,這可不就是那老蝙蝠信使嘛! “嗨!你怎么又來了?莫不是尋不到回圣星堡的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迷路到我們這里來了?”我盯著他那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的眼睛,低聲喝道:“還是你壓根就沒回去,一直鬼鬼祟祟跟著我們!” 我惱他氣量狹小,為了風(fēng)間一句話,就給風(fēng)間下了那般狠毒的“僵凍咒”,害得風(fēng)間差點死掉,所以說話也很不氣。 “我呸!我數(shù)百年功力,天地任遨游,來去皆明了,我會迷路?!”老蝙蝠氣惱道,一邊爬上了岸、抖掉翅膀上的水,一邊呲牙對我怒道:“更別說什么‘鬼鬼祟祟’跟著你們!” “信使莫同小孩子一般見識,”哥哥將我輕輕一拽,掩在他身后,對著老蝙蝠有禮道:“此次再來,可是圣王有新令?” 蝙蝠站定,張開嘴,強忍了一下,沒忍住,大大地打了個哈欠,露出一嘴的鋒利尖齒。我的眼角余光看到風(fēng)間站在眾人之后,縮了一下身子。 “新令沒有,但催促令倒有一條?!彬饛姳犞劬?,在眾人面上掃過,聲音又是得意又是古怪:“我返回圣星堡,屁股都還沒坐熱,就接到圣王命令,傳他口諭一條。” “你的屁股能坐下?”寄城輕聲疑惑道。我看他一眼,他也正朝我看來,嘴角一抿,露出兩個淺淺梨渦,眼中有笑意,神情甚是頑皮。 好久沒看到寄城這樣了。我心頭一熱,有些暖暖的憐惜。 “嗤!”右肩上的花朵陰沉道:“先顧了你自己。” “寄城!”哥哥輕聲喝止,對老蝙蝠揖了一揖,道:“還請信使轉(zhuǎn)達圣王口諭?!?/br> “圣王道:‘本王對侍同及三位圣族候選新君寄予厚望,卻至今連第一樣圣物都未能取回,本王甚感遺憾,任重道遠卻時不我待,還望諸君不懼艱險,取回圣物,成就小我,光耀圣族,亦不負(fù)王命?!彬鹨豢跉饫世收f道,雖然聲音聽上去仍然刺耳古怪,但轉(zhuǎn)達的血族之王的命令措辭甚是威嚴(yán)。 哥哥伸出右手,招呼了一下,落英、畫海和寄城走到他的身邊,同他一起向著蝙蝠信使頷首作揖,口中稱“應(yīng)”。 嘩,大家一下子鄭重其事起來,還真有些不習(xí)慣呢。 “至于美意,”蝙蝠的聲音突然又怪又尖利,聽得我感覺像是被針扎了一下,我趕緊也走到哥哥身邊,望著蝙蝠,心中有些忐忑。 “沒啥好事?!庇壹缟系幕ǘ鋸幕ò昕p隙中嘶嘶滲出四個字。我心更是一凜。 “至于美意,”老蝙蝠的眼睛終于能睜開了,黑豆般的眼珠子滴溜溜在我臉上亂轉(zhuǎn),最后終于停了下來,繼續(xù)道:“未受教化、愚昧魯鈍,若虛心受教尚好,若任性妄為,就由她自生自滅罷了!” 此言一出,眾人皆靜默不語。我呆立當(dāng)?shù)?,又是迷惘又是羞憤,一時竟不知何言以對。 “信使大人,望你出言謹(jǐn)慎!”畫海突然出聲,只聽她清脆冷靜道:“一路行來,美意的表現(xiàn)有目共睹,善良,舍己,遇事不懼,雖說有時候沖動之下,稍欠考慮,有愚勇之嫌,但她畢竟沉睡16年,初初醒來,試問有幾人能做到她如今能做到的?信使大人莫不是曲解了圣王的意思,轉(zhuǎn)述過來,失了本意?” “我同意畫海說的!”寄城大聲急促道:“美意怎可能是那‘愚昧魯鈍’之人?!她有多聰明、多勇敢,你知道嗎!我不許你瞎說她!” “嘖嘖,圣族的候選新君就是這般風(fēng)范!”蝙蝠一邊說一邊搖頭:“堪憂啊。老朽既已明說是‘圣王口諭’,自是原話轉(zhuǎn)述,一個字、一個詞,甚至一個停頓都錯不得的,你們這般質(zhì)疑老朽,到底是信不過我老蝙蝠呢,還是對圣王的意旨存了異心,嘿嘿……”說完,蝙蝠冷笑兩聲不再言語。 “多謝信使通傳圣王口諭。信使著實辛苦了,只是不知信使大人如何從天上栽進這水澤之中?”哥哥意在轉(zhuǎn)移話題。 我卻一時間迷了心竅,突然走到哥哥身邊,拉住他的袖袍,啞聲問道:“我任性妄為了嗎?哥哥要任由我自生自滅了嗎?” 哥哥推下我手,反手相握,我感覺到他的手掌一陣冰涼有力。 “美意!哥哥永遠不會拋下你!”哥哥的聲音跟他的手掌一樣凈冷有力。 “哈哈,”蝙蝠打著哈哈,突然聲音一轉(zhuǎn),怪聲道:“那你們是要公然違抗圣王口諭嘍!” “何來違抗?圣王之說,也不過‘假若’,圣王并未一路同行,美意到底是‘虛心受教’,還是‘任性妄為’,還是應(yīng)由我和候選諸君來做評斷;況且,美意此行才不過數(shù)日,就憑這一時半會,怎會有定論?聽聞信使之意,難道要我們頃刻間就放棄美意、‘由她自生自滅’嗎?圣王的口諭,信使大人已轉(zhuǎn)達到,感謝信使大人辛勞,至于取物和安置美意,我們,自有分寸?!备绺缬质且灰?,不卑不亢道。 “你們倒是同心同意!”蝙蝠怪聲忿忿道。 “圣王正是要我們同心同意啊,這是謹(jǐn)遵圣王旨意呢!”畫海脆聲道。 “好,好,好。”蝙蝠連道三聲“好”,語氣里甚是不以為然,瞇著黑豆般的眼睛,望著眾人中的一個。 我朝著他的眼光看去,他看的是落英。 落英正雙臂抱在胸前,一張臉面色皎潔、毫無表情,眼睛冷汀汀、懶洋洋地望向某處,正自神游,對我們的話題無動于衷。 不對!他并不是真的無動于衷。我盯著他搭在左胳膊上的右手,大拇指被掩住了,余下的四根手指,根根纖長,正微微使勁,掐住了他自己的臂膀,雪白的指節(jié)配在藏藍的衣袖之上,隱隱然被染上了一層瑩瑩藍光,有一種奇異的克制之美。 克制。是的,我相信我的猜測。他絕對是心思浮動,而非表面上的無動于衷。而且,自從老蝙蝠再次出現(xiàn),他始終不發(fā)一言,他,到底在盤算著什么呢? 我冷靜下來。走到落英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喂,你在想什么?信使等你發(fā)言呢!” 落英倏然將眼光調(diào)回來,落在我臉上,眼神冷冽,語氣森森:“自生自滅,于你最好?!?/br> 我心里一寒,有一種莫名熟悉的恐懼從腳底裊裊攀上我的腿,爬到我的背上來。 “落英君,何出此言,我們一行五人,只有同心協(xié)力,方能成事……”寄城心怯,看了我一眼,仿佛得了勇氣,聲音愈大。 “滾開。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落英聲音低鳴,語氣極淡,卻有一種令人膽寒的威嚴(yán)。 寄城只是定定望我,淡黃色的發(fā)帶被風(fēng)從腦后拂到他面上來,堪堪掩在他雙眼之下,將他露出來的一雙眼睛襯得愈發(fā)明亮,閃著孩子氣的執(zhí)拗和驚惶。 他伸手將面上的發(fā)帶拂開,一個跨步走到我身邊,拉住我的手,大聲道:“一路行來,美意從未任性妄為,我不管你們怎么說,我寄城決意與美意同進退!” 他的聲音甚是堅定,但我卻感覺到他的手又抖又冰。我眼底一熱,心中卻有一根警惕的弦將我彈了一下:落英到底什么意思?我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紫霞?!蔽倚哪钜婚W,輕聲喚道。 “別打岔,我正在看?!奔珙^的花朵陰沉低聲。 “一個任務(wù)都未完成,諸君居然有興致在這里內(nèi)訌!”畫海輕聲不忿。 再想不到,落英突然一個欺身過來,一把扯開拉住我的寄城,另一只手彈指一揮,將我肩頭的花朵擲了出去,順手將我一拉,帶離了眾人。 “落英!”“美意!”眾人呼叫,便要簇?fù)磉^來。 “都留在那里,我同美意,寥寥數(shù)句,說完自會過去?!甭溆⑸袂槔潇o威嚴(yán),說話擲地有聲,言語間已將我松開,甚至輕輕推開我一些,與他保持了距離,他自己背對著眾人。 “美意……”哥哥遠遠喚我,語帶征詢。 我舉起手,朝眾人擺一擺。轉(zhuǎn)臉朝向落英,正色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落英眼中寒光一閃,舉起手,照著我的臉頰“唰!”了一個耳光! 我眼前一黑,喉嚨里瞬間涌上一股腥甜。耳朵只聽得“嗷——”的一聲嘶叫,再一定睛,紫霞不知從哪里躥出來的,兩只前爪掐在了落英的脖子上! 人群中有人驚叫,朝這邊奔了過來,轉(zhuǎn)眼就要到。 “美意!只有離開這個境地,方得解脫!”落英伸手去拽脖子上的貓爪,嘶著嗓子,快速道。 我的腦海里響起一個溫柔冷酷的聲音:“已是明日黃花,成不了氣候,這天下終將是我們的,美意?!?/br> 我猛然舉起手,朝向眾人,神色如常,示意眾人勿要靠近。眾人眼中疑惑,但還是停了下來。 “紫霞,過來!”我輕聲喝道。 紫霞爪子頓了一下,終究還是轉(zhuǎn)身躍上我肩頭,停下來的時候,已幻成花朵。 “美意,你看出端倪了嗎?”落英用手拂了一下頸脖,不以為意,冷聲道。 我看到他的脖子上,紫霞留下了幾道抓痕。 “我打了你,若是曾經(jīng)的你,會怎樣?”落英雪白的臉,美到猙獰。 “我拼了命也要打回你?!蔽也患偎妓鞯鼗卮稹?/br> “但,剛才,你,沒有?!甭溆⒀壑杏谢穑缤┑乩锏膬纱毓砘?,火苗飄搖,卻毫無溫度。 “我被打懵了?!蔽艺f,心卻漸漸沉了下去。 “不是,是你在算計——因為,你已經(jīng)不是你?!甭溆⒚碱^皺在一起,咬著牙說。 “我不是‘我’,我是什么?”我沉下聲音,問道。 “你,已經(jīng)是一個戰(zhàn)場,這天上地下、各路神魔的必爭之地!”落英終于說出了他想說的話,重重吁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