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溫柔
我置身在一個(gè)巨大的氣囊里。 正中間一張平榻,平榻一側(cè),是一張方臺(tái),方臺(tái)之上,放了一個(gè)暗綠色的碗狀物。 空蕩蕩的氣囊中,再無他物,除了——除了平榻上躺著的一個(gè)身穿紅袍的人! 那人側(cè)臥在平榻上,背對著我。一身紅袍迤邐,腰肢纖細(xì),一頭深棕色的長發(fā)披散在榻上,艷麗,卻又懶洋洋。 在這泛著冷冷的雪青色瑩光的巨大氣囊里,這榻上之人的明麗,與這周遭一切,顯得格格不入。仿佛從苦寒之地的縫隙中,崩裂出來的一片云霞,流光溢彩,明艷四散。 “jiejie……”我啞聲喚道,聲音出人意料的小。 那榻上之人仿佛聽到了動(dòng)靜,輕輕扭動(dòng)頸脖、晃了晃腦袋,似乎想要轉(zhuǎn)身看過來。 長發(fā)如瀑,在那人背上滑動(dòng)、散開,露出一段瑩潤的、象牙白的后頸肌膚和——腦后一個(gè)細(xì)巧精致的金色圓環(huán)! “jiejie?。 蔽宜宦曢L喚,縱身上前——這紅袍、這象牙白的肌膚、這金色圓環(huán),只能是畫海!我再無分毫懷疑! 我奮力前沖,只聽“咚”的一聲,重重撞在什么東西上面!我來不及收腳,身子趔趄著飛了起來。 只聽“咯咯嚓嚓”一陣不絕于耳的響動(dòng),平榻外側(cè)、氣囊的地面竟然開始涌動(dòng),只瞬間功夫,一頭巨大的雪青色的蜘蛛像是從水面下浮起來一樣,腥氣洶洶、猙獰龐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 魘君! 我“砰”一聲掉落在魘君的腳邊——果然是魘君,絲兒用匕首斬?cái)嗔怂粭l腿,現(xiàn)在他只剩下七條腿。 魘君是從雪魘湖底浮上來的?還是他根本就埋伏在這氣囊中、用了隱身或者變色的本事、到了關(guān)鍵時(shí)刻才赫然現(xiàn)身?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攤開了他的腿,將平榻、還有平榻上的畫海攏在他的身側(cè),旁人根本近身不得! ——他可能從未離開過,一直以隱身的狀態(tài)待在這巨大的氣囊中、平榻側(cè),守護(hù)(囚禁)著jiejie! 平榻上那身穿紅袍之人終于坐起身、轉(zhuǎn)過臉,面對著我。 眼波粼粼、如珠如玉,濃黑的眉毛配著她象牙白的皮膚,仿佛剛剛從一個(gè)潮濕的夢中醒來,有一種濕答答的美——jiejie!是我的jiejie!終于再次見到你!終于看到你安然無恙!幸甚,幸甚!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心中一松,只覺背上轟然一層冷汗,驟然間像是被抽筋扒骨一般,癱軟下去。 “又是你這個(gè)獨(dú)眼……怎么?是那個(gè)必死無疑的小絲兒將眼睛給了你?”魘君一雙紅陰陰的眼睛,毒毒地瞪著我,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冷笑連連道“你已經(jīng)殺了我一個(gè)得力助手,現(xiàn)在又硬是要送上門來,那我只能將你碾碎、撒入雪魘湖底,以遂了你的心意!” “殺了一個(gè)得力助手”?是了,在那魘君的洞xue中,我們確實(shí)干掉了一個(gè)魘君的復(fù)制品。 我耳中聽著魘君的惡毒之言,眼睛卻一直盯在jiejie的臉上,只見她仰臉看看魘君,又看看我,眼中盡是溫柔懵懂,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jiejie!畫海!我……我來救你離開這里!”我爬起來,沖著畫海揚(yáng)聲大叫,努力將眼神跟她的眼神對接。jiejie她,一定是受驚過度,一時(shí)間反應(yīng)不過來,所以她看我的神情有幾分陌生的天真柔和。 “我是美意!jiejie你看著我!”我跳起來,朝著平榻上的畫海沖了過去。 魘君伸腿一撣,將我彈飛,回頭望著榻上坐起的畫海,腥氣四溢的聲音帶著一股無法克制的激動(dòng)和狂喜“你……你醒了?!” 我看著眼前一幕,心中如墜大石,骨碌碌朝山崖滾落,胸腔中一無所剩,只余凜冽的寒風(fēng),將我吹得站立不穩(wěn)。 畫海的眼神,魘君的語氣……我知道一定是有些事情發(fā)生了。 一陣急怒攻心,那墜下的大石仿佛突然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自下而上,重重錘在我的胸口神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愿一切還來得及。 “靈翅!”我高聲喚道,正要給出明確指示,只見眼前青光一閃,雪青色的巨大蜘蛛騰空而起,腥風(fēng)卷過,雪片疊疊,紛紛而下,編織成一件瑩瑩雪色的長袍,覆蓋在一個(gè)少年的肩頭——魘君,他幻成了人身,高大挺拔,立在平榻之側(cè)。 我戛然收聲,看著魘君伸出手臂,將手輕輕搭在畫海肩頭。 “魘君……那是我jiejie,你待如何?”我控制著聲量,一邊說,一邊緩緩向平榻靠近。 魘君倏然回頭,淡藍(lán)色的面孔,英俊明媚,卻又怒氣沖沖,只是一雙紅彤彤的眼睛,亮得攝人心魄——太亮了,將他的面孔、他的人,都虛化了,只剩下一對詭異的紅燈籠,在烏茫茫的鬼故事里堅(jiān)持不懈地燃點(diǎn)著。 此刻的魘君,看上去,從未有過的英俊,卻也從未有過的瘋魔。 我忍不住伸手撫額,靈翅鐫刻在我的額頭正中,熾熱隱隱。我知道你待在我的額間正中,但我還是想要確認(rèn)一下,靈翅,你在,并且隨時(shí)候命。我需要你,因?yàn)槲抑?,事情不?huì)像我想的那么簡單——看到我,jiejie的神情竟如此陌生! 魘君的眼神在我的額間停留了一瞬,冷氣森森道“你的jiejie?誰說這是你的jiejie?!” “魘君,你聽我說,那些被你囚禁的人們已統(tǒng)統(tǒng)逃離此地,你……你放了我jiejie,我們即刻離開,只要你從此再不將人擄來、囚禁,你自安然待在你的雪魘宮中、或者雪魘湖底,你隨意,我們再無任何交集。你若不允,那我們……我們就要……”我尋找著合適的措辭,如何才能不激怒他、帶走jiejie、全身而退? “嗤!”魘君陰聲冷笑,不以為意,轉(zhuǎn)頭對著平榻上的jiejie輕聲問道“你感覺可好?胸口可悶?我……我太高興了……高興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看著魘君放在jiejie肩頭的手,一只淡藍(lán)色清瘦的手掌,激動(dòng)得攤開又攥緊、攥緊又?jǐn)傞_,控制不住地顫抖著。 魘君對jiejie,如此在意,如此——溫柔! jiejie仰頭望著魘君,柔和的眼神中悲喜交集,亦帶了一些不能置信的驚詫之意。 她伸手撫在胸口處,微微垂頭,似乎在體會(huì)“胸口悶否”,然后,她抬起頭,望著魘君,輕輕搖了搖頭。 我死死盯著面前的兩人,他們的周身仿佛隱隱流動(dòng)著一種溫和親切的氣息,如同是舊日相識(shí),久別重逢,彼此的面孔上都鍍了一層淡淡的欣喜和感動(dòng)。 但在我看來,這是噩夢。 這是鬼故事。 jiejie被魘在夢中,無法上前與我相認(rèn)。 “jiejie!醒過來!我是美意!哥哥還在外面等你!夫人亦在等你回去!你別忘了,你是血族的候選新君、是血族未來的王!”我一疊聲尖叫道,不管不顧,只求將jiejie喚醒。 “絲兒!蛛兒!我這會(huì)兒可沒功夫奉陪這聒噪之人,將她拖入湖底、墜上大石,永不浮起!”魘君惡狠狠道。 魘君一邊說,一邊拍動(dòng)手掌,只見他聲音未落、掌聲未歇,就見兩只雪青色的蜘蛛從地面上涌出、竄起,幻身成兩個(gè)少年,一左一右,欺身過來,將我架在中間——那兩只復(fù)制出來、從魘君的洞xue中遁身的“絲兒”和“蛛兒”再次現(xiàn)身。 “啊——”耳邊突然響起一聲輕呼,又驚又喜。 是jiejie的聲音! 我定睛望向平榻上的畫海,只見她忽一下站起身,低頭打量著自己,然后緩緩抬頭,望著面前的魘君,柔和的眼中仿佛漾著兩汪星光,不知是淚還是驚喜萃取出來的光彩。 “恨夏……”畫海輕聲道“你救了我,還讓我夢想成真了。” 我盯著她的臉,親眼看到她在張嘴說話的時(shí)候,有一只小鳥撲棱棱飛出了她的口腔。 那小鳥,是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