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對過，就是一些賣唱說書的欄舍，女孩的一聲慘叫，頓時引得眾人圍觀。

    呂大牙提著紙袋也湊了過去，往人堆里一瞧，原來是對賣唱的爺孫，爺爺?shù)乖诘厣弦粍硬粍?，一把二胡歪倒在地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個九、十歲模樣的小姑娘趴在爺爺身上，一邊不停搖晃爺爺?shù)纳眢w、一邊痛哭不已。爺孫倆破破爛爛，腳上都是光著的，聽那口音，似乎是山東過來的難民。去年春夏山東大旱，魯西魯北四十一縣大災(zāi)，無數(shù)難民北上出山海關(guān)，往東北討生活，有的從海上到旅順，有的從陸路途經(jīng)津衛(wèi)，所以去年開始這津衛(wèi)城里的難民就多了不少。

    呂大牙站了一會，聽周圍的人說，這爺孫倆在這欄子也不過十來天的時間，靠賣唱為生，生意也一直不好，旁人看著好些天沒吃過什么東西了，渴了就喝點(diǎn)雪，早上爺爺才掏出半個餅子給自己孫女吃，沒想到這不到中午，老人家就倒下了。

    女孩伏在爺爺身上哭著，旁邊的人都看著沒人管。一個中年人看不過去了，從人群中出來，伸手探了探老人的鼻息又搭了搭手脈，最后翻開老人的眼睛看了看，最后嘆息道，“孩子，你爺爺去了。節(jié)哀順變吧。”

    女孩一聽中年人的話，眼睛一翻，喉嚨里咕嚕一聲，也暈了過去。中年人站起身來，幾次想扶起女孩，但是又縮回手去，最后一咬牙，一跺腳，掀開人群走了。沒辦法，都是老百姓，誰家都是幾張吃飯的嘴，實(shí)在是有心無力。

    人們就這樣看著地上橫躺的爺孫倆，沒人敢去上前，有人開始議論，搞不好這女孩子會被人伢子弄走。眾人正在嘰里咕嚕說著，一個人影從中間鉆了出來，呂大牙一看，正是街對面那個賣糖畫的年輕人，一顆大光頭好認(rèn)的很。

    年輕人進(jìn)來，細(xì)細(xì)打量了一下場中的情況，從口袋里掏出二十幾塊銀元對著圍觀的眾人說道，“各位叔叔伯伯、大爺大媽，麻煩大家抬抬手把這孩子照顧一下。小孩子家人剛?cè)?，這身子骨單薄，自己也暈了。咱們津衛(wèi)的老少爺們總不能看著，多少出點(diǎn)力。小子在這謝過各位了。小子這里有點(diǎn)銀元，還請給小姑娘移到暖和的地兒，弄點(diǎn)吃的，各位幫忙的爺們，一人一塊，算作謝禮。剩點(diǎn)兒的話，還有心好的，等小姑娘醒了后，幫忙張羅著幫小姑娘把爺爺埋了。謝謝，謝謝大家！”說完，對著人群作揖不止。

    呂大牙此刻看著年輕人就像個傻子，你他媽自己生意才一兩分的掙，這救人就掏出二十幾塊銀元，敗家也不是這么敗的，這至少是你兩個月的流水。

    當(dāng)下就有說書、唱曲兒的老藝人站出來，愿意幫這個忙，說幾頓飯錢不值多少，自己分文不取，要把這些錢留著給小女孩爺爺辦事兒。

    呂大牙點(diǎn)點(diǎn)頭，天橋老藝人天天在這討生活，憑的就是口德吃飯，今天要是昧下了年輕人給小女孩的救命錢，那以后在津衛(wèi)就沒立足之地了

    年輕人當(dāng)下謝過老藝人，把錢交給他們，然后望著地上的女孩嘆了一口氣，又出了人群，回到街對過兒，不過沒有再做生意了，反而是跳著擔(dān)子走了。呂大牙想想也是，花了這么多錢，估計(jì)回家就得挨揍，哪還有心情賣糖畫啊。

    中午呂大牙提溜著糖餅和一個家里婆娘念叨好久搪瓷盆坐車回家了，這搪瓷盆也是好貴，一個就要2塊銀元。家中兒子和丫頭對糖餅十分喜愛，小丫頭還親了呂大牙幾口，把呂大牙樂得都找不到北了。本來婆娘還有些埋怨，呂大牙不該買糖餅，抱怨貴了，不過一聽呂大牙解釋，才五分錢，當(dāng)下歡喜，這買賣做的。呂大牙趁熱打鐵將早上發(fā)生在天橋的事當(dāng)故事說給婆娘聽，婆娘聽了也落淚，兩人紛紛埋怨這世道，軍閥年年混戰(zhàn)，百姓民不聊生，賣兒賣女到處都是。

    第二天，呂大牙因?yàn)榻裉煲斟X，又跟著騾車進(jìn)了城，從賈爺那拿到了昨天的菜錢，心下也是滿意，又準(zhǔn)備到天橋，找那個賣糖畫的年輕人，再多買點(diǎn)糖餅，媳婦說了，村里糖貴，讓他多買點(diǎn)，自己好在村里轉(zhuǎn)賣。呂大牙就想聯(lián)系聯(lián)系年輕人，能不能多賣自己一點(diǎn)。

    呂大牙照例洗了澡，吃了大油餅、小米粥這才來到天橋昨天的地方，就發(fā)現(xiàn)昨天年輕人擺攤賣糖畫的地方放著一卷破被子，坐著昨天那個小姑娘，一聲不吭的把頭埋在膝蓋里，腳踩在地上，終于穿了雙鞋，不過看起來很舊，估計(jì)是誰的舊鞋改的，不是買的。

    年輕人沒來，小姑娘就坐在那里也不說話，呂大牙上前問道，“小妹子等人?。磕銧敔斈兀俊?/br>
    小姑娘剛點(diǎn)頭，就聽到呂大牙問起自己的爺爺，眼睛一紅，眼淚就掉了下來，“大伯大叔幫著我把爺爺埋了?！?/br>
    呂大牙又接著問道，“你家人呢？”

    小姑娘搖搖頭，沒有說話，這還能什么意思，這兵荒馬亂的年代，指定都沒了。呂大牙嘆了口氣，剛想安慰一下小姑娘，就看到遠(yuǎn)處一個人影挑著擔(dān)子，一晃一晃的過來，正是那位年輕人。小姑娘看到年輕人過來，連忙站起，等到年輕人到得跟前，雙腿一下就要跪在地上，準(zhǔn)備給恩人磕頭。

    呂大牙只覺得眼睛一花，沒看到年輕人的動作，就見小姑娘已經(jīng)被年輕人扶起，年輕人說道，“小meimei，我們都是同胞，清朝皇帝都完了，中華民國的兒女不跪任何人?！?/br>
    小姑娘聽完年輕人的話，一把抱住年輕人的大腿，大聲哭道，“先生，先生，你要了我吧！我什么活都能干！”

    年輕人嘆了一口氣，問道，“你的家人呢？”

    小姑娘抹著眼淚，“都死了，爸爸、mama病死了，弟弟和奶奶凍死了，現(xiàn)在爺爺也死了。彩兒沒地方去了，先生可憐可憐彩兒吧，彩兒沒地方去了！”小女孩的哭聲換得周圍的人群一陣沉默，這年頭，這樣的悲劇在華夏大地上，到處都在上演，誰家沒死過人呢。

    年輕人摸了摸小姑娘的頭，沉默半響，不知想起了什么，說道，“好，彩兒，以后你就跟著我，做我meimei吧。有哥哥一口吃的，就不會餓著meimei你！”

    眾人紛紛拍手，“小伙子好樣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彩兒聽了，小臉埋在年輕人的褲子上，泛起潮紅，口中小聲的念道，“哥哥，哥哥?！?/br>
    年輕人掏出手絹，蹲下身子，給彩兒擦了擦臉，“彩兒姓什么？”

    彩兒小聲說道，“韓，我叫韓彩兒。”

    年輕人拍拍韓彩兒瘦弱的臉蛋，，拉起韓采兒的手，說道，“哥哥姓魯，登泰山而小魯?shù)聂?，叫魯西華，以后你韓彩兒就是我魯西華的meimei了！”

    魯西華接著站起身來，向著周圍的人群大聲說道，“今天我魯西華在此收韓彩兒為meimei，請各位做個見證，從今往后，有我一口吃的必有meimei一份，有我一身穿的必有meimei一份，有我一元花的必有meimei一份。今天，我魯西華高興，糖餅大贈送，每人限兩塊，分文不?。　?/br>
    呂大牙本來還嫌這個叫魯西華的年輕人是個傻子，找個油瓶拖著，結(jié)果聽到最后幾句話，立馬眉開顏笑，“魯小哥，給我來兩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