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因為集體的力量是無窮的,反駁對方的理由只要能出現(xiàn)一個,立刻就會被不斷的放大,放大到那聲音,蓋過一切異議。 “好了好了!陳雷,你怎么能說這種話呢?!”千夫所指下,年齡稍大的另個華服青年發(fā)聲喝止了此人,面色嚴厲。 “對嗎對嗎,小孩不知禮數(shù),大人就得管教,豈不聞,養(yǎng)不教,父之過嗎?你看起來雖不像他爸,也是他哥吧,長兄如父哇。”“可不要再放他出來亂吠了,要知道,這禍從口出??!”…… 對方服軟,自覺民意得到了釋放,茶樓上下,登時一派歡騰,然而,等年長華服下句話說出來,茶樓再一次陷入了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年長華服看陳雷一眼,面結(jié)寒霜:“那些事,你自己知道就好,說出來給這班愚民聽,有用嗎?他們聽得懂嗎?就算那南宮坡最擅殺民冒功,靠這種手段以不足三十之齡一路升至一城之守,與我們有毛干系?就算那城外千余百姓的首級,盡數(shù)變成了他薄上軍功,面對幽州鬼騎一戰(zhàn),是勝是敗猶未可知,與我們又有毛干系?況且你看,眼前這幫愚民,不也是啞口無言任我把這番話說完了嗎?你又怎知,當日那鬼騎監(jiān)軍,不是同樣這般蠢若木雞,沒斬那葉老伯?” 這年長華服看起來和善,一番話卻連消帶打,指桑罵槐,把一樓人都圈進去了。 那陳雷初時還認真聽著,到后來,禁不住噗嗤笑出聲來:“果然還是起哥牙尖嘴利腹黑舌毒,雷自愧不如!” “好!說的好!”在此同時,大漢一山氣息狂涌,終于掙脫了灰衣中年鉗制,不失時機的鼓掌叫好起來,嗵嗵掌聲,仿佛擂鼓。 華服青年話語刁鉆,想說過他難;轉(zhuǎn)移目光向大漢一山,發(fā)現(xiàn)此漢威武雄壯肌rou虬結(jié),拍掌之際,兩臂上rou塊滾來滾去,洶洶人群猛然倒退幾步,心知肚明武力也肯定壓不服。 說也說不過,打也打不過,一幫人于是用了最自然的法子,抄起桌上盞碗杯盤,劈頭蓋臉也似的向這四人砸去,就像方才砸說書先生一樣。 也有些人,面目陰晴不定,既不謾罵,也不摔砸,人群中悄然轉(zhuǎn)身,出了樓去。 “嘿!”大漢一山反手抽出條齊眉長棍來,普通的齊眉長棍,在他手里就似草桿,風車般疾轉(zhuǎn)起來,將飛來的盞碗杯盤盡數(shù)擋住,就連里面的茶湯酒水都一滴不漏圈在棍外,也有些倒撞出去,反撲了扔者一頭一臉。 另一邊,三個華服青年也抽劍出手,他們劍勢極其簡單,一招一式樸實無華,遠沒有大漢一山的疾速,但他們配合精妙,而且劍刃之上氣芒吞吐,不僅僅是在劍尖,還包裹著劍鋒,將好端端的一柄細劍,撐的仿佛蒲扇一樣,輕生生將飛來雜物悉數(shù)拍返。 “叮叮當當!”聽風樓內(nèi),一時間雞飛狗跳,甚囂塵上。 “我是不是錯過什么了?”大街上,悄然離開的劉火宅迎面撞上風蕭蕭時,尤能聽到樓里面嘈亂。 說話之間,“呼隆隆”有大隊人馬從街南街北馳來。 這行人個個身披錦袍,內(nèi)里甲胄齊全,戴兜鍪,跨長劍,提勁弩,有人奔跑,有人騎馬,疾行之際,兵刃鎧甲雜亂無章的相撞,蓋過了樓里面聲音,壓下了風蕭蕭疑問,天津橋大街人流穿梭,行人退避不及,一時間混亂不堪。 只呼吸之間,這行數(shù)十人分開人潮來到了聽風樓前,當先一員銅盔赤袍小將揚聲厲喝:“樓中妖言惑眾,大逆不道者聽著,放下武器,繳械不殺!” “放下武器,繳械不殺!”一干隨員同聲相應,聲若驚雷,震的整個天津南大街寂然無聲,新朝禁軍之威儀,呈現(xiàn)的淋漓盡致。 “唉!”聽風樓上,灰衣中年一聲嘆息,挫手揮掌。 清晰可見的掌形氣勁抖手飛出,不斷擴大,當飛到二樓提詩壁上時,已經(jīng)擴散到丈許高,半丈余寬。 “轟!”氣勁入墻,一聲大震,聽風樓二樓墻面頓時坍塌,露出個完完整整的掌形巨洞,青磚糯泥裸露出來,附庸風雅的文字一個不剩。 “先天高手?!”一瞬間,天津橋南大街齊刷刷響起一陣倒抽冷氣聲。 非先天高手,發(fā)不出如此渾厚威猛的掌力來。 武修,似乎也不錯,劉火宅看的手心發(fā)癢,先天高手,也即六重合道,他所有強化疊加一處,勉強可以發(fā)出五重初的攻擊來。 不過修煉這種事,愈到后來愈是艱難,別看五重六重只差了一層,這一層,卡住了天下間九成九九九的武修者。 “隨我沖!”一掌擊破題詩壁,灰衣中年的打算已經(jīng)很明顯了,下一秒,他一聲厲喝,疾步?jīng)_出了破洞。 壯漢一山情知惹了麻煩,不敢絲毫怠慢,發(fā)步猛奔,小山一樣沖出了掌洞。 那洞高貼頂棚,寬足半丈,壓根就是為他準備的。 “貼法符!攻擊!”先天的驚駭過后,禁衛(wèi)小將并不慌張,厲聲下達指令。 幾十人整齊劃一的探手入兜囊,眨眼間人手黃紙一張,貼上了各自弓弩,待灰衣中年破洞中出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拈弓搭箭,一時間箭如雨下,且每箭都靈光閃耀,加持了符上靈力。 加持了靈力,便不是凡俗的攻擊了,不要說武林高手,就是修仙之人見了,都得小心翼翼。 不過…… “開!”灰衣中年凌空一喝,身體下方有白霧沁出,瞬間凝成碗型巍然壓下,頓時將射來的靈箭靈弩盡數(shù)震落。 那些白霧,其實就是xue竅噴涌的內(nèi)息,劉火宅噴出來的只是好看,但先天高手噴出來,便摧枯拉朽無堅不摧了。 白霧一過,箭弩頓落,白霧余勢不止沖進了禁衛(wèi)陣中,原本整齊的陣型頓時如被大風吹過,沖的七零八落。 趁著這個空當,灰衣中年拉著龐然壯漢,三縱兩躍兔起鶻落,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樓里還有余黨,上!”跑了先天,還有同黨,禁衛(wèi)小將帶著益發(fā)高漲的恚怒,領(lǐng)人沖進了樓內(nèi)。 “我們是東海陳……”樓中響起另一陣嘈亂的抵抗聲。 這個時候,劉火宅已經(jīng)拉著風蕭蕭同樣混入了人海。 “我們這是去哪兒?”風蕭蕭疑惑。 “打南宮擂!” 章五十六 楊家小將,引水灌廟龍王現(xiàn) “部將!”“部將!”“部將!”…… 銅盔赤袍的小將在皇城右闕中疾奔,纓絮飄風,袍袂烈烈,其行疾速。 行經(jīng)之地,侍衛(wèi)軍所屬,無不俯首帖耳,恭恭敬敬作揖執(zhí)禮,仿佛望風之草,一時間蔚為大觀。 皇城左右各有內(nèi)城,分別駐扎著新朝禁衛(wèi)兩司,以前分別叫做侍衛(wèi)馬軍司、侍衛(wèi)步軍司,后來魏王增設(shè)殿前司,由侍衛(wèi)司護翼皇城安全,殿前司拱衛(wèi)京畿治安,侍衛(wèi)司與殿前司于是左右各居其一,其時,侍衛(wèi)司居左,殿前司居右。 再后來,殿前司后來居上,占據(jù)了左側(cè)尊位,自此而后,兩司之間,頗多摩擦,各種不服。 知道了此番背景,眼前的殿前司部將,于侍衛(wèi)司中橫沖直撞暢行無阻的場面,便不能不說是一種異數(shù)了。 一路疾行,一路被問候,不過旋踵,小將越過數(shù)道關(guān)卡來到了司中正堂,問也不問,直接推門而入:“三叔!” 三縷長須,清瘦儒雅的馬步軍都指揮使楊臨正在堂上練字,聞聲皺眉,并不抬頭:“你怎么又來了?”懸腕定神,紫毫筆凝重的一提一收,結(jié)了最后一筆。 直起身來,看著雪白宣紙上墨汁淋漓的幾個大字,楊臨搖頭嘆息,最后一筆寫廢了,扯了搓成墨團,他看向自己侄兒:“叢盛,我現(xiàn)在是侍衛(wèi)司指揮使,不再統(tǒng)領(lǐng)殿前司了,就算要來看我,不能等晚上回家?” “怕來不及?!睏顓彩⑾ё秩缃穑f上案卷一宗。 楊臨展卷而閱,初時還不以為意,待到后來眉頭漸漸皺起:“什么時候的事?” “一個時辰之前。” “你們的都點檢,興王,他怎么說?” “這是案卷正本。”楊叢盛眉目不動。 楊臨一驚翻到最后一頁,果然見了朱泥印簽,登時勃然:“胡鬧!你快快拿回去……” 把案卷扔回的當口,他腦中念頭轉(zhuǎn)了幾圈,意識到事情已經(jīng)無法挽回,陡然揮手示意侄兒坐下:“不行,來不及了!瞞不過去的!” “就那個荒唐透頂?shù)呐d王,值得三叔你如此忌憚嗎?”楊叢盛情不自禁嘟囔。 興王府大管家失蹤,這實在是震驚洛都的大事,不啻于當面打殿前都點檢的臉,然而,那事只是個開始罷了,隨著興王屬下鍥而不舍的追查,一些隱秘事于是被倒騰出來——興王府大管家的失蹤,竟與其意圖劫持迎春樓頭牌有著脫不開的關(guān)系…… 這事本來隱秘,調(diào)查者皆興王屬下,知道什么能夠泄露,什么不可泄露,然而不知為何,這事偏偏就泄露出來了,弄的洛都嘩然,興王顏面大失,哪怕興王將所有調(diào)查者流放邊荒,也止不住流言蜚語蔓延了,連帶的,殿前司都被人指指點點。 楊叢盛對興王這種態(tài)度,也就可以理解了。 “帶兵打仗,叢盛你是不錯的,然而勾心斗角……”看著一臉不屑的侄兒,楊臨連連搖頭,“殿前司都點檢,這個職位怎么來的,可還記得?” “魏王初設(shè),首任都點檢既是當今圣上?!?/br> “你既知這些,難道看不出這位置的微妙?” “有什么微妙?”楊叢盛皺眉,“三叔你不是干了好幾年嗎?” “我做算不得微妙,只有興王來做,才算微妙啊。當初圣上帶著我們打天下,那興王,也是刀山血海里過來的,你以為真會如此蠢笨白癡么?他這是在自污呀……” 楊叢盛竭力聽著,最后終是茫然眨眼:“不懂!” 楊臨為之氣結(jié),只能長嘆一聲:“今天這事,你打算怎么辦?” “案卷不能被攔下,一定要遞上去,遞到圣上面前。減去陳家三子對南宮擂的抱怨,加重他們斥罵南宮坡的內(nèi)容,讓圣上下決心查下去,一查到底!”楊叢盛目光灼亮,斬釘截鐵的道。 “你能意識到,攻南宮擂必然導致南宮家的反撲,攻南宮坡相對更容易一些,這很好,不過我問你,你這樣做想干什么?”楊臨捋須點頭,陡然發(fā)問。 “想干什么?”楊叢盛一愕。 “想扳倒南宮家嗎?倒下一個南宮坡,都算不上傷筋動骨;想扳倒南宮坡?勢必得罪南宮家,不要忘了,殿前司里就有南宮家的人,雖然不是你頂頭上司,給你小鞋穿也夠受的,這值得嗎?……”楊臨連串發(fā)問。 “我想讓陳家與南宮家拼命,拼個你死我活,咱們好從中取利嗎?”楊叢盛賊笑起來。 新朝四大世家,東海陳,蜀川楊,西北刀,燕南宮,聽書樓里的三個小子,便是東海陳家人,雖不是嫡系,位置也不算低,確有和南宮家一拼的實力。 楊臨終算明白了侄兒意思,頓時頭痛欲裂,“這么說,陳家三子跟鬼騎軍蕭承私通之事根本子虛烏有,是你硬安上去的?”先天高手,鳳毛麟角,除非刻意隱世,否則容貌形象都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稍作調(diào)查,聽書樓上,灰衣中年乃鬼騎軍三當家蕭成、黑衣壯漢乃鬼騎軍先鋒蕭一山的身份,便曝露無疑。 “不如此,不能讓他們攀咬南宮坡?。 ?/br> “稚嫩!”楊臨生生拍斷了黃樟桌,濺起一地煙塵,“你污構(gòu)了陳家人,陳家會不知道?你將那三人的供詞可以往南宮家身上引,南宮家會不知道?本來南宮家獨享南宮擂,處在眾矢之的,你這般做,是要讓他們兩家聯(lián)起手來,攜手對付我楊家嗎?” 楊叢盛被這一番話說的目瞪口呆,氣勢頓消:“那……那三叔,我們現(xiàn)在應該怎么辦?” “怎么辦?你現(xiàn)在就把這卷宗拿回去,親自遞到興王手上,向他坦陳私泄以及試圖更改公文之罪……”楊臨詭異一笑,“就說,就說事先不知情由,審過之后,方知抓的三個都是小舅子,無奈之下來此問計,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小,小舅子?”楊叢盛驚訝的睜大眼睛,“我沒什么小舅子?。俊?/br> “馬上就有了!”楊臨一腳把侄兒踹到門外,忍不住自言自語,“陳家派這么多年輕子弟過來,必是試圖搶擂。這法子雖然不上大雅之堂,倒也能戳戳南宮家痛腳,一探圣心。既然如此,楊家也不能落于人后……” 章五十七 新朝始皇,千騎田獵神都苑 【今天要爆三更,求支持】 神都東南,洛水平原之正南方,距離偃師縣不遠處,有秀峰聳峙,幽谷環(huán)繞,壁立千尋,奇石參差……這里水泉密布,溪聲似琴,深潭溢青,飛瀑濺珠,更有松鼠跳躍,山雀脆鳴,兔馳狐奔,鶯歌燕舞…… 前朝大周時,此地方圓百里名為巽苑,取其位居東南之意,乃是大周皇家田獵之所。 至魏占了中原北方,巽苑遂改名為芳華苑,依舊是皇家第一園林。 待到魏王身隕,禪位于新朝始皇,洛陽榮升神都,于是芳華苑,又更名為神都苑。 雖然百年其名三變,然而這片園林的作用,始終沒有變…… 時當季春五月,草也青了,葉也綠了,花也開了,不知不覺,鳥兒回來了,蟲兒開始叫了,那溫暖的春風,也漸漸的吹起來了。 江河解凍,萬物復蘇,不獨獨是草木、鳥獸,就連人,也褪去了冬天的慵懶,而變的精神煥發(fā),充滿活力起來。 “隆隆……”遙遙遠方,傳來了打破神都苑一冬沉寂的震顫。 三千名甲胄齊全的侍衛(wèi)禁軍,五百名彩衣飛揚的宮娥妃嬪,陪著新朝始皇,于神都苑田獵來了。 伴著那蹄聲,但見塵土飛揚遮云蔽日,彩旌飄展如江河奔騰。 “……天子校獵,乘鏤象,六玉虬,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軒,后道游。孫叔奉轡,衛(wèi)公參乘,扈從橫行,出乎四校之中。鼓嚴簿,縱獵者,河江為阹,泰山為櫓,車騎雷起,殷天動地,先后陸離,離散別追。yinyin裔裔,緣陵流澤,云布雨施……” 司馬相如一篇《天子游獵賦》,將天子出游的前呼后擁浩浩蕩蕩,皇家帝苑的恢弘巨麗大氣磅礴,描寫的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