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真是萬頭攢動，人山人海，仿佛整個洛陽城的人，都集中到了平昌、宣陽兩門之外。

    開始前的這段時間里，幽燕軍就以諸如此類的表演，讓洛陽人狠狠開了把眼界，雖然邊軍進京，人數(shù)有限，他們卻以驚人的技藝，彌補了人數(shù)上的不足。

    隨著表演，叫好聲充耳不絕，那一道道風馳電掣、英姿颯爽的身影，飛快將人們心中，尤其是南宮擂選手心中，這數(shù)日以來，初選過程中所受的不滿與不屑擊至粉碎。

    人都有崇拜強者的心理，幽燕軍將士的表演，將遴選過程中他們態(tài)度的傲慢合理化了——如此驚人藝業(yè)，他們有驕傲的理由，應當，可以！

    外行人看熱鬧，內(nèi)行人看門道，洛陽城上下只看到了幽燕軍技藝的高超，一些內(nèi)行人，卻看出了這些表演本身，所需的千錘百煉、水滴石穿的苦功。

    “都說南宮軍盛名之下，其實難符，看眼前這班精兵，謠言似乎子虛烏有，空xue來風呀！”一華服少年齜牙說道，衣衫上花鳥魚蟲之繡，平齊和光順。

    聲音在耳邊響起，有些熟悉，劉火宅扭頭望去，發(fā)現(xiàn)正是當日聽風樓里三個陳姓少年之一。

    “從我十萬蜀川軍擇三百精兵，做到眼前這般并不甚難。”另外一少年倨傲說道，并不服氣，他同樣身著華服，但是衣上之繡色彩艷麗，鮮明大氣，與另一少年迥然相異，完全另一種地域風格。

    “就怕，這些人……不是十萬幽燕軍里特意擇出來的，我看他們進退有據(jù)，行間井然，那種默契，絕不是一月兩月能夠培養(yǎng)出來的……”蘇繡少年搖頭。

    “不特意擇出來不可怕，特意擇出來才更可怕……”這個時候，陡然又一個聲音響起。

    蘇繡少年聞言欲要反駁，看到是誰說的之后，把話咽回了肚里，大是詫異：“起哥，為何這么說？”

    自己的三哥陳起他知之甚深，其見識深遠，絕非同齡人可比，既如此說，必有緣故。

    “特意擇出來便說明，他們現(xiàn)時的表演絕非一時興起，而是早有預謀，而且，就像你說的，默契絕非一月兩月能夠形成的，那么他們這般謀劃，究竟準備了多久，三月？五月？還是三年？五年？”

    “謀劃？他們謀劃了什么？”蘇繡少年陳雷還是懵然不懂。

    “他們謀劃了……整個洛陽城的人心啊。從月前開始，大街小巷，便只有關于幽燕軍的故事，他們的每一個統(tǒng)領，甚至是營官，都能被叫出名字，他們一個個在洛陽人心目中，都是精忠報國為民為族的大英雄……”

    “如果是一時興起，那么這些事便是因緣際會，但假如一切都是精心策劃，則必然有一只背后推手在興波助瀾?！?/br>
    “幽燕軍滿軍上下都是大英雄，我們東海軍，你們蜀川軍，還有河湟軍，又都算是什么？我們想要上臺掙擂，免的天下精銳都入幽燕軍帳下，但是全洛陽城人，都以入幽燕軍為榮，以上戰(zhàn)場慷慨赴死為愿，我們贏了，倘若不去，會被怎么說？我們一個人的名聲壞了倒也無所謂，但假若事情敗露，我們陳家，你們楊家，又會被天下人怎么說？”

    “還有這南宮擂，家中正打算攜起手來，請旨奪了幽燕軍南宮擂特權(quán)，現(xiàn)在民心所向已成大勢，家中要如何上疏？”

    “就算退一步，請旨四邊皆開擂臺，現(xiàn)在天下人只知有南宮擂，只知北疆有戰(zhàn)事，我們的擂臺，就算開了怕也無人理會呀！”

    一番言論，讓幾個世家子弟瞠目結(jié)舌，俄頃嘖嘖贊嘆，皆俯首苦思要如何破此僵局，聲音漸低。

    事情本就與自己無干，劉火宅隨意聽得幾句，縱目四顧。

    說話之間，南宮擂卻就要開了，鼓樂聲漸起，擂臺后觀禮席上，一老太監(jiān)捧圣旨抑揚頓挫唱誦：“詔曰：幽燕軍……”通篇駢四儷六文字，大意只是南宮擂，正式開始。

    老太監(jiān)身側(cè)，則是束發(fā)修冠，衣衫雍容的南宮北藏與興王爺劉信成，幽燕軍將領排立于南宮北藏身后，禁衛(wèi)軍將領，及洛陽城其他一些應邀出席的頭面人物，則站在興王身后。

    宣旨畢，鼓聲漸疾，帶動人心，隨那鼓聲，一聲聲搏動振奮起來。

    “兄弟，你參加南宮擂是為我……這我知道。一會兒臺上悠著點，可別拼命，觀察好了再……”最后關頭，風蕭蕭拉住劉火宅細細叮囑。

    “嗯。”劉火宅點頭。

    “有欲守擂者，可以上臺！”臺上，陡然一聲厲喝傳來。

    “我來！”劉火宅揚聲回應，“黯影訣，疾！”一溜煙的排開人群上了高臺。

    “這個笨蛋！”風蕭蕭連連跺腳，哭笑不得。

    章六十三 壓力不夠，破擂邀戰(zhàn)

    洛陽南門外，搭建了八座擂臺，環(huán)繞中心處老太監(jiān)宣旨的觀禮臺。

    八座擂臺方圓、高矮、形制一模一樣，分居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位，八臺同時開賽。

    正選分前后兩個階段，前一階段擂臺攻守，輸贏算勝，第一場止一勝，但從第二場開始，守擂者連勝，勝數(shù)持續(xù)增加。

    也就是說，第一場贏了，算一勝，連續(xù)第二場贏了，算兩勝，連續(xù)第三場贏了，算三勝……

    憑符上面有十行間隙，便意味著，可以進行十次戰(zhàn)斗，最后勝數(shù)多者晉入決賽，對戰(zhàn)爭奪排名。

    勝數(shù)疊加，攻擂者也有好處，截斷連勝，則本場勝數(shù)盡歸搶擂者。

    十場連勝，勝數(shù)五五，正合天地之數(shù)，便稱打通關，與學子高中魁首一般，不計分數(shù)，不排名次，以第一等評定晉級決賽。

    也有種傳說中的晉級法門，每遇有人打通關將成，則上臺戰(zhàn)而勝之，如此十場積十勝，百分晉級，稱作大滿貫，不過只限于理論，迄今為止沒有人當真完成過……

    劉火宅站上了離位擂臺，不過緊隨其后，也有四五人一同跳上擂臺。

    不光離擂如此，從乾到坤，每個擂臺，都是數(shù)人齊上，有的自恃藝高，有的則是被挑動了血性，搶擂毫不客氣。

    南宮擂已經(jīng)舉辦幾屆，這種情況自然早有準備，上擂者腳踏實地一瞬間，擂正們令旗立時揮落：“先到者守擂！”指向第二個上臺者，“后到者攻擂！”揮旗把其余人趕下擂臺。

    也有些桀驁不馴的愣頭青，揮拳擼袖對擂正表示不滿……

    于是下一秒，他們頭上腳下天旋地轉(zhuǎn)飛進了人堆。

    觀擂者連山成海，見此景皆發(fā)出善意笑聲，臺上那些擂正，是隨意動得的嗎？他們看起來年歲大了，白發(fā)白須，可一個個都是修行甲子以上，穩(wěn)居內(nèi)息第五重的人物，徒子徒孫一大幫，洛陽城內(nèi)外都有頭有臉。

    敢炸刺的貨，肯定是外地人！意識到這點，跌進人群里的幾人，悄無聲息間，被踩不知多少腳……

    有的干脆爬不起來了，若非賽事持續(xù)幾日，他們已經(jīng)可以打道回府了。

    劉火宅看的心中一凜，臺下人距離遠看不清，他在臺上卻是清楚分明，擂正們用的，幾乎都是劈空掌。

    第四重開始，內(nèi)息管涌，但要到第五重，這些噴涌出的內(nèi)息才能有殺傷力，否則，必須通過身體接觸，灌入別人經(jīng)脈，才可造成殺傷或點人經(jīng)xue，就算到了第五重，想要打出劈空掌，也必須經(jīng)過特別的訓練，使用特殊的手法。

    假如金剛符心法、純陽符心法齊運，他一掌的威力，也是第四重巔峰將近第五重，見這一記劈空掌，心中隱隱約約有些參悟。

    不過，此時正擂臺大比，哪里有時間讓他東想西想。

    攻擂者的大漢見他愣愣出神，怎會不把握機會，兩步躥到劉火宅身前，雙掌一合推窗望月，聲音粗若磨盤：“你下去罷！”

    劉火宅真有些出神，正思索劈空掌打法，陡覺正面黑影撲至，情不自禁屈右臂，內(nèi)息勁涌，一掌迎面捺去。

    一掌對兩掌，一掌勝。

    劉火宅身不搖影不動，單掌摧枯拉朽擊彎了搶擂者手臂，倒擊至上對方胸口。

    這個時候，他終于有些回過神來，已經(jīng)噴出半截的內(nèi)息硬是收回七成，與對方勁道對消。

    搶擂者騰空兩步落到地上，安然無恙，一愣之后，猱身復上，心中暗道：這小子迎面一掌有些門道，給人一種不可抗拒的感覺，不過掌力綿軟無力，有戲！

    虎吼一聲，此人屈膝直進，迎面起腳。

    蹲身，聳肩，腳還沒到，劉火宅已經(jīng)避過來腿，搶進此人下腹，一肩抗飛，圈臂抵在此人腹心。

    于是，騰空兩步，此人依舊安然無恙的退落擂面，再度呆愣半秒。

    接連兩次皆無功而返，此人不僅沒看出差距，到是益發(fā)憤怒起來了，“呼~~~”他深深呼一口氣，胸部高高隆起，整個上半身頓時粗壯了一圈，肌rou虬結(jié)。

    “嘿呀！”發(fā)一聲喝，此人悶頭向劉火宅疾沖而去。

    “蠻牛大力頂！”下方人群里有識貨的，當即高叫起來。

    蠻牛大力頂，名字雖然不雅，在江湖中倒是頗為知名，算得上入流武技了。

    “嗵！嗵！”僅僅兩步，此人就奔到了劉火宅身前，真有瘋牛沖撞的狂態(tài)。

    可以力敵，但是那就……劉火宅略一蹙眉，腳踝扭轉(zhuǎn)，行云流水般避開兩個身位。

    然而，這蠻牛大力頂能以一俗技而名噪江湖，不是那般簡單的，劉火宅雖避開了，沖鋒當中的壯漢蹄子一頓，“嗵”然一響，身子硬是借力完成了扭轉(zhuǎn)，折向仍是撞向劉火宅胸口。

    眉頭一皺，劉火宅左掌三分力抵住此人腦袋，右掌勢如閃電拍下，勁力一吐，登時像拍那只機關獸一般，將此人拍成五體投地。

    “守擂……”老擂正舉起令旗正欲宣布劉火宅勝，攻擂者搖搖腦袋猛的站起，“我沒事，我還沒輸！”

    話音未落，劉火宅一掌擊在他胸口，此人就覺胸口一疼眼睛一花，等到清醒的時候，身子已在擂臺之外，無可奈何開始自由落體。

    不過……并未跌到地面，而是被圍觀者七手八腳的抬住了。

    “放開我，我不服，我還要打！”壯漢人群上端奮力掙扎起來。

    “行了，就別丟人了，人家根本就沒出全力，你都看不出來……”一圈人嗤笑起來。

    劉火宅的確沒出全力，由于劈空掌的那片刻感悟，他本想借交手之機，能夠多參悟幾分，然而交手之后才發(fā)現(xiàn)，對方過弱，毫無壓力，就跟對樹枯練沒甚兩樣，干脆一掌拍下臺去。

    “離擂，守擂方，劉火宅，勝；攻擂方，安大牛，敗。”老擂正一邊大聲宣布賽果，一邊在兩人的憑證上做下標記。

    “接下來，你是要繼續(xù)守擂，還是放棄？”打發(fā)走了憤憤不平的安大牛，老擂正和顏悅色問劉火宅。

    “當然繼續(xù)守擂?！眲⒒鹫敛华q豫回答。

    這個時候，八個擂臺的比賽基本也都結(jié)束了，劉火宅這算慢的。

    風蕭蕭放下心思向外行去，以這種打法，以劉火宅的能耐，堅持幾場沒有問題……他也得參加比賽了，到別的擂臺。

    然而，前行沒有幾步，陡然一聲大震傳來，雖在嘈雜人聲里，依舊震懾人心，風蕭蕭訝然回頭，就見擂臺上，劉火宅蹲身撫地，竟是一掌擊在了擂面地面。

    離位擂臺，以劉火宅觸地的右掌為中心，方圓一米堅木爆裂，仿佛被石匠大錘反復掄過：“覺的擋不住這一掌的，就不要上臺了?！?/br>
    少年直身站起，在一圈人倒抽冷氣聲中，淡淡說道。

    這個劉火宅，嫌攻擂者不夠強么？

    他當然是嫌攻擂者不夠強，若不這樣想，他就不是劉火宅了！風蕭蕭心中氣苦，想走的步子只得停下。

    章六十四 無端殺機，臨別托付

    古語有云，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

    處于守擂位置，其出手偏好、門派來路、專長弱點，很容易就被臺下人摸透，研究出破解之法，出手越多，暴露也就越多。

    這也是守擂者勝數(shù)累積的緣故。

    所以，想要連勝多擂，最基本就是——隱藏實力，每次與人纏斗，都將底牌隱而不發(fā)，勢必要用的時候，也要用的含糊隱蔽，不被人看出來歷。

    沒有劉火宅這樣，上來就以掌擊地，顯示自己的掌力有多雄厚，生恐別人不知道似的。

    確實雄厚，沒有四重上品的修為，沒可能將這南宮擂特制的，老樟木打底，符力灌注的擂臺打成這個樣子。

    甚至四重以下，都打不出痕跡來。

    四重定神巔峰，意味著至少三十年的精純修為，非是大派傳承，或者得天獨厚有所奇遇，要求兩輪下的南宮擂者，根本不可能達到。

    一圈皆是倒抽冷氣的聲音，那第一個搶擂者，額冒冷汗，情不自禁摸索起自己的胸腹背來……被劉火宅接連擊中三掌，當時覺得渾然無事，現(xiàn)在想起來，自己的內(nèi)腑是不是已經(jīng)全數(shù)震裂了，只是自己覺不出來呢？一時間面色如土。

    老擂正搖搖皓首，翻袖拈出一柱并不算長的線香，抖火折子點上插入背后香爐：“線香燃盡若仍無人挑戰(zhàn)，則擂主自動獲勝。”

    劉火宅是想著有強者上來挑戰(zhàn)的，不過他的做法有些失策……

    高手，都是不著急的，謀定而后動，現(xiàn)在南宮擂剛開，形式還不明朗，大家都在觀望，劉火宅這一發(fā)威，不僅沒激出參賽者火氣來，倒把人給嚇住了……

    上不上臺，是自己選的，誰沒事自觸霉頭，去惹這般明顯的高手，唯求一敗呢？又不是獨孤求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