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寶刀盯著許平的眼睛，沉聲問道：“其他的姑且不論。有報告說，在這次出兵前進行的推演中，明明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我軍被賊寇切斷后路的情況，是你一意孤行，先是下令把三次攻擊改為一次，在得到的結(jié)果仍不能讓你滿意時，又取消了賊人在推演里的攻擊效果，這才讓推演得到賊人不可能切斷我軍后路的結(jié)果。是不是這樣？”

    許平驚訝地長大嘴巴，幾乎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賀寶刀見狀又追問一句：“是不是有這樣的事？”

    “是，但是……”

    “夠了！”賀寶刀怒吼一聲，同時手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生生打斷許平的辯解：“這一件就夠了！你可知道此事讓侯爺是如何的痛心疾首么？”

    許平張張嘴想為自己辯護，但是他腦內(nèi)一個閃念，又把這些辯解吞回肚中。賀寶刀見許平已經(jīng)是啞口無言，臉上的怒容更盛，指著他罵道：“參謀推演就是為了預估戰(zhàn)場形勢，為了避免傷亡。你是教導隊的第一名，應(yīng)該對此非常清楚。你竟然為了自己的面子，強行修改推演規(guī)則來取得自己想要的結(jié)果！許平你可知道這數(shù)千將士，都是因你而死！”

    賀寶刀說完以后仍按耐不住氣憤，又對許平破口大罵半天后才收住口，盯著他逼問道：“許平你還有什么話說？”

    這期間許平始終一言不發(fā)，聽到賀寶刀這個問題后他平靜地問道：“敢問大帥，末將該當何罪？”

    賀寶刀沒好氣地答道：“你自己說。”

    “根據(jù)我新軍軍法，一個軍官是否犯下罪行并不看他心里是怎么想，而是看他到底在怎么做?！痹S平目視前方，毫不停滯地說道：“如果有證據(jù)證明，該軍官在事先足以理解他的行為會造成惡劣的后果，并且他的行為確實造成了這樣的后果，那么他就有罪?！?/br>
    說到這里許平就打住不再繼續(xù)說下去，賀寶刀沉著臉點點頭：“那許平你說說看，以你的聰明才智，在事先足以認識到這樣做會造成嚴重的后果嗎？”

    “比如一個軍官向同僚射擊，只要他的才智足以意識到這種行為會造成同僚死亡，并確實造成這樣的后果，那么這個軍官就犯下了故意殺害同僚罪?！痹S平舉出一個例子，但是明顯答非所問。

    賀寶刀再次點頭，喝問道：“那許平你是服罪了？”

    “敢問大帥，這是不是長青營指揮僉事吳忠向新軍作出的匯報？”許平問完后見賀寶刀只是盯著自己看卻沒有說話，就又補充道：“敢問大帥，是不是長青營參謀隊有人指控末將犯下這樣的罪行？”

    賀寶刀緩緩地點頭，許平見狀當即大聲道：“啟稟大帥，末將要指控長青營指揮僉事吳忠，還有其他參與此案的長青營參謀，犯有誣陷同僚的罪行?！?/br>
    “可是你剛才已經(jīng)承認做過這樣的事了?！?/br>
    “是的，末將是在參謀推演時修改過規(guī)則和結(jié)果，但是顯然他們并沒有向上峰報告全部的經(jīng)過，而他們足以意識到這些隱瞞會讓末將承受不白之冤。”許平再次向賀寶刀提出要求：“末將請求大帥為此召開軍法會議。”

    賀寶刀的臉色一變再變，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也放緩下來：“許平，你慢慢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遵命，大帥?！痹S平當即開口把那天推演的情形復述一遍，包括他修改規(guī)則的理由，還有當時用來切斷明軍后路的叛軍兵力以及種類。最后他總結(jié)道：“大帥，末將當然意識到這種修改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末將也完全做好為此承擔責任的準備。但是末將的修改并沒有造成任何惡劣后果，我軍并不是被一些游騎切斷后路的，而是賊酋季退思親率的數(shù)萬大軍?！?/br>
    “吳忠這小子?！辟R寶刀哼了一聲，聽完許平的解釋后，他滿臉的陰云已經(jīng)散去大半。

    先跟一個衛(wèi)兵小聲交待了幾句，賀寶刀就揮手讓其他人統(tǒng)統(tǒng)退出去后，他指著桌前的椅子道：“克勤坐?！?/br>
    “謝大帥?！痹S平等賀寶刀坐回椅子上后，也穩(wěn)穩(wěn)在指給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這件事是參謀司金大人向侯爺通報的，我并沒有親口問過?！辟R寶刀雖然沒有說明，但這口氣已經(jīng)是在向許平表示歉意：“如果事情確實如你所說，我不認為你有錯，應(yīng)該是吳忠在推卸戰(zhàn)敗的責任。我會為你要求軍法會議和當面對質(zhì)的。”

    許平站起來躬身：“謝大帥?！?/br>
    賀寶刀又深深地嘆口氣，對許平道：“不過，以我想來，子玉他是以為你已經(jīng)殉國了，他想保住自己的世職，這次皇上震怒，他也怕受到責罰。”

    “所以他想把一切都推給我？”許平問道，尾音高高地挑起：“反正死人也不能開口了？”

    賀寶刀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許平。這幾天來，許平胸中一直憤恨難平，剛才聽到那些話后頓時就把一腔怒火都撒到吳忠身上，現(xiàn)在他怒氣稍息，就賭氣道：“大帥說怎么辦就怎么辦好了?！?/br>
    “我打算建議侯爺召開一個內(nèi)部的軍法會議，給子玉一個內(nèi)部斥責，希望這樣就能讓你滿意?！辟R寶刀把他的打算娓娓道來：“克勤啊，這里面確實有我的私情，我不希望子玉就此毀了。但我為你考慮，你以后的路還很遠，不要讓其他人覺得你刻薄，盡量給別人留下一些感激，子玉他會記得的，我想他一定也很羞愧?！?/br>
    “我不需要別人的感激?！痹S平?jīng)_口說道，他的情緒又開始激動起來，現(xiàn)在他有滿腹的牢sao需要吐出。

    賀寶刀再次住口，等許平發(fā)泄完畢后，賀寶刀輕聲說道：“克勤，這次這么做的人，不僅僅是子玉一個。”

    “哦？”

    “還有侯爺?！?/br>
    這四個字讓許平愣住。賀寶刀雙肘撐在桌子上，對許平說道：“我剛才說過你讓侯爺很難辦，就是指這個。這次出兵敗得太慘了，無論皇上還是內(nèi)閣那里都完全交代不過去，侯爺以為你殉國了，所以把大部分的責任都推給了你。”

    許平只覺得喉頭一陣陣地發(fā)緊。賀寶刀告訴他，這次由于胡亂指揮，新軍包括救火營在內(nèi)的八個營一股腦地向左翼擠過去，自己把自己的路堵住。戰(zhàn)斗部隊的糧草無法前運，甚至不等叛軍進攻，一線各營就已經(jīng)斷糧。等叛軍渡河進攻督師的標營時，友軍又發(fā)生炸營，統(tǒng)帥部的潰退引發(fā)左翼友軍的連鎖反應(yīng)。在這一片混亂中，新軍甚至無法做出調(diào)整和應(yīng)對?？沼袕姶蟮男萝娮笠戆藸I，連叛軍一個人影都沒見到就慘遭失敗。

    新軍各營的指揮官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參與大規(guī)模戰(zhàn)斗，他們以前是在黃石指揮下的戰(zhàn)術(shù)軍官，以往只是機械服從命令。指揮官在面對參謀部不曾想到過的局面時，表現(xiàn)得茫然和遲鈍。在失去統(tǒng)一指揮后，都是幾個臨近的新軍指揮官自行聯(lián)系，討論對策，各營的意見也是紛雜不一。最終，這八個營或先或后還是被迫進行長達數(shù)百里的分頭撤退。一路上不但沒有指揮，更是處在斷糧狀態(tài)。賀寶刀承認赤灼營和精金營發(fā)生炸營，但稱其他新軍各營基本上都成建制地回到明軍控制區(qū)，沒有發(fā)生崩潰，靠得全是新軍嚴格的軍紀。雖然新軍失去很多人員和裝備，至于沉重的大炮更是全部損失。不過這樣的結(jié)果還是遠遠勝于其他的友軍，新軍以外返回朝廷控制區(qū)的明軍寥寥無幾，還有數(shù)以萬計的亂兵給直隸南部造成巨大的禍害。

    “這是侯督師的責任……”許平張嘴就打算把他看到的事情源源本本地報告給賀寶刀。

    但賀寶刀搖搖頭不讓許平說下去：“侯爺出面保住了督師。”

    “為什么？”許平覺得胸中的怒火又一次開始洶涌起來。

    “這次的戰(zhàn)爭，如果是由我們統(tǒng)帥的話，是絕不會亂成這樣的。”各營的混亂讓賀寶刀也感到非常痛心，新軍內(nèi)部已經(jīng)達成一致意見，以后一定要由新軍的高級指揮官執(zhí)掌全軍，協(xié)調(diào)指揮各營作戰(zhàn)。

    后面的話賀寶刀沒有說，但是許平猜想必然是新軍最高層的秘密。他猜想道：“大帥，是不是侯督師已經(jīng)向侯爺具結(jié)保證，以后他再出兵時一定會讓侯爺保舉的人統(tǒng)軍？”

    賀寶刀一言不發(fā)，顯然是默認。許平氣結(jié)于胸，猛然站起來身來：“那么多兄弟都戰(zhàn)死了……”他想起了曹云、江一舟、余深河，想起了無數(shù)戰(zhàn)死的部下，更有張承業(yè)的音容笑貌。

    “大帥，您可知道侯督師在山東殺了多少百姓？”

    賀寶刀看了許平一眼：“其中難道沒有你么？”

    “有，末將不敢推辭國法，但侯督師是罪魁禍首?！?/br>
    “不必再講了。”賀寶刀有些不耐煩起來：“這還不是因為文官掌軍么？要想不讓山東的慘劇重現(xiàn)，就必須暫時保住督師大人，有道是：不是不報，時候未到?！?/br>
    “末將不相信這是侯爺?shù)囊馑??！痹S平嚷道：“山東黎庶的慘狀，末將是親眼所見?！?/br>
    “你是在說本將知道的還沒有你多嗎？本將手下只有許將軍一個人是親眼所見嗎？”賀寶刀刀挺直胸膛，穩(wěn)穩(wěn)靠在椅背上，換了一種口氣：““好了，我要說的已經(jīng)說完了。許將軍，現(xiàn)在本將命令你服從命令?！?/br>
    “那么多兄弟死了，結(jié)果侯督師反倒可以脫罪！”許平不顧軍儀，繼續(xù)高聲說著：“大帥，您可以說服您自己么？”

    “這是侯爺給我的命令，本將理解要服從，不理解也要服從?！辟R寶刀板起臉，教訓許平道：“許將軍你是新軍的指揮官，何況你也知道，有時為了勝利我們不得不犧牲戰(zhàn)友?！?/br>
    “那么，大帥您是在命令我犧牲嗎？”許平憤怒地揮舞著手臂，如果不是在軍營中形成的那種根深蒂固的敬畏，他幾乎要動手把賀寶刀的桌子掀翻。許平拍案喊道：“遵命！遵命！遵命！大帥！為了新軍的勝利，我將勇往直前！”

    “你是我們新軍的指揮官，是侯爺?shù)娜??！辟R寶刀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用異常冷靜的語氣說道：“我已經(jīng)向侯爺通報你還活著，那么你就不會再被犧牲，你的罪名會被洗脫，你的前程會得到保證，而你的犧牲侯爺也會給予補償，你也得管好你的嘴，不要亂嚼舌頭?！?/br>
    “補償”這個詞觸動了許平心中的隱藏著的一根弦，隨著這根弦被撥動，許平突然失去了力氣和聲音。曹云、江一舟、余深河，還有無數(shù)其他戰(zhàn)友在許平心中發(fā)出同聲怒吼，兩種互相沖突的情感在他心中激烈地交戰(zhàn)，讓許平全身發(fā)抖。

    一個衛(wèi)兵在門口求見，進帳后把一個東西捧給賀寶刀，賀寶刀抓過來看了一眼，就隨手就拋向許平。許平雙手接住，看到是一塊嶄新的腰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刻在最前面的幾個墨字：“長青營代指揮使……”

    “你的腰牌不是丟了嗎？本來職務(wù)是不會和名字刻在一起的，不過我覺得這東西就該是你的，差點給了吳忠那臭小子，克勤你回來得正好?！辟R寶刀笑道：“現(xiàn)在長青營無主，等這邊的事了解了，克勤就歸隊吧，給你的手下們一個驚喜。等侯爺來了，我去和他說一聲，就把這個營交給你了，這個‘代’字嘛，你就先用幾天?！?/br>
    賀寶刀說話的時候，許平的目光順著腰牌繼續(xù)向下，看到自己的名字刻在上面，嶄新的字跡摸起來還有些扎手，涂著的墨水也沒有干透，在許平的指尖染上一絲黑色。

    看見面前的年輕人雙手把腰牌握得緊緊的，明顯地吞咽著大口的唾液，賀寶刀輕輕撫摸起自己的一根手指。多年前折斷的骨頭現(xiàn)在每逢陰雨仍會隱隱作疼。今天雖然晴空萬里，但隨著剛才許平那記拍案大叫，賀寶刀的手指頓時仿佛又針扎般地跳疼起來。當年，自己像許平一樣年輕，也曾經(jīng)在極度憤怒的時候，差點把自己的手掌拍碎在桌子上。他也朝黃石喊過類似“這種理由能說服大帥您自己嗎？”的話。

    賀寶刀在心里對自己道：“年輕人……終歸是要成熟的。”

    把腰牌緊緊握在手中，長久以來，張承業(yè)一次次的教誨，多次的維護，和黃子君的海誓山盟，交替出現(xiàn)在許平的腦海中。

    “不！”許平抬起頭，大喊一聲：“末將不能閉口不言！”

    接著許平就看到賀寶刀臉上的和善之色慢慢散去，對面的人虎視眈眈地看著他，許平昂著脖子毫不屈服地與這位名將對視，又聽到賀寶刀冷冷的問道：“許將軍你說什么？”

    “末將不能閉口不言！末將不能相信這是侯爺?shù)谋疽?！?/br>
    周六雙更

    第二十一節(jié) 破滅

    賀寶刀側(cè)頭看向帳門，仿佛沒有聽到這一聲憤怒已極的叫聲，剛才派出去的那個傳令兵走進來，帶來一封信。賀寶刀簡單詢問幾句后讓衛(wèi)兵出去，打開那封信看起來，讓許平就在那里站著。不知不覺間，許平已經(jīng)在賀寶刀的帳中度過一個多時辰。賀寶刀微微頜首，把信合上后抬起頭：“金大人要立刻見你，你馬上前去他的營中。金大人會教你該怎么說，你務(wù)必要牢記在心。”

    許平繃著臉，毫無服從的意思，他再次頑固地拒絕相信：“末將絕不相信這是侯爺?shù)谋疽?！?/br>
    賀寶刀顯然已經(jīng)沒有和許平繼續(xù)廢話的心思，他直接把衛(wèi)兵喊進帳中，對許平說道：“你現(xiàn)在是戴罪之身，不許擅自行動。京師那邊幾天內(nèi)就能收到消息，所以明天我就派人護送你去京師，并通知侯爺折返京師，趕在內(nèi)閣知道前帶你面圣謝罪?！?/br>
    說完賀寶刀就喝令衛(wèi)兵把許平交給金求德派來的人，身后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和鎧甲武器的摩擦聲，衛(wèi)士已經(jīng)涌到自己身后，見賀寶刀的決定無可挽回后，許平終于還是俯首聽命：“遵命，大帥?！?/br>
    重新穿上新軍的軍服鎧甲，許平把他的臨時腰牌小心地收入懷中，期間賀寶刀的衛(wèi)士一直監(jiān)視著許平的一舉一動。才走出營帳，許平就看見在外面等候多時的林光義，他撲上來緊緊抱住許平，激動地叫道：“許兄弟，見到你真是太好了?！?/br>
    林光義身后站著鐘龜年，后者清秀的五官已經(jīng)被媚笑擠得扭曲。在他一個勁的恭喜聲中，林光義狠狠拍拍許平的肩膀，回過頭對猶自恭維不休的鐘龜年笑道：“這位壯士也和我們一起去，金大帥正要問你些情況，并厚加賞賜。”

    “草民惶恐、草民惶恐?！?/br>
    許平和林光義肩并肩大步走向營門，鐘龜年則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后。

    前往金求德大營的路上，許平問起關(guān)于此戰(zhàn)的新軍邸報。林光義神色變得有些尷尬，先打個哈哈，然后含糊其辭地道：“謠言漫天，許兄弟一定不喜歡聽的。不過現(xiàn)在好了，總算是水落石出?！?/br>
    “我想聽聽。”許平側(cè)頭看著林光義，正色道：“請林兄務(wù)必直言?！?/br>
    經(jīng)不住許平的再三堅持，林光義哼哼哈哈地開始講起來。涉及到許平的有：前期偵查不當，讓大批叛賊隱身于大軍之后；中期畏敵避戰(zhàn)，以致未能牽制敵軍，讓他們得以渡河直撲督師標營；至于那個修改推演結(jié)果的事，當然也被列在其中，是第三項大罪?？偠灾痪湓?，許平是此戰(zhàn)官兵失敗的罪魁禍首。

    赤灼營和精金營的幾位指揮官控制不住部隊，兩個營發(fā)生潰散，林光義偷偷告訴許平，精金營的三位指揮官可能有不名譽的行為，之前就有謠傳說他們在德州駐扎時公然攜帶妓女入營飲酒作樂。這個營的營官魏武許平也曾見過，同樣是鎮(zhèn)東侯廣寧起家時的老人，當年是賀寶刀馬隊中的一員，曾經(jīng)非常驍勇善戰(zhàn)，為鎮(zhèn)東侯屢建奇功。但這個謠言許平懷疑是真的，因為上次他奉楊致遠命令去推廣條例時，就曾在這位將軍的身上嗅到過酒氣。不過許平?jīng)]有向軍法官舉報，因為那次他遭到了極其無禮的羞辱，他不愿意被人認為是懷恨報復。林光義告訴許平，這次精金營一口咬定是部隊自行崩潰所以孤身返回，但有人說是指揮官拋棄部隊逃回來的；還有人說曾看見魏武前幾天帶著副官賀飛豹，跪在賀寶刀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F(xiàn)在，將門子弟們正異口同聲地大罵許平，說是他擅自修改推演結(jié)果才遭到大敗，偵查不力更是罪不可恕，其中精金營的三位指揮官是罵得最兇的，說許平該被千刀萬剮。

    雖然已經(jīng)知道自己被當成替罪羊，不過許平?jīng)]有想到被潑了這么多臟水，尤其是前兩項罪名更是讓他心中憤怒。從剛才賀寶刀的態(tài)度來看，顯然新軍高層完全明白前兩項和自己沒有什么相干。

    憤怒不能持久，過后便是深深的心酸。鎮(zhèn)東侯——許平心中的天神，萬家生佛，活民億萬。長久以來，許平一直堅信自己的所作所為才是鎮(zhèn)東侯的本意：從軍伊始，鎮(zhèn)東侯要每個士兵報告自己對軍隊的見聞和感想，他不顧同袍的勸阻和冷嘲熱諷，一定要把自己認為不好的地方寫出來，不然就是辜負了鎮(zhèn)東侯的信任；這次令他倒霉的推演問題，既然鎮(zhèn)東侯說裁判是可以干涉推演結(jié)果的，那就一定是可以的，不然許平不明白鎮(zhèn)東侯為什么要設(shè)這個職位，他覺得如果不據(jù)理力爭，那同樣是在辜負鎮(zhèn)東侯因為信任而給的職務(wù)；還有同樣令他倒霉按民問題，既然鎮(zhèn)東侯說了要撫民，那就一定是有道理的，條例不足可以改，但原則不會有錯。

    “這絕不是侯爺?shù)谋疽猓^不是?！痹S平在心里默默想著，反正很快就要見到鎮(zhèn)東侯后，到時一定能把實情敘述明白，想到這里，許平心里一下子又暢快起來：“很快，很快就能見到侯爺他老人家了，他一定能給張大人，給曹兄弟、余兄弟他們一個公道的?！?/br>
    林光義告訴許平，十營新軍中目前留在德州附近的只有救火營一旅，這個營雖然遇到的困難并不比其他各營少，但是營中老兵眾多、士氣高昂，所以未曾受到什么損失。而其他各營幾乎都喪失戰(zhàn)斗力，和長青、山嵐兩營一起退回直隸修整。

    “現(xiàn)在由直衛(wèi)負責護衛(wèi)金大人和參謀司?！绷止饬x湊近過來，小聲告訴許平：“參謀司復原戰(zhàn)斗推演時我在帳外聽令，好幾次聽到金大人提起許兄弟你的名字，都夸獎你應(yīng)變得當、指揮得力，具體指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聽起來金大人是很惋惜你的?，F(xiàn)在許兄弟既然回來了，這長青營的指揮使一職，想來就是許兄弟的囊中之物了?！?/br>
    這些話讓許平越聽越煩，實在無意繼續(xù)這個話題。他掃一眼林光義頭盔上紅彤彤的羽毛，隨口問道：“金大帥和金兄弟父子團聚，倒是不錯?！?/br>
    這隨口的一句話，卻讓林光義如同被雷劈中一般，登時變得張口結(jié)舌。許平奇怪地看著他，狐疑道：“你不是說，現(xiàn)在是由直衛(wèi)在護衛(wèi)金大人和參謀司嗎？”

    林光義愣愣地看著許平，嘴唇動了幾下卻說不出話來。許平等得有些不耐煩，又問道：“難道直衛(wèi)現(xiàn)在不是由金兄弟帶領(lǐng)嗎？”

    林光義避開許平的目光，垂首向前呆呆地前行。他猛地抬起頭說道：“許兄弟，我有些累了，不妨休息一下吧?！?/br>
    不等許平答話，林光義就回過身對背后另外兩個直衛(wèi)騎士說道：“休息，下馬?！?/br>
    許平跳下馬，跟在林光義的背后向路邊走去，把另外兩個直衛(wèi)士兵和鐘龜年留在遠處。林光義一直把那三個人甩開很遠以后才收住腳步，轉(zhuǎn)過身來對許平道：“現(xiàn)在直衛(wèi)是由楊將軍主持?！?/br>
    “楊大人的公子嗎？”許平當然知道新軍直衛(wèi)指揮同知楊小將軍，他心里沉甸甸地充滿不詳?shù)念A感：“金兄弟一直是……”

    林光義本是個爽快人，今天卻三番兩次地吞吞吐吐。

    “金兄弟到底怎么了？”許平終于把這個沉重的問題吐出口，胸口突然變得沉甸甸的，充滿了不詳?shù)念A感，金神通和自己把酒言歡，并駕齊驅(qū)的回憶一下子全部涌上心田。

    “金將軍一切都好。”林光義盯著許平的眼睛，緩緩說道：“金將軍要成親了。”

    “這是好事啊……”得知金神通安然無恙，心中一寬的許平喜道，但話才一脫口，心中好像有什么東西被狠狠地擊碎，眼前一下子變得亮堂起來，仿佛這一瞬間他突然恍然大悟了。許平注視著林光義那嚴肅的眼睛，聽著自己的聲音不受控制地從口出跳出：“你都知道什么？”

    “金將軍一向待我很好，他的事情很少瞞著我?！绷止饬x的眼睛里突然充滿憐憫之色，他輕聲地安慰許平：“許將軍，有道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你胡扯！”許平大叫一聲，覺得胸膛里憋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咬牙切齒地叫道：“你胡扯！”

    林光義臉色蒼白，小聲答道：“我沒有胡扯?！?/br>
    “什么時候的事？”

    “后天，在京師成親。”

    “怎么可能這么快？這不可能！”許平胸中一陣陣氣血翻騰，無數(shù)個念頭紛至沓來，每一個都在極力否認他聽到的事情：“如果這樣的話，那金大人怎么還會在德州？！”

    “這個月初，我跟著金將軍護送侯督師回京師報告緊急軍情，就是那時候定下來的。你知道，臨行前那次閱兵，為了趕在辰時能到校場，侯爺就是在直衛(wèi)大營過夜的，當時金將軍就和侯爺提起了此事，侯爺也答應(yīng)他，如果金將軍能立功回來就許婚給他。而這次全靠直衛(wèi)拼殺才保護督師脫險，才擋住賊寇讓他們不能再次攻入直隸，皇上也大大地夸獎了金將軍，還賜給他金幣和玉如意。金大人重提舊事，侯爺沒有反對的理由……”林光義告訴許平，金求德現(xiàn)在之所以在德州而不是留在京師看兒子成親，是因為軍情緊張。之所以后天就成親，也是因為軍情緊張。等金神通成親后，他還得立刻回到前線，如果叛軍有攻入直隸的企圖，他可能要留守這里一年，所以金家希望這件事盡快定下來：“……本來武人就不太講究禮儀，金大人這種類似破家為國的行為，已經(jīng)在京中傳為美談。就連皇上也覺得應(yīng)該把這件親事定下來，以鼓勵這種忠貞的行為，以激勵天下的忠義之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