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鎮(zhèn)東侯也曾這么說過，但黃希文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一一磕頭，起身后并沒有跟著父親走向中央，而是束手站在兩側(cè)的最末位，和其他參謀們站在一起。

    鎮(zhèn)東侯在正中的椅子上坐穩(wěn)，兩手同時下按：“諸君，坐?！?/br>
    “遵命，侯爺?！?/br>
    兩邊的部下們齊聲唱道，他們齊刷刷地拱手行禮，然后同時坐下。

    “晉軍姜大帥，也說要出兵助汪督師一臂之力，給開封解圍?！辨?zhèn)東侯臉上毫無歡欣之色，直言不諱地告訴部下們：“姜大帥還讓小兒帶信給我，說希望能從我們這里買一些燧發(fā)步槍，現(xiàn)在秦軍、晉軍、楚軍、江北軍，無不視燧發(fā)槍為克敵利器，或截留、或走私，或像姜大帥這樣托人求情，使出渾身解數(shù)去拿步槍，只是我擔(dān)心他們搞到的越多，越會資敵。”

    “但便是沒有他們，河南闖營也有自己的渠道，”鎮(zhèn)東侯一邊說一邊看向李云睿：“據(jù)我所知，闖營迄今為止仍然沒有自行生產(chǎn)步槍的能力，他們便是要修補損壞的步槍，很多配件也要從南方走私。”

    “侯爺，末將無能?！崩钤祁Ｇ飞碇x罪道：“末將還沒有找到走私給闖賊軍火的商人?！?/br>
    鎮(zhèn)東侯在南方有不少關(guān)系，但政權(quán)并沒有掌握在他手里，而且有很多關(guān)系都是不能宣諸于外的，因此新軍在南方的清查工作進行的并不順利。而且走私的商人越來越多，隨著河南戰(zhàn)火愈演愈烈、闖軍深入四川，和闖營毗鄰的明軍無不私下向南方購買武器，便是尚有一段距離的省份不少也未雨綢繆，用各種新式武器裝備本省的駐軍。巨大的需求讓很多商家轉(zhuǎn)行開始生產(chǎn)軍火，在商人們的賄賂下，地方官都對這種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鎮(zhèn)東侯無力阻止這種行為，也查不清到底有多少武器被生產(chǎn)出來銷往外地。

    “不過，”李云睿倒不是很反對朝廷催促秦軍、晉軍出兵給開封解圍：“以往闖賊四下流竄，武器、糧食、輜重，不是靠攻破城市打開倉庫，就是靠擊敗官兵圍剿來獲得，但現(xiàn)在許平在開封、歸德兩府守土經(jīng)營，興修水利、獎勵農(nóng)桑，各省官兵若是攻入開封、歸德兩府，便是敗了，許平也得不償失。末將以為如今闖賊必然御敵于國門之外，絕不肯放官兵進入他們的經(jīng)營多時的領(lǐng)地，如此興師動眾，闖賊所費錢糧都不在小。即便如此，許平以兩府之地對抗兩京十一省，若是連番大戰(zhàn)終日不閑，他遲早有撐不住的一天。末將以為，我們不怕秦軍他們敗，就是怕他們敗得太快，若是每仗都打上一個月，打上幾仗許平在開封、歸德的經(jīng)營儲蓄必然化為烏有，到時候我們新軍再出擊也是手到擒來?！?/br>
    “李兄弟話是不錯，但若是朝廷大軍一觸即潰，那闖賊肯定是穩(wěn)賺不賠。歸根結(jié)底還是新軍兵力太過有限，”金求德發(fā)言道：“此番我新軍雖然慘敗，但許平亦是精疲力竭，開封府的糧價一個月翻了幾番，數(shù)縣之地化為焦土?？珊薜氖菤w德闖賊連番出擊攻入南京，源源不斷地支援開封府，硬是把糧價又壓下去了?！苯鹎蟮鹿烙嬋魺o歸德府的支援，此戰(zhàn)造成的損失至少得讓許平難受半年才能喘過一口氣來：“當(dāng)今之計，還是請侯爺再向朝廷懇請，允許新軍擴編，若是我們能過擴展為十五營，然后和許平連年累月地打下去，讓他無暇去掠奪我們的友軍，那他便是三頭六臂也耗死了?！?/br>
    底下的參謀們順著李云睿、金求德的思路展開討論，楊致遠也同意擴編新軍乃是當(dāng)務(wù)之急，鎮(zhèn)東侯等了半天，沒有聽到他想要的話題，便張口說道：“我認(rèn)為新軍的規(guī)矩要改改了，你們有沒有想過學(xué)習(xí)一下許平定下的條例??？比如那個軍銜制度。”

    金求德拱手道：“侯爺明鑒，末將以為這個制度極其可笑，荒誕不經(jīng)?！?/br>
    “為何？”

    “自古便無這種做法，許平一貫標(biāo)新立異，聽說是為了解決老兵欺壓新兵的問題而生造出這個規(guī)矩，簡直是莫名其妙?！苯鹎蟮掠X得這個規(guī)矩造成的麻煩恐怕比它想解決的麻煩還多。

    鎮(zhèn)東侯微微搖頭：“我倒是覺得這辦法不錯，我們也可以用?！?/br>
    “侯爺，這違反朝廷體制?！?/br>
    “我知道，但你們可以放手去干，我去頂住朝廷的責(zé)怪?！?/br>
    “為了這么一個荒誕不經(jīng)的規(guī)矩？”金求德不同意如此浪費鎮(zhèn)東侯的人脈，他諫言道：“侯爺，末將以為還是盡力想朝廷要求擴編新軍吧?！?/br>
    楊致遠在這個問題是上贊同金求德的：“侯爺，軍銜制度乍一聽似乎有道理，但末將仔細想想，如此定規(guī)矩弊端重重，比如若是把總下令兩個果長同時進攻，而兩個果長一大一小，大的那個就可以命令小的吃苦受累，而且他這樣行事居然還占理?！?/br>
    “當(dāng)然不占理，”鎮(zhèn)東侯反駁道：“如果一個軍士是在執(zhí)行校官的命令，那尉官都無權(quán)取消，更不用說比他稍大一點的其他軍士了。只有比原始下令的那個軍官更高級的軍官才能取消最初的命令。”

    “終歸是麻煩啊，”楊致遠說道：“末將以為，簡便就是好，大明用這套規(guī)矩幾百年了，總比許平拍腦袋鼓搗出來的一個東西好吧?！?/br>
    “簡便不一定好，”鎮(zhèn)東侯爭辯道：“我們在長生島的時候，也是新定了許多規(guī)矩啊，不是嗎？還有許平在營和隊之間加設(shè)了一個翼，我覺得也不錯，不妨學(xué)學(xué)?！?/br>
    “末將覺得那是自找麻煩，”楊致遠還是不同意：“這一套我們用得很熟了，不硬性規(guī)定營副官指揮某幾個隊讓我們的指揮官能更靈活地掌握部隊?！?/br>
    金求德也不同意：“侯爺，許平可不是您，他僥幸贏了兩仗，但不是因為他胡亂鼓搗出來的規(guī)矩好，而是我們的手腳被捆住了?！?/br>
    鎮(zhèn)東侯長嘆一聲，把目光向那些沉默不語的參謀們投去：“你們都先下去吧?！?/br>
    兩側(cè)陪同的都是新軍參謀司的高級參謀，除了黃希文以外所有的人都行禮退下。這些人走后，金求德、李云睿和楊致遠都面帶惶恐地站起身，一起向鎮(zhèn)東侯謝罪：“大人恕罪，屬下知錯了。”

    “知什么錯？你們以為我在覺得你們頂撞，怪你們不給我面子么？”鎮(zhèn)東侯讓三個老部下坐回位置上：“從長生島開始，我定下的規(guī)矩就是有話便大聲地說，雖然我好多年沒有管軍務(wù)了，但我不會忘了這個規(guī)矩的。”鎮(zhèn)東侯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在下什么決心。

    終于，鎮(zhèn)東侯口說道：“軍銜這個制度，是我想出來的，不是許平?！?/br>
    “啊！”除了黃希文，屋內(nèi)另外三個人都發(fā)出驚異之聲。

    “不錯，是我的主意?！辨?zhèn)東侯點點頭，看向金求德和楊致遠：“還記得我編得那本《征戰(zhàn)之源》么，我在里面寫了這個構(gòu)想，不過一直沒有機會在軍中實踐，而且我軍以前也不需要再大改大動了?！?/br>
    “大人，”楊致遠小心翼翼地問道：“您把這個法子傳給了許平？”

    “是?！闭f完鎮(zhèn)東侯又輕輕嘆了口氣，坐在遠處的黃希文臉色微微有些變化，不過他仍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

    “那么，關(guān)于軍銜大人的條例是怎么寫的？”金求德立刻有了興趣。

    “我寫的，恐怕不如許平現(xiàn)在正用的，畢竟我只是想法，而他用于軍中經(jīng)過實踐。”鎮(zhèn)東侯打算直接將許平的現(xiàn)有條例抄襲過來，直接用于新軍之中。

    金求德臉上顯得有些不情愿，楊致遠也不是很同意：“大人，許平是有些才華，但我們總不好全盤抄他的啊，他畢竟是從大人您這里學(xué)去的，您是師父，您肯定比他更明白其中的道理?！?/br>
    “師不必賢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辨?zhèn)東侯仍固執(zhí)己見：“戰(zhàn)場是最無情的裁判，到底誰的規(guī)矩定得好，戰(zhàn)場說了算，既然許平打贏了，那就該我們學(xué)他?！?/br>
    “這里面有好多是有關(guān)運氣，匆匆忙忙地學(xué)許平，要是再輸了更會遭人恥笑?！币驗槲輧?nèi)沒有外人，金求德毫不掩飾自己的反對：“那個營下面加翼，也是大人的主意么？”

    “這個倒不是。”

    ……

    近衛(wèi)、西首、裝甲三營的軍官排成整整齊齊的隊形，在墓地前安靜地站著，今天許平親自主持黑保一的葬禮，這些軍官抵達后，發(fā)現(xiàn)要下葬的不止一人，與黑保一同時下葬的還有新軍們的蒲觀水將軍，而且他的墓地就緊挨著黑保一的。雖然不少人心里有些驚奇，不過大家都保持安靜，沒有人交頭接耳而是靜靜地等待著許平的發(fā)言。

    許平舉著一杯酒走到眾人之前，他首先向兩人并排放著的尸體抱拳鞠躬行禮，然后轉(zhuǎn)過頭面對眾人：“今天，我們要安葬兩位將軍，一位是我們的黑兄弟，另一位是官兵的蒲將軍?！?/br>
    “說到黑兄弟，我自問比他更會治軍，自問比他更懂一點打仗，因此成軍以來，他一直是我的副官，大家都認(rèn)為理所應(yīng)當(dāng)，黑兄弟也覺得再正常不過。但有兩點，是我遠遠不能和黑兄弟相比的，一個是他的憐憫之心，一個是他的謙虛?！痹S平向在場的軍官復(fù)述起黑保一和他一同趕去洛陽的路上，黑保一總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還把最后的干糧分給饑民：“黑兄弟對世人充滿了憐憫之心，他總是恨自己的力量不夠用，不能幫助更多的人。圣人說過，憐憫之心每個人都有，是人非人，其實就是這么的簡單。為什么我們會扶起摔倒在路邊的老人？為什么我們會向落水的孩童伸出援手？是因為我們心中的憐憫之心。為什么我們知道我們的長輩、孩子需要幫助時也能得到陌生人的援手？因為我們知道我們生活在圣人的故鄉(xiāng)，這片土地上滿是懷著憐憫之心的人類而不是冷血的獸類。如果沒有憐憫之心，我們即使行走在鬧市之中，猶如身處無人之野。黑兄弟……”許平向躺在那里的黑保一又是遙遙一拜：“每當(dāng)我想起他時，我就感覺自己又近人一步，而遠虎狼禽獸一些?！?/br>
    “還有就是黑兄弟的謙虛，他熱心幫助世人，寧可自己忍饑挨餓也不愿看到別人陷入饑寒，但黑兄弟從不居功，因為實在無法把這個德行歸功于別的某個人，所以只好歸功于他心中的神?！痹S平看著黑保一，鄭重地說道：“圣人不允許我們議論神，但我尊敬黑兄弟信奉的神，因為他的謙虛。”

    許平把杯中的酒灑在黑保一的靈柩前：“黑將軍千古?！?/br>
    在場的軍官紛紛灑下他們的杯中酒，附和道：“黑將軍千古?！?/br>
    “蒲將軍，”許平又舉起一杯酒：“他生前和我們是敵非友，不過他千里迢迢趕來河南，并不是懷著對我們恨意、或是殺心而來，而是因為他對開封百姓的憐憫之心；因為河南巡撫針刺小兒、所以蒲將軍憐憫那些孩童，還有他們的父母；因為開封糧食殆盡，所以蒲將軍憐憫那些即將陷于饑餓的百姓；因為開封堅守不降，而且可能會以人為食，所以蒲將軍憐憫那些將要遭到不幸的人?！?/br>
    說道這里許平發(fā)出一聲深深的嘆息，他向蒲觀水的遺體敬了一軍禮，繼續(xù)說道：“蒲將軍也是一個謙虛的人，他善待曾經(jīng)與他為敵的人、善待百姓、滿懷拯救開封黎庶之心，卻口口聲聲說是為了他那個視人命如草芥的皇帝，甚至……”許平苦笑一聲：“還像歸功于我，我這個刻意要置他于死地的人?！?/br>
    “蒲將軍千古?！痹S平又一次帶頭把酒灑下，蒲觀水和黑保一的棺木被送入墓中。許平在士兵準(zhǔn)備合土前做了最后的致辭：

    “兩位心懷對世人憐憫之心的將軍，卻不得不在沙場上拼死廝殺，想拯救河南百姓的黑將軍，行為的后果是把開封百姓推入火坑；而一心要救開封滿城性命的蒲將軍，如果成功卻會不自知地成為殺害無數(shù)河南百姓的元兇？為什么？為什么兩個正直的人會成為死敵？為什么滿懷救民之心的人會于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馳？”許平大聲問出這個問題后沉默了片刻，周圍的軍官們靜悄悄的，只能聽到一些刻意壓低的呼吸聲：“因為我們是在亂世，這是一個是非顛倒、黑白混淆的時代，在這個時代，正義被扭曲成了邪惡和荒謬。”

    “兩位將軍，在下斗膽把你們安葬在一起，希望你們在九泉之下能夠談心論交，”許平帶領(lǐng)著周圍的軍官們向蒲觀水和黑保一的墓地最后一次致敬：“兩位將軍在天有靈，請幫助許平保持本心，永遠不要忘記憐憫之心。若是許平真能夠早日結(jié)束亂世，還請兩位將軍多多照看吧。”

    ……

    金求德最近的心情變得更加不好，因為新軍的連續(xù)失敗，天子對新軍的信任開始發(fā)生動搖，不過由于其他官軍的表現(xiàn)更差，所以這份懷疑本來還不是很嚴(yán)重。

    前日陜西的八百里加急文書送達京師，這是朝廷在短短一個月里收到的第二份令人萬分悲痛的軍情：闖王李自成回師洛陽，在孟津渡一戰(zhàn)，大敗馳援河南的晉軍，兩萬晉軍損失過半，姜鑲等將領(lǐng)帶著幾千人逃回山西；然后闖軍主力五萬人又在宜陽與汪喬年的六萬秦軍展開決戰(zhàn)，經(jīng)過一日的激戰(zhàn)后秦軍崩潰，被闖軍一直追殺到靈寶。汪喬年出關(guān)時率領(lǐng)六萬大軍，逃回潼關(guān)時只剩下不到二百人。

    在出關(guān)的秦軍五總兵中，賀人龍是唯一一個活著逃回陜西的，八個副將中七人被殺，陣亡、被俘的參將、游擊更是不計其數(shù)，以往賀人龍還從未被逃難災(zāi)民的軍隊擊敗過。經(jīng)過傅宗龍和汪喬年的兩次大敗后，秦軍在河南損失的兵馬超過八萬，秦地累世將門的子弟有半數(shù)陣亡。

    崇禎天子震怒之下，當(dāng)朝就下令把汪喬年捉拿歸案，并于第二天把孫傳庭從獄中放出來加以垂詢。孫傳庭是明廷中屠殺逃難饑民的專家，此前死在他手下的難民——包括婦孺老人超過了百萬。孫傳庭一見面就告訴皇帝，消滅流民對他來說易如反掌，之前官軍失敗完全是因為監(jiān)軍文臣無能，如果天子肯把剩余全部秦軍的兵權(quán)都交給他的話，孫傳庭保證半年之內(nèi)可以消滅闖軍。聽過孫傳庭信誓旦旦的保證、以及繪聲繪色地介紹過闖營（幾年前的經(jīng)驗）是如何的不堪一擊后，崇禎對新軍的不信任加重起來，他命令保定總督楊文岳統(tǒng)帥直隸軍立刻出發(fā)，趁李自成還沒來記得班師搶先攻擊正在開封修整的許平所部，爭取內(nèi)外夾擊給開封解圍，至少要運進去一部分糧草。

    第二節(jié) 嘩變

    第二次陛見的時候，孫傳庭在天子面前許下軍令狀，保證三個月就能再次指揮秦軍出兵攻擊闖營，而且一定能馬到成功給開封解圍。崇禎天子聞言大喜，馬上提拔孫傳庭為三邊總督，讓他克日趕赴陜西上任，并且賜給他尚方寶劍，將秦軍的兵權(quán)盡數(shù)相授。

    與孫傳庭一同領(lǐng)命的是抱定總督楊文岳，楊文岳手下的直隸明軍一向是負責(zé)拱衛(wèi)京師的，之前北虜歷次入寇，直隸軍雖然不敢和北虜交戰(zhàn)，但這十萬多明軍的存在畢竟讓河北的大城市能夠得到守衛(wèi)，也是明廷能夠拖到秦軍來勤王的保證。這次崇禎天子為了畢其功于一役，就讓直隸軍一同動員南下給開封解圍，崇禎天子的如意算盤是：現(xiàn)在許平所部苦戰(zhàn)尚未恢復(fù)元氣，如果李自成回師與楊文岳交戰(zhàn)，則孫傳庭便可以趁機搗虛；若李自成不回師，則直隸軍可以進一步消耗許平所部的實力。之前朝廷一直沒有動用過楊文岳這支拱衛(wèi)京師的直隸軍隊，便是二十年山東告急時仍留在京師附近，新軍在山東作戰(zhàn)急需援軍時，朝廷仍沒有把他們投入山東參與剿匪作戰(zhàn)，蒲觀水從山東攻入河南時，還是不曾讓他們南下協(xié)助參加河南的清剿工作。只是現(xiàn)在實在無兵可用，孫傳庭又把闖軍形容得十分不堪，崇禎天子索性就相信他到底。

    不過讓直隸軍去進攻闖軍的前景不為新軍將領(lǐng)所看好，趙慢熊、金求德他們都認(rèn)為這是rou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只是鎮(zhèn)東侯沒能勸阻住崇禎天子，由于新軍連續(xù)的失敗，崇禎天子對鎮(zhèn)東侯非常失望，而且既然鎮(zhèn)東侯也說過許平遭到很大損失，那崇禎就覺得這個計劃更有成功的可能。既然鎮(zhèn)東侯短期內(nèi)拿不出任何方案給開封解圍，那他也只能看著楊文岳帶著直隸軍兵發(fā)河南，作為交換條件，崇禎表示同意新軍再次擴編，讓內(nèi)閣去商議將新軍增加為十五營的方案。

    李云?？粗蠲疾徽沟慕鹎蟮?，安慰他道：“楊文岳這家伙慘敗一場也好，在狡詐的許平面前，我估計他根本不是一合之將。還有那個吹牛大王孫傳庭，等他到了陜西，見識到闖賊早就不是他幾年前打交道的饑民時，我猜他自己就得上書天子請求食言?！?/br>
    “我并不擔(dān)心楊文岳或是孫傳庭。只是天子對他們寄予厚望，就削減了我們新軍的開支，這樣新軍重建的速度就更慢了?！奔热恍萝姅U編計劃還在內(nèi)閣討論中，那么兵部就把一些軍械撥給了直隸軍，而孫傳庭當(dāng)然不能空手離開京師，戶部傾起所有，拼湊了一百萬兩白銀給他帶走。金求德不高興地瞧了李云睿一眼：“還有就是關(guān)于闖軍的情報，怎么遲遲不見進展?！?/br>
    “我知道參謀部很急，但軍情部有軍情部的條例，不能因為心急就亂來?！崩钤祁Ｎ⑿χ似鸩璞⒉灰驗榻鹎蟮碌呢?zé)備而顯得慚愧：“河南百姓大多數(shù)對官府恨得入骨，許平手下是清一色的災(zāi)民，他的軍官更難以收買，而直隸人又很難打入他們的高層。不過我們也并非沒有進展，軍情部對許平的行動進行過仔細的分析，他們的軍情系統(tǒng)非常差，畢竟是從來沒有學(xué)習(xí)過軍情條例的人啊。到目前為止，許平的主要情報來源還是朝廷的邸報，加上一些從商人那里打探來的消息?！?/br>
    “你知道都是哪些商人在幫他們打探消息么？”

    李云睿哈哈笑道：“如果我毫無察覺的話，那軍情部真是白吃飯的了。這事我已經(jīng)和大人匯報過了。嗯，讓我想想，根據(jù)秘級，金兄弟你可以知道些什么。”李云睿想了想，道：“比如這些人里有一個叫鐘龜年的商人，軍情部注意到他很久了。這個人非常活躍，現(xiàn)在我們確信他是闖軍的高層人物，是牛金星的弟子，商人只是他的掩護身份。軍情部注意到他以后，我就吩咐下面的人要掩護此人，不要讓他被朝廷的人注意到。他一直想方設(shè)法地在我軍中發(fā)展細作，這半年來他一共發(fā)展了二十幾個，其中有一半是我派去的人。”

    “剩下的呢？都在新軍里么？”

    “剩下的那些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人物。”

    既然李云睿說是無關(guān)緊要，那金求德就相信是無關(guān)緊要。他問道：“需要我們參謀部幫你做什么嗎？”

    “暫時還不需要，如果有需要我會和你說的。”

    金求德想了想：“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干擾許平的判斷？”

    “暫時還不行。我目前交給許平這些細作的情報大都是真情報，和朝廷邸報上面透露得差不多，頂多是早幾天讓他知道。目前軍情部還在試探，我很想知道許平這個人到底是如何收集和處理軍情的，以及在面對互相矛盾的情報時會如何做出取舍。”李云睿的笑容漸漸斂起，表情變得嚴(yán)肅起來：“至少還要一年，我才能開始干擾許平的判斷。至于探查闖軍的高層軍情，則還要兩年。如果短期內(nèi)參謀部想洞悉闖軍的一切，這根本不可能?！?/br>
    ……

    “五個營啊，整整五個營?！眲⒁硇麎旱吐曇魧蓚€朋友說道：“新軍十營加直衛(wèi)，這便被殲滅了一半。”

    和謹(jǐn)小慎微的劉翼宣相比，徐元杰在朋友面前就比較放肆：“大人威武！”

    另一個人名叫金滿蒼，是救火營的軍官，他聽到這聲后也附和道：“許大人威武?！?/br>
    “當(dāng)初余兄弟走的時候怎么不來叫我呢？”徐元杰嘆息一聲：“難道是信不過我么？”

    劉翼宣目光閃動：“現(xiàn)在也不遲吧？”

    “當(dāng)然不遲了，”徐元杰興奮地叫起來：“不過劉兄你可是有家人的啊?！?/br>
    “如果兩位兄弟能幫忙的話，我就帶著老婆孩子一起走。”劉翼宣哼了一聲：“再有本事，還能比的過大人么？連大人他們都容不下，都要趕出新軍，反正我是不想呆了。”

    “當(dāng)然，沒問題，我還打算再去教導(dǎo)隊找?guī)讉€人，我知道他們早就不滿了，陳哲去大人那里以后，各營都拿沒出身的人當(dāng)半個叛徒看，非將門別想做官。”徐元杰滿口答應(yīng)，接著轉(zhuǎn)頭看向金滿蒼：“金兄怎么說？”

    “我說你們會被抓起來?！苯饾M蒼搖頭道：“你們倆太不謹(jǐn)慎了?！?/br>
    “怕什么，我找得都是信得過的人?！庇嘣苋允且桓睗M不在乎的模樣。

    “現(xiàn)在不好說誰信得過，誰信不過了?！苯饾M蒼冷笑一聲：“你們兩個可知道，這次回京李云睿專門來把我叫去，讓我監(jiān)視你們，許大人舊部我估計都被看的很嚴(yán)?！?/br>
    “你？監(jiān)視我們？”

    “是啊?！苯饾M蒼點點頭：“李云睿許諾說我要是監(jiān)視得好，立了功，就給我晉升?！?/br>
    金滿蒼的兩個朋友沉默片刻，一起向他抱拳：“金兄救命之恩，沒齒不忘?！?/br>
    “別這么說?！苯饾M蒼又是一聲冷笑：“兩位兄弟知道我是山東人，我逃難離家，參加了新軍，苦讀兵書好不容易當(dāng)上了軍官，上次想回家看看親人，想不到全村都被屠盡了！而且居然就是救火營下的毒手。要是我再為新軍賣命，那我還是人么？我是窮人家的孩子，許大人也是，就憑這點，我也向著許大人。”

    “那金兄有何打算？”

    “我要留在救火營里，看王啟年那賊是何下場?！苯饾M蒼咬牙切齒地說道：“兩位兄弟，我后天就要回山東向營里報道了，等我走了之后你們再走，免得讓李云睿起疑。我想等我離京后，李云睿還會派人來監(jiān)視你們，你們誰都不能信，找個機會一走了之。”

    劉翼宣和徐元杰一起點頭：“多謝金兄良言，我們后會有期?！?/br>
    “后會有期，”金滿蒼沖他們一抱拳：“到了開封，替我向許大人問好?！?/br>
    ……

    得知楊文岳前來的消息時，許平正忙于整頓補充他手下的幾個營。和上次對選鋒營的處理一樣，許平計劃把新軍俘虜中的軍醫(yī)、獸醫(yī)、工兵和炮兵挑出來另行安排，至于步兵和騎兵則一概予以釋放。

    這次被俘的新軍中有一些人曾是許平的舊部。蒲觀水抵達河南之前，長青營下轄的部分官兵被編入這次前來的三個營中，他們中有些人想投靠許平，而許平的參謀中也有人建議對這些人進行拉攏，不過許平和周洞天對此都非常猶豫。京師的細作曾經(jīng)傳來消息，說他們打聽到一件事情，有一個長青營的許平舊部被新軍軍情軍官秘密約見，暗示他在戰(zhàn)局不利時詐降潛入闖軍；不過這個計劃并沒有后續(xù)進展，京師的細作報告說新軍軍情官員取消了這個建議，原因似乎是新軍高層不認(rèn)為戰(zhàn)局可能會對新軍嚴(yán)重不利。

    但誰也不敢保證細作探聽到的就是新軍軍情部門的全部動作，不過周洞天雖然擔(dān)心可能有人真的接受了類似的指示，但還是希望能夠吸收部分新軍俘虜補充自己。此次河南之戰(zhàn)讓許平損失了數(shù)千久經(jīng)訓(xùn)練的士兵，重新訓(xùn)練這么多人會花費大量的資源，而許州的倉庫已經(jīng)快見底了。

    不過許平表示反對：“不要這么做，和之前一樣，步兵統(tǒng)統(tǒng)放走?！?/br>
    “大人可是擔(dān)心其中有新軍的jian細么？”周洞天不以為然的說道：“不可能幾千人都是安排好詐降的，這樣等于沒有人詐降，至于個別人我們仔細鑒別，便是有也能把他們揪出來?！?/br>
    “雖然訓(xùn)練新兵要花費不少，但是我寧可用河南人，第一當(dāng)然是可靠，這第二嘛，”許平知道很多新軍俘虜在直隸都有親人，就算沒有成親也有父母在等他們回家：“工兵、炮兵，我不能放他們回去，不然就會大大增強新軍的實力，但這些步兵，他們回去之后會宣傳我軍的仁德，就算經(jīng)驗豐富一些，但利弊難說。既然如此，我認(rèn)為應(yīng)該讓他們早日回家，一天不見到自己的兒子、丈夫，他們在京師的家人就寢食難安。”看到周洞天臉上那種不贊同但又不好反對的神色，許平自嘲地笑了一下：“雖然是亂世，但我們還是應(yīng)該多想想，畢竟我們的目標(biāo)是結(jié)束亂世，而不是當(dāng)個混世魔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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