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也好，我軍如果攻入關中的話，地盤就會擴大一倍，或許我們隨后還可能會進攻山西、直隸，這些地方都需要部隊駐守，現(xiàn)在我的兵力已經(jīng)感到捉襟見肘了?！奔词辜由侠钭猿傻谋静?，闖營總共也就只有五萬左右的野戰(zhàn)部隊，這么廣大的占領地區(qū)里實際還是危機四伏，如果不打算流動作戰(zhàn)而是守土不失的話，許平認為闖營全軍回師也就是剛剛夠用。

    “大將軍打算如何進攻關中？”李來亨見到許平的部隊朝著潼關筆直進軍，就問起他的打算。

    “進攻潼關啊！”許平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答道：“闖王給我的命令就是如此。”

    “正面進攻潼關？”固然李來亨知曉李自成的命令，不過他還以為許平會另有計劃：“正面進攻潼關恐怕不妥吧？”

    “沒有什么不妥，孫傳庭此次出關，把潼關衛(wèi)都帶出來了?！边@期間許平已經(jīng)收到了陳哲的報告，孫傳庭此次出關把各地駐防軍抽調一空，其中也包括本應駐守在潼關的部隊。

    “那潼關現(xiàn)在誰在守？”

    “孫傳庭大概組織了一些民練，”許平把自己所知道的軍情一五一十地告訴給李來亨，逃回潼關后孫傳庭和楊文岳搜刮周圍的所有兵力向潼關集合，可是已經(jīng)沒有什么兵力好搜刮了，本來負責保衛(wèi)西安和秦王的西安衛(wèi)都不得不派兵支援潼關，除此以外就是民兵：“現(xiàn)在潼關的官兵五花八門，很多都是人生地不熟，既沒有訓練也沒有斗志?！?/br>
    “即便如此，潼關仍然不會好打?！?/br>
    “是的，但是潼關的官兵斷然沒有野戰(zhàn)能力，如果他們堅守不出的話，我打算帶兵從潼關城前直接繞過，進入關中切斷潼關守軍的退路和糧道。”在正常情況下，潼關這座要塞的存在對進攻者是極大的威脅，潼關守軍可以借助要塞阻止進攻者使用城前的道路。就算潼關守軍虛弱到不敢出城，攻擊者也要用好幾倍的兵力來包圍要塞以保護自己的非戰(zhàn)斗部隊和糧道；更不用說如果不拿下潼關，一旦作戰(zhàn)失利就會被關門打狗：“現(xiàn)在孫傳庭已經(jīng)是顧此失彼，他手里的部隊連保衛(wèi)潼關都成問題，為了集中這些部隊他把關中其他城鎮(zhèn)的守軍也都調空了——關中已經(jīng)是無人之地，進入關中后我們不但不會成為孤軍，潼關反倒會成為孤城?！?/br>
    “希望如大將軍所料?！?/br>
    ……

    十月六日，潼關城前。

    許平帶著衛(wèi)士已經(jīng)來到潼關城下，他背后是連接陜西和河南的潼關谷道，近衛(wèi)營拉成一字長蛇陣，先頭部隊正緩緩從谷道中行出。

    “看來孫傳庭對我的計劃也有所預料，”許平指著潼關城前的兩道木柵欄，柵欄后是密密麻麻的明軍旗幟：“他不打算放我軍入關?！?/br>
    “關中已經(jīng)是一片空虛，如果不能在這里堵住我軍，那孫傳庭還打什么？他就只能困死在孤城里了?！迸阍谠S平身邊的陳哲說道，這兩道木柵欄和潼關結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防御體系，擋在闖軍面前堵住了入關之路：“不過潼關守軍已經(jīng)是虛弱至極，若是稍有余力，就應該扼守谷道，不讓我軍逼近到潼關前?！?/br>
    “剛剛趕來的烏合之眾、衙役和民練，背靠潼關和這些木柵欄，還能有一戰(zhàn)的勇氣，你是孫傳庭，你敢放他們在野外扼守谷道？”許平回頭看了看行動緩慢的近衛(wèi)營，臉上露出一些憂色，潼關前的有利地形盡在明軍掌握，沒有足夠的空間供闖軍展開兵力，甚至沒有足夠空間供大軍安營扎寨。

    “或許正面攻打潼關真不是一個好主意，”許平喃喃自語道，他也是第一次見到潼關，沒有想到這里的地形如此有利于防御者：“我太想當然了?！?/br>
    雖然有望遠鏡，但是許平還是看不清明軍的具體部署，他回頭揮了一下手：“我們再湊近些?！?/br>
    帶著衛(wèi)士一直跑到明軍的防御體系前，許平勒定坐騎再次舉起望遠鏡仔細地觀察起來，尋找著明軍防御上的薄弱環(huán)節(jié)。

    “這真是一錘子的買賣啊，”許平一邊認真地看著，口中一邊感慨道：“這么狹窄的地方，要是一下子沒能攻破官兵的柵欄，我們的前軍退都沒有地方退下來，后軍也上不去?！?/br>
    “所以我們一定能打破官兵的柵欄，”身后的陳哲聞言說道：“不然大軍就得在谷道里過夜了?！?/br>
    “如果部署炮兵的話……”許平和陳哲仔細地商議起來，可供闖軍部署的地方實在太有限，若是部署太多炮兵就沒有地方擺突擊隊和步兵，若是不部署炮兵就只能寄希望于步兵順利突破，不然軍隊會擁擠在一起白白挨打。

    ……

    柵欄后的明軍一直緊張地注視著面前的這一小隊闖營騎兵，看到這些人跑到跟前肆無忌憚地觀察起自己時，明軍變得更加焦躁不安。

    看到這二十幾個黑衣闖營騎士聚在一起議論片刻，又掉過頭來大模大樣地朝自己指指點點時，終于有一個陜西民兵大叫一聲：“老子不干了?！?/br>
    這個幾天前還是附近農(nóng)民的明軍士兵突然發(fā)出這聲喊叫后，周圍的緊張至極的伙伴們都轉頭向他看去，不少人還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喊聲而哆嗦了一下。

    “老子不干了！”這個明軍士兵又大喊了一遍：“每年交租、交租，一斤糧留不下一兩，幾十萬大軍被人家打得精光，又要讓老子來送死！”

    說完這士兵就扔下武器，但他口中雖然這么說，卻也沒敢立刻逃走。

    可是這抱怨聲引起了一片共鳴：

    “他娘的，說得好！”

    “老子也不干了。”

    這些倉促成軍的明軍士兵來知道，對面是把幾十萬官軍一次次掃蕩得干干凈凈的強大敵人；他們也知道本方多是連槍都沒摸過幾千的民團；他們更知道，如果死在戰(zhàn)場上，明年朝廷的賦稅也不會因此少上一錢。

    “老子還有老娘要養(yǎng)。”

    “老子走了?！?/br>
    終于有人在扔下武器之后，開始掉頭離去，出現(xiàn)了帶頭者后，抱怨變成了混亂，越來越多的明軍開始立刻崗位，涌到第二道柵欄前的人群一起動手把它掀翻，大批的明軍士兵從缺口中奪路而去。

    ……

    “這是怎么了？”陳哲驚訝地看著明軍形成洶涌的人潮，像落潮的洪水般從自己眼前退去。

    許平也楞住了一會兒，直到他看到潼關的城門被打開，大批明軍士兵從城中涌出，追著城外的人的腳步飛奔向內地。

    “讓近衛(wèi)營全速前進，不要管大炮了，跑步行軍！”許平回頭向一個衛(wèi)兵大聲喊道，接著就拔出佩刀，縱馬向前的時候喝到：“官兵這是炸營了，跟我去奪門啊?！?/br>
    二十幾個黑衣的騎兵如同一陣旋風沖向潼關，許平一馬當先沖到第一道柵欄前，從一個低矮的位置躍馬而過，緊跟著在他背后是陳哲等心腹軍官和衛(wèi)士。

    奔跑的時候許平緊緊地盯著潼關的城門，生怕它會在自己的眼前猛然閉上。

    一百步、

    五十步、

    二十步、

    十步、

    到了！

    許平一陣風般地沖進城門洞，佩刀高高舉在空中，準備向任何抵抗者砍去。

    不過許平并沒有遇到意料中的抵抗者，看到這隊黑衣騎士沖來后，已經(jīng)逃出城門的明軍發(fā)瘋一般地以更快的速度遠遠逃走，而還沒有沖出城門的明軍紛紛向城內逃去。

    “城破了！”

    “城破了！”

    逃回城內的明軍發(fā)出絕望的喊叫聲，而一些來不及逃走的明軍士兵看到如神兵天降出現(xiàn)在城內的的闖軍騎兵后，紛紛跪倒在地，或把空著的雙手高舉向天、或抱著自己頭。

    哀求聲在許平身邊響起一片，上百個軟在地上的明軍把剛沖進潼關的他包圍在城門洞后的空地中央：

    “饒命，饒命。”

    “小人投降了?！?/br>
    “發(fā)發(fā)慈悲吧！”

    許平馳回門外看了一眼谷道的方向，近衛(wèi)營走在最前的一隊步兵已經(jīng)推到了第一道柵欄，正向自己的位置奔來，在他們身后是第一騎兵隊的旗幟。已經(jīng)沖出谷道的近衛(wèi)營的騎兵已經(jīng)追上他們的步兵同伴，正試圖從側面超過他們。

    于此同時，從遠傳傳來了炮聲，許平知道某些城墻上明軍并沒有逃走，部分明軍精銳已經(jīng)從震驚中恢復過來，開始進行抵抗，炮聲過后，許平就看到剛通過木柵欄的近衛(wèi)營步兵旁邊騰起了一團塵土。

    “控制這座門，接應大軍入城?！?/br>
    許平飛快地又下達了一個命令后，再次策馬沖回城內，陳哲他們已經(jīng)把投降的明軍士兵驅趕到墻邊?？v馬躍上通向潼關中心的大道后，許平身后的衛(wèi)士們也紛紛躍馬揚鞭，再次緊緊地跟在許平的身后。

    沿著大道直奔到潼關衙門前，這里的一批明軍已經(jīng)聽到炮聲和混亂的明軍的呼喊聲，看到闖軍的黑衣猛然出現(xiàn)在眼前，幾乎所有的人一下子都目瞪口呆。

    當許平?jīng)_到衙門的大門前時，一個最先反應過來的明軍猛地一舉槍，擺出迎戰(zhàn)的姿態(tài)，而此時許平已經(jīng)重重地揮落他的佩刀，這個明軍慘叫一聲就倒在地上。

    “坐者免死！”

    跟著許平?jīng)_過來的衛(wèi)士齊聲大呼，同時紛紛手起刀落，把那些露出抵抗架勢的明軍砍倒。

    騎著馬馳入衙門，許平一直疾奔到衙門的大門前才猛地勒定馬，坐騎頓時人立起來，接著許平一松馬韁，坐騎的一對前蹄重重地落在大門上，發(fā)出一聲如同雷鳴般的響聲——潼關衙門的大門被猛地撞開。

    孫傳庭正氣急敗壞地在大堂內詢問一個上氣不接下氣的標營衛(wèi)士，剛才聽到城內大嘩后，這個標營衛(wèi)士在孫傳庭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前就趕來報告大事不好。大堂內楊文岳、白廣恩等文武大員，此時也顧不得禮數(shù)，圍在孫傳庭身邊焦急地聽著匯報。

    大門傳來的巨響打斷了他們問答，孫傳庭看到一個身著漆黑如墨的軍服、包裹在一件嚴嚴實實地黑披風內，頭上還帶著一定插著黑羽毛的氈帽的騎士，策馬緩緩行了進來。馬蹄踏在大堂的石板上，發(fā)出沉重的敲打聲。

    這名騎士仿佛沒有看到大堂上密密麻麻、甲胄燦爛的明軍官兵，悠閑地一直行到大堂正中，這時白光恩等明軍將領和標營衛(wèi)士們都刀劍出鞘，如臨大敵地用它們比著這名騎士，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挪動腳步，形成一個以這名騎士為中心的圓弧。騎士對滿屋的刀光劍影是視如無物，騎著馬來到孫傳庭身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

    接著孫傳庭就聽到一聲問話：

    “孫傳庭孫督師嗎？在下許平?！?/br>
    第十五節(jié) 西安

    “來人啊，拿下這個反賊！”孫傳庭的喊聲在大堂上回蕩著，大堂上也只回蕩著這一個孤零零的聲音。

    許平雙手持韁，顯得既悠閑又自信，他聽憑孫傳庭一連喊了三遍還沒有任何反應，這時大堂上的其他人看到，在被踢開的正門外，一隊黑衣騎士靜靜地等在門外——這些闖軍騎兵的姿態(tài)就好像是侯在他們大將軍的帥帳外一般，顯得恭敬而且有禮，呆在門線外就好像是怕私闖入內似的。

    “還不快去把這個反賊拿下！”

    孫傳庭又聲嘶力竭地喊了一遍，可剛如同從夢中驚醒的眾明將兵，不但沒有一哄而上向許平撲過去，反倒紛紛把手中的武器垂下，這些人不再繼續(xù)后退，而是一個個呆立在原地，垂下頭看著自己腳下的地面。

    “孫督師，”坐騎不耐煩地打了個響鼻，許平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它的頸背，語氣平靜而且緩慢：“你的手下比你識時務多了。”

    孫傳庭咧著嘴沒能吐出任何反駁的言語，全身披掛的孫督師，手按到了自己的佩劍劍柄上，這本來對他而言是裝飾性的，除非是為了嚇唬人展示官威，孫傳庭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真的需要去握劍。

    “潼關已破，這里已經(jīng)是我的大堂，而你們都是我的階下囚，”看到孫傳庭的手緊緊地握在劍柄上，許平臉上浮出一個微笑：“孫督師如果想為昏君盡忠，我不攔著你。”

    孫傳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那劍柄好似有千鈞之重，怎么也拔不出來，就在這時突然腰間傳來一陣巨疼，同時耳邊還響起了一片驚呼之聲。

    騎在馬上的許平冷冷地俯視著那個撲到孫傳庭身邊的人，后者抬腿踏著孫傳庭的后背，猛地把自己佩劍從他的腰間抽出來，孫傳庭的生命隨著他的鮮血一起從傷口中噴出。兇手顧不得說話，手起刀落就把孫傳庭的首級一刀斬下，從地上拾起來雙手捧著跪倒在許平地坐騎之前，竭力仰著頭，伴隨著依舊不斷傳來的大炮轟鳴聲，兇手大聲叫道：“潼關還沒有破！末將……小人，這算是棄暗投明吧？大將軍，小人應該是算棄暗投明吧？”

    許平看著眼前這個滿臉絕望的明將：“你是誰？”

    “小人，小人白廣恩?！?/br>
    “原來是白將軍?！痹S平記得以前白廣恩也是農(nóng)民軍的將領，后來接受了朝廷的招安，秦軍一連幾次覆滅在關外后孫傳庭已經(jīng)無人可用，只好重用這等降將，許平輕輕點了點頭：“白將軍確實是棄暗投明?！?/br>
    隨著許平這句話出口，大堂上的人好像一瞬間都活過來了，四五個人猛撲向桌邊的一人，七手八腳把那人按到在地，大罵和呼喝聲幾乎同時響起：

    “大將軍，這是保定總督楊文岳，小人也棄暗投明了！”

    “大將軍，小人生擒楊文岳，獻給大將軍啊?！?/br>
    大堂上已經(jīng)亂作一團，兩個明將摟在一起在許平馬前翻滾著，他們一邊廝打一邊用盡氣力地叫喊：

    第一個人嚷嚷著：“大將軍，這賊是西安衛(wèi)指揮使，是孫傳庭的心腹?！?/br>
    而另一個則喊道：“大將軍，小人把潼關兵馬指揮給您拿住了……他是孫賊的愛將。”

    許平向白廣恩伸出手：“把孫傳庭的首級獻上來吧?！?/br>
    “小人遵命。”白廣恩立刻站起身竄到許平馬前。

    “白將軍辛苦?！痹S平加重語氣念道。

    “謝大將軍，末將謝大將軍?！卑讖V恩喜形于色，忙不迭地應道。

    許平讓另外一個棄暗投明的明將取來一根長矛，把孫傳庭的首級挑上矛尖，然后親手持著這桿長矛從大堂行了出去。

    白廣恩等人一愣，也連忙追了出去，那兩個仍廝打的明將見許平走了，也止住了手，先后爬起來怒目而視，然后拍拍身上的塵土一起沖出門去。

    “孫傳庭授首！”

    許平高舉著手中的長矛，哪里有戰(zhàn)斗的聲音他就向哪里前進，看到許平長矛上的人頭后，仍在頑抗的官兵喪失了最后的斗志，丟棄武器向闖軍投降。

    就這樣許平一路走著，明軍殘存的抵抗行動如冰雪遇到炭火，消融得無影無蹤，直到最后一座還豎著明軍旗幟的城樓。

    許平舉著長矛站在城樓下，伸直手臂盡可能地把它舉的更高一些，讓上面的官兵看個清楚：“潼關已破，不要再做無謂的頑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