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神通的眉毛皺得更緊了，他猜測包隊官說的意思就是讓他們父子去動搖黃石撤向南方的決心，不過他不打算趟這渾水，因為私下里的一絲猶豫，金神通才剛被他父親破口大罵一頓。

    “今天我有令在身，要去教導隊見宋教官，抱歉了。”金神通一抖馬韁，沖著面前的救火營官兵道：“借過?！?/br>
    ……

    山嵐營軍營，

    魏蘭度還在琢磨昨天黃石的那番交代，不過他對此并沒有太多抵觸情緒，自從開封大水后他就沒有什么繼續(xù)替崇禎買命的打算，而是日夜盼望能回福寧軍去，為此他和其他營官還大吵過幾架。

    “侯爺總算是下定決心了?！蔽禾m度心情十分舒暢，除了不想替明廷再效力外，他本人也沒有什么和許平交戰(zhàn)的欲望。同為開封洪水的受難者，魏蘭度現(xiàn)在最痛恨的就是崇禎君臣，他很希望看到他們被闖軍收拾一番。

    突然有哨兵報告，發(fā)現(xiàn)其他營外有其他的新軍向這里開來，魏蘭度一怔：“今天沒有什么舉動啊，應該是明天啊，明天一早召集隊官訓話，然后離開軍營采取行動。”

    登上軍營的崗樓，魏蘭度迷惑地看到營外的友軍已經(jīng)呈三面部署，連大炮都已經(jīng)拖來了：“他們要干什么？這是要進攻我們嗎？”

    正面是救火營，側(cè)面兩支打著泰山和細柳的旗號。魏蘭度身邊的衛(wèi)士和參謀也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對面的友軍既沒有喊話通報也沒有派來使者，就是敵對作戰(zhàn)有時戰(zhàn)前還會有些使者交流。

    “所以他們不是進攻我們，不然怎么也會有使者來說明一下情況吧，這是什么臨時部署吧。”一個參謀說道。

    “在我的營外部署就不需要使者來說明一下么？”魏蘭度轉(zhuǎn)身對一個傳令兵說道：“出去問問，他們要干什么？”

    “遵命，大人?！?/br>
    這個傳令兵轉(zhuǎn)身跑下崗樓的時候，一個參謀指著營外白羽飄飄的軍陣，不可思議地說道：“大人，他們是要點火開炮么？”

    魏蘭度聞言舉起望遠鏡向參謀所指的地方望去時，正好看到救火營的一個炮手把炙熱的炮引按向炮口，從望遠鏡里看到那團從炮口中沖出的硝煙時，魏蘭度一下子呆住了。

    ……

    “這是炮聲么？”悶雷一般的聲音好像就從不遠處傳來，金神通和林光義一起回頭張望，接著又一聲，一聲接著一聲連成了串：“這是我們新軍營地的方向啊！”

    “去看看怎么回事?！苯鹕裢ㄏ胍膊幌氲叵铝?。

    “遵命，大人?！绷止饬x一撥馬頭就向來路奔去。

    “這位兄弟稍等?！苯饾M蒼叫道，但是林光義充耳不聞，當即加速向新軍駐地的方向奔去。

    “這位兄弟止步！”

    金滿蒼又喊了一聲，金神通回頭盯著向自己部下發(fā)號施令的救火營隊官，臉上露出怒容，他正要喝問的時候，突然腦后傳來槍聲和一聲悶哼。

    等金神通再回頭的時候，只見林光義已經(jīng)從馬上掉下，遠處又沖出六個帶著白羽的士兵，他們手中的火槍還有硝煙沒有完全散去。

    “林兄弟！”金神通大叫一聲，沖過去時看到林光義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胸口和嘴里都冒出血，已經(jīng)斷氣了。

    “你們！”金神通驚怒交加，回頭向金、包兩位救火營的隊官喊道：“你們竟敢殺我的人！你們要造反么？”

    這時來路上出現(xiàn)的六個救火營士兵看到兩位隊官都皺起了眉頭，連忙自辯道：“大人，這人要跑?！?/br>
    金滿蒼雖然覺得手下有些魯莽，不過這畢竟是事先的命令，他首先回過神來，對金神通冷冷地說道：“王將軍有令，一定要請金將軍去見他，而且金將軍要找的宋教官，已經(jīng)奉命去見王將軍了，金將軍和我們回去就能見到他?！?/br>
    另外一位隊官把手一揮，他身后的救火營士兵把槍抬起，指向了金神通。

    “奉命，奉誰的命？”看到對方身后的士兵黑洞洞的槍口，金神通感到越來越憤怒：“我是奉侯爺?shù)拿顏斫虒ш牭?，王將軍憑什么命令我？”

    “有圣旨。”包隊官答道：“王將軍是奉皇上的圣旨行事?！?/br>
    “圣旨？”金神通冷笑一聲：“圣旨什么時候在新軍有作用了？你們要背叛侯爺么？”

    金神通用手一指包隊官：“姓包的，上次你強搶民女，要不是看在侯爺?shù)拿孀由?，國法豈能饒你？”

    “那不是侯爺?shù)拿孀?，是我伯父為國效力，我伯父用軍功保的我，”包隊官聞言大怒，立刻反駁道：“反倒是侯爺一開始不愿意為我說情，是我伯父和王將軍去向朝廷求的情?！?/br>
    “要是沒有侯爺……”

    “要是沒有皇上，”包隊官打斷了金神通的話：“因為又有皇上，又有侯爺，所以皇上才會對新軍里的人特別關(guān)照，要是沒有皇上，侯爺會替我們做主么？侯爺早就忘了我們父輩為他多年的效勞了?！?/br>
    “要是侯爺忘了，他就不會和你們說他的打算了?！?/br>
    “但是到了南方，侯爺會用剝奪我們的軍權(quán)作為我們效忠于他的酬勞，是不是這樣？”

    這聲質(zhì)問讓金神通楞了一下：“誰告訴你們的？”

    “反正就是如此了，對吧?！苯饾M蒼接過話頭：“金將軍，我們知道不能沒有侯爺，要是沒有侯爺，皇上就該對我們翻臉了，王將軍的意思只是想讓侯爺留在朝中。請金將軍不要誤會，我們這是兵諫，不是背叛。”

    “原來你們想把侯爺當作向皇上獻媚的工具，”金神通搖搖頭：“我不會當你們手中的人質(zhì)的?！?/br>
    “請金將軍把佩劍和手銃擲在地上，”包隊官威脅道：“王將軍給我們的命令是，如果金將軍一定不和我們走，那就格殺勿論?！?/br>
    “你們真是瘋了，都瘋了?！苯鹕裢R道：“如果不是你們和其他官兵一樣無法無天，新軍怎么會敗壞到今天這個地步？怎么會連農(nóng)民都打不過？”他指著包隊官又罵了一句：“侯爺?shù)木然馉I不是收容就會欺負女人的人渣營

    “難道你沒做過么？金神通?！币辉俦唤覀毯螅牴俜创较嘧I：“當年山東的事怎么說？許平這個禍害難道不是你們父子折騰出來的？山東一戰(zhàn)到底怎么回事大家都心里有數(shù)，許平打了前鋒、馳援友軍、最后還斷后，結(jié)果被你們父子折騰成了欽犯。你這個侯爺?shù)呐鍪窃趺醋系模亢完J賊戰(zhàn)死的兄弟都是在給你背黑鍋，虧你也就有臉說我?！?/br>
    “我的尸體會跟你們走的?！苯鹕裢ㄎ⑽u頭，手已經(jīng)按在劍柄上：“你可以帶我的尸體去見王將軍?！?/br>
    “不要拔劍，金將軍?！苯饾M蒼出言喝止，十二個救火營的白羽兵一起用火槍瞄準這金神通。

    這時金神通已經(jīng)把劍猛地抽了出來。

    “如他所愿?！卑牴俅舐曄铝畹?。

    ……

    鎮(zhèn)東侯府，

    “賀大人求見?！?/br>
    “快請他進來。”正在書房看書的黃石立刻讓仆人把賀寶刀帶進來。

    賀寶刀一臉沉重地走進黃石的書房，回身輕輕把門關(guān)上，然后問道：“大人，我們在這里說事，不會有人聽到吧。”

    “你是第一次來我家么？”黃石笑著問道，鎮(zhèn)東侯府里統(tǒng)共沒有幾個仆人，和其他富貴人家相比顯得冷清清的，書房外的走廊上也沒有等著伺候的仆人。

    “大人您說，當您不為皇上效力后，屬下可以不為您效力了。”賀寶刀緩緩開口道：“大人、屬下很難過?！?/br>
    “賀兄弟對不起，我知道這讓你很為難，我很感謝?！秉S石示意賀寶刀坐下說話：“我總是欠你很多?！?/br>
    “屬下確實很為難，大人?！辟R寶刀走到黃石的書桌前，突然將佩刀一把抽出，指著黃石的腹部：“大人，請把您藏在書桌下的手銃扔到地上?！?/br>
    黃石的表情變得嚴肅，漸漸地帶上了一絲冷酷：“賀兄弟你要做什么？”

    “大人既然不為皇上效力了，那屬下就不為大人效力了，但屬下仍然為皇上效力?！辟R寶刀重申了他的要求：“大人，請把您藏在書桌里的四把手銃都扔到地上?！币婞S石還是沒動，賀寶刀追加了一句：“大人，這么近的距離上您就不用試了，您沒機會開槍的。”

    “我深信不疑，”黃石冷著臉，舉起右手，用左手打開抽屜，把里面的手銃一把接一把地遠遠投擲出去，直到四把投完，他才放下右手在椅子上坐正：“賀兄弟常說刀劍才是武人的根本，果不其然啊。”

    “大人，屬下不和您開玩笑，屬下想請大人答應屬下一件事?！辟R寶刀來過這個書房很多次，對黃石的武器都藏在哪里了如指掌，現(xiàn)在黃石已經(jīng)沒有能威脅他的武器后賀寶刀把佩刀插回了鞘中，站在黃石的書桌前。

    “我知道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你從來就不會開玩笑，”黃石把雙手平放在桌面上：“不過我有說不同意的權(quán)利么？”

    賀寶刀和黃石僵持了一會兒，搖頭道：“沒有?！?/br>
    “我猜也是這樣，好吧，賀兄弟要我為你做什么呢？”

    “大人安心住在侯府里，暫時不要外出，由屬下為您統(tǒng)領(lǐng)新軍去山西。今天發(fā)生的事誰都不會知道，皇上也不會對您不利，屬下可以擔保。等打垮闖賊后，大人仍然是頭功，屬下一定守口如瓶?！?/br>
    黃石皺起了眉頭思索了很久，開口問道：“去山西？你要帶新軍去山西？”

    “是的，大人不是認定許平不是佯攻山西，而是主攻山西么？”

    黃石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誰和你一起？”

    “都會和屬下一起，除了山嵐營，魏將軍屬下根本不用去問也知道他會有什么樣的回答?！?/br>
    黃石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見狀賀寶刀就猜測道：“大人是不是在想為什么軍情司對此事一無所知？”

    “李云睿太誤事了，他都和你說什么了？”黃石已經(jīng)是怒容滿面，這些事他沒對金求德講過，也不信趙慢熊會說出去，那只剩下李云睿，而且黃石提醒李云睿注意新軍營官有什么反應，是不是有過私下串聯(lián)，但李云睿報告一切正常，各營指揮官沒有串門而是留在各自的營地里籌備行程。

    “說的足夠多了，”賀寶刀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今天早些時候把李云睿抓起來的時候，他顯得極為吃驚，對這個變故完全沒有預料：“光這幾天李兄弟就拿了老兄弟們好幾萬兩銀子，他拍著胸脯說能勸動大人，等到了南方也不會奪去他們的兵權(quán)。這幾天老兄弟們私下商議的時候，就告訴李兄弟是在我們是在商議到了南方以后要好好表現(xiàn)、不讓大人生氣，李兄弟收了錢自然沒有向大人您報告，實際上這幾天來，老兄弟們每天晚上都去我家。”

    第十九節(jié) 決裂

    “拿人家的手軟，吃人家的嘴軟，理所應當，理所應當?！蓖蝗婚g黃石臉上的惱怒統(tǒng)統(tǒng)消失不見，重新?lián)Q回慣常那種波瀾不驚的神情：“也好，有了這次性命之憂他應該能吸取教訓了，不會再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賀寶刀一點兒也不信黃石心里會想他表面上表現(xiàn)得這么平靜，不過他也知道黃石一貫如此，從在廣寧第一次見到他時，賀寶刀就意識到這個人不簡單，異乎尋常的冷靜，好像從來沒有什么事能讓他慌張，至少表面上不會。

    “賀兄弟你這是孤注一擲了啊?！笨瓷先S石就好象真的把所有的負面情緒都拋卻掉了，口氣輕松地就好像是只是被人開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如果我不同意，皇上和賀兄弟你又敢把我怎么樣呢？別說是什么你們敢動手殺我，只要我不肯去與順軍交戰(zhàn)……”

    “是闖賊，大人。”

    “只要大家知道連我都不想和順軍打了，”黃石微微搖頭：“今天這個消息傳出去，明天新軍就得散一半，新軍士兵確實訓練、裝備比京營強點，不過如果不是相信我，靠著我的威望名聲，你以為他們會比京營強嗎？”

    “大人，屬下希望您能三思，您是大明的侯爵啊，屬下不相信你是許平那種反賊。”

    “我有的時候常常會想，如果我現(xiàn)在還像許平那樣年輕，處在他的位置上，看到這個朝廷還有新軍的模樣會怎么辦？”黃石微微一笑：“我也會反了它。哦，不對，”緊接著黃石就改口道：“還是賀兄弟你說的對，我不會像許平那樣直截了當?shù)胤戳?，我會和朝廷還有新軍同流合污，竭盡全力巴結(jié)奉承，讓朝廷和新軍上下都認為我和他們是一類人，對我信任有加，至少得等到我武功蓋世、手握幾萬大軍、黨羽遍布天下再反，最好還是開了大都督府、拜了侯爵，這樣反起來就更有把握了?！秉S石笑道：“賀兄弟說的好，我不是許平那種反賊?！?/br>
    兩人之間陷入了沉默，片刻后黃石若有所思地問道：“山嵐營，既然賀兄弟知道了他必然的回答，那賀兄弟打算如何對魏將軍說呢？就算我同意陪賀兄弟演戲，呆在這京師里哪也不去，但他是不會信我突然又同意遠征山西的，必定會起疑心，而這份疑心他會和部下們說，然后流傳遍整個新軍?！?/br>
    對黃石的問題賀寶刀仍然抱以沉默。

    “難道賀兄弟去進攻山嵐營了嗎？”黃石端詳著賀寶刀的表情，見對方還是不說話后，臉色變了變：“原來賀將軍已經(jīng)有了萬全之計。果然這也是條路，萬一我堅決不同意，賀將軍便可以把我殺了，然后推給山嵐營。我猜猜，你們會說他是闖營、錯了，是順軍的內(nèi)應，想靠刺殺我來讓新軍解體。而賀將軍你作為我遺志的繼承人，是一定不會讓這種企圖得逞的。嗯，靠著我在士兵和百姓中的威望，說不定還能維系些士氣，激起不少人去和順軍一拼的斗志來?！秉S石皺眉思索片刻：“不過還是太險，不到萬不得已最好別用，上策還是說服我老老實實地呆在京師里?！?/br>
    賀寶刀凝視著黃石，看著對方肆無忌憚的表情，終于有開始露出怒容：“大人，大明待您不薄?！?/br>
    “我待你們也不薄，你們?yōu)槭裁匆撑盐夷?？?/br>
    賀寶刀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道：“大人真的這么想嗎？”

    “看來你們有很多不滿了，那告訴我，如果我答應新軍到了南方可以繼續(xù)作威作福、參與走私、即使是殺人放火我也保證護著你們，你們是不是就不忠于大明了？就會高高興興地和我去南方了？”黃石諷刺兩句之后，又換了一幅口氣：“賀兄弟，你大兒子也在南方效力，他也不是為了這個大明朝廷效力，你趕快收手吧，趁著還來得及，不要讓你兒子兩面為難。”

    ……

    聽說有十個錦衣衛(wèi)來拜訪后，趙慢熊滿心奇怪地出門迎接，見到趙慢熊這群錦衣衛(wèi)立刻掏出一封黃綢圣旨：“趙大人，有圣旨下，請接旨吧。”

    “啊，不知天使前來，臣怠慢了，”趙慢熊大吃一驚，連忙回身對家人喝到：“還不快擺香案？”

    “倒也不必如此麻煩，圣上給趙大人的旨意很簡單，是道恩旨?！背诵ξ腻\衣衛(wèi)首領(lǐng)，其他人其實也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而首領(lǐng)接到的命令是盡可能地不要引起眾人注意或懷疑。

    “微臣不敢失了禮數(shù)。”趙慢熊神態(tài)極其恭敬，點頭哈腰地讓錦衣衛(wèi)稍待。

    見狀錦衣衛(wèi)首領(lǐng)也就不再多言，反正他知道圣旨上只有一道命令，就是讓趙慢熊立刻隨來人進宮面圣。

    “微臣去換上朝服就來，”趙慢熊讓仆人擺香案的時候，和錦衣衛(wèi)指揮客氣地說了一聲，然后掉頭匆匆進后院去了。

    錦衣衛(wèi)指揮一想不錯，反正接旨后也不好穿著便衣進去皇上，萬一先宣旨后對方起了疑心說不定還會有什么反抗，雖然皇上的交代是就是硬駕也要把趙慢熊駕進宮，但是如果能和和氣氣地自然是最佳結(jié)果。

    ……

    “看起來賀兄弟覺得我說的不對，”黃石注意到賀寶刀聽完自己的話后臉上不但沒有猶豫遲疑之色，反倒平添怒容：“賀兄弟有什么不滿盡管說，你連這種事都做出來了，難道還會怕我生氣么？”

    “當初大人說犬子是為福寧軍效力，可是后來竟然去給一幫商人做事，如果小兒他在京師的話，現(xiàn)在怎么也是個將軍了，”賀寶刀果然對黃石給他長子的安排很不滿：“這么多年來，屬下一直以為大人會另有深意，會幫犬子取得個前程，可是屬下和大人說了這么多遍，大人就是充耳不聞。”

    “我確實是另有深意的，”黃石嘆了口氣：“而且賀飛虎他不是給商人做事，他不是給任何人做事，他是給理事會做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