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蔡氏問道:“那刺史為什么不派兵去解圍?” “我手里沒兵?!毖Τ缬?xùn)頹然道,“駐扎在鄯州的八千劍南軍直接聽命于程節(jié)度使,要負(fù)責(zé)州衙本部的防務(wù),我無權(quán)調(diào)動。而隴右健兒主力正在積石山和吐蕃對峙,現(xiàn)在調(diào)不出兵馬去鄯城?!?/br> “難道刺史要眼看著五郎身在絕境見死不救嗎?”蔡氏突然跪倒在地,“我給您磕頭了,我知道您一定有辦法救五郎的?!?/br> “你快起來?!毖Τ缬?xùn)伸手做了個扶的動作,又不好真去扶她,只得回頭對程婷道,“你把她扶起來?!毖Τ缬?xùn)還是有些原則,不太愿意去動兄弟朋友的女人。不過什么義氣對他完全無用,他是個根本不顧道德規(guī)則的人,這只是一種習(xí)慣。 程婷去扶她,可她死活不肯起來,只顧哭。 薛崇訓(xùn)心下郁悶,又聽得程婷也幫腔道:“郎君不如去求求叔父(程千里),他說不定能想到辦法?!?/br> 薛崇訓(xùn)心道:媽|的,你們以為老子舍得一個可堪重用的心腹?這一切不都是你們程家那老東西搞出來的事兒? 他心里這么想,但并不把氣往女人頭上灑,雖然程婷也是程家的人。他想了想搖搖頭道:“沒用,程千里一心想靠手里的十萬唐軍去建不世偉業(yè)流芳百世,恐怕是不會輕易改變既定作戰(zhàn)計(jì)劃?!?/br> 程婷道:“可是叔父也要依靠郎君在朝里的關(guān)系,他并不想與你結(jié)怨。” “一碼是一碼。”薛崇訓(xùn)皺眉道,“他能專門布一枚‘李奕’在鄯州保我安危,但絕不會去管我一個手下的死活?!?/br> 程婷見薛崇訓(xùn)十分鎮(zhèn)定的樣子,已經(jīng)有些生氣了:“五郎和你情同手足,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圍困兩個多月了,郎君連一點(diǎn)辦法都不想么!我不想看到你是個無情無義之人……”說到最后一句程婷自己也覺得有點(diǎn)過分了,怒色中漸漸露出了一種歉意。 薛崇訓(xùn)果然也有些怒氣,冷冷道:“我怎么沒想辦法?城北校場冒著大雪在訓(xùn)練的幾千新兵,不是我多方籌措才招募來的?可這些人能突破吐谷渾大軍的防線么!現(xiàn)在新軍維持困難,必須要征你們這些商人的關(guān)稅?!?/br> 蔡氏拉住薛崇訓(xùn)的長袍下擺道:“只要能救出五郎,我一定想辦法勸服家父傾全力資助官軍?!?/br> 薛崇訓(xùn)見她誠摯又可憐,口氣又軟了下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恐怕不頂用。以前我是在等一個轉(zhuǎn)機(jī)……”倆女人都急切地問道:“什么轉(zhuǎn)機(jī)?” 薛崇訓(xùn)轉(zhuǎn)頭看向門外的雪花:“才冬月間,隴右就下這么大的雪了。冬季對吐蕃人來說很艱難,吐蕃大軍集結(jié)如果長時間無法運(yùn)動到大唐腹地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他們的牲口會缺草料,吐蕃道路崎嶇補(bǔ)給會十分困難,遲早退兵。如果張五郎能堅(jiān)持到那時,屆時無須程千里調(diào)援兵增援,吐谷渾兵也會自動退去……” 他看著哭哭啼啼的女人,無不郁悶地說:“可等到現(xiàn)在南線那邊還沒結(jié)束,我也不知道具體狀況,他們究竟在搞什么?” “那得等到什么時候,五郎……”蔡氏大哭。 薛崇訓(xùn)嘆息道:“湯團(tuán)練已去,張五郎如有閃失,誰再為我前驅(qū)?”他沉默了許久,忽然神色一凝道,“你們先下去,我趕著去廊州一趟?!?/br> …… 張五郎還沒死,他帶人剛沖出城便中了一箭,部下將其救回城中,初時還活蹦亂跳的非要再次出城死戰(zhàn),后來郎中把箭頭拔出來后流血過多昏過去了。不料這一昏迷就沒醒,傷口好像感染了,高燒不退,被抬到了行轅療傷。 守捉無法指揮軍隊(duì),陳團(tuán)練便順理成章地接手了指揮權(quán);他是鄯州本地的武將世家出身,一直走武路子,在鄯州軍中人脈和威望都夠格,所以毫無懸念地被推舉主持大局。 陳團(tuán)練接手指揮權(quán)之后啥也沒干,先下令把那倆吐谷渾使者的皮給剝了放出城去,殘暴程度簡直令人發(fā)指。吐谷渾軍被激怒,連夜發(fā)動對城池的圍攻,不過依然寸土難進(jìn)。 鄯州軍餓著肚子也打退了敵軍的進(jìn)攻,但情況依然毫無改觀,照樣沒吃食。 眼看要餓死,眾將聚在一起商議對策,多數(shù)人建議開城決戰(zhàn),但有人也說道:“咱們戰(zhàn)死了,吐谷渾人非得屠城不可。” “難道要投降?可咱們剛把使者的皮剝了,再要求和談,不是胡鬧么?” 本來就是個爛攤子,現(xiàn)在又殺了使者……起先殺人之時陳團(tuán)練只圖一時痛快,根本就沒細(xì)想……他這廝經(jīng)常干這種不顧后果的事,現(xiàn)在就更是一籌莫展了。 這時聽得一個校尉提醒陳團(tuán)練道:“將軍下了命令,要咱們?nèi)χ苋侵邪傩盏男悦?,萬一遭屠城了,您怎么對將軍交待?” 另一個將領(lǐng)用嘲弄的口氣道:“盡說些屁話,咱們出城去干,把人都打完了,大伙一起上路,還交待個卵|蛋?” 陳團(tuán)練一肚子憋氣,罵道:“他|祖宗|十八代的!老子們什么時候在吐谷渾野猴子前面軟過?要不是沒糧,來一百萬人老子都不怕!”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打仗不就是打糧食么?現(xiàn)在有啥辦法!上邊也不知道在干啥,都圍城兩個多月了,連根雞毛都沒見著,就把咱們丟這兒不管?” 陳團(tuán)練坐在上首,一臉黑氣道:“三娃說得對,人都死了還交待什么?可我就是忍不下這口閑氣,一想到那些猴子踩在咱們的尸體上趾高氣揚(yáng)的模樣,好像他|娘|的很能似的,老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有嘛法子?”眾人一聽這句話,都說不出話來了。 譙樓里有二十多個人,一時竟然鴉雀無聲死寂一般。良久之后,陳團(tuán)練陰著臉問道:“你們吃過人rou么?” 眾將聽罷面面相覷,這時有個瘦子道:“說出來不怕你們多心,俺小時候就吃過?!?/br> 大伙的目光頓時轉(zhuǎn)向那瘦子,聽得他說道:“那時候天災(zāi)沒吃的,漫山遍野都能看到餓殍,俺爹就把俺妹子和鄰家的哥兒石蛋換了,他們家吃俺妹,俺家吃那叫石蛋的哥兒……”瘦子抹了一把臉,眼淚兮兮的,“那時候他給俺做過一把彈弓……俺怎么是能吃得下口的,忘掉了?!?/br> 陳團(tuán)練道:“城里有幾萬人,反正城破了也會被殺,咱們吃掉一些,或許還能活一些?!?/br> 此言一出好多人都打了個冷|顫,譙樓里再次變得死寂。 陳團(tuán)練道:“人rou不是rou?去抓個人來煮了,老子就瞧瞧究竟能不能吃?!彼菑埡跉獬脸恋哪樉谷宦冻隽艘唤z瘋狂的興|奮,眾人大氣不敢出一聲。 “你去,帶親兵去抓個人來。” 被指到的將領(lǐng)無奈,磨磨蹭蹭地站了起來領(lǐng)命。這時一個將領(lǐng)說道:“慢!你去抓人,切勿大張旗鼓,更不要泄露風(fēng)聲,萬一引起百姓恐慌,亂將起來如何收拾?” 陳團(tuán)練贊許道:“此言甚是,事情做干凈點(diǎn)。” 那校尉領(lǐng)了命,走下城去,到城門附近的軍營里叫了四個正在輪換休息的兵卒一塊去辦事。 校尉是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名字里有個鵬字,身邊的將士不叫他的姓,都愛叫他鵬校尉:“咱們?nèi)マk啥差事?” 鵬校尉難以啟齒,只好板著臉道:“兔崽子是不是吃得太飽了話多?叫你們做啥就做啥,廢話少說!” 軍士們只得住嘴,默默跟著校尉在雪地里走,他們縮著脖子,偶爾能聽到牙關(guān)“咯咯”的聲音,肚子一餓好像就不經(jīng)凍。鐵鞋踩在雪地里“嘎吱嘎吱”的聲音,聽在鵬校尉的耳里就像他的心情一樣沉重。 他帶著軍士在大街小巷中隨處亂走,走了好一陣都沒選好目標(biāo)。這種事兒已經(jīng)在挑戰(zhàn)鵬校尉的是非觀了,所以他顯得額外遲疑。 大伙本來就沒什么力氣,又走了許久都?xì)鈢喘|吁吁的,一個個耷拉著腦子有氣無力的樣子。 鵬校尉總算停了下來,指著街邊的一扇門道:“敲開?!币粋€軍士便依言上去打門,過得一會,門還真就開了。 因?yàn)榍瞄T的人穿著唐軍衣甲,百姓好像很信任他們。張五郎執(zhí)掌大局時,嚴(yán)禁將士擅自擾民,沒有軍令隨便進(jìn)入民宅的要?dú)㈩^,這些日子以來軍紀(jì)嚴(yán)明秋毫無犯,已經(jīng)獲得了鄯城百姓的認(rèn)可。 開門的是個老婦,她見四五個漢子沒精打采被凍得嘴皮子發(fā)烏,好心地招呼道:“真是造孽的后生,快進(jìn)來,里面燒著火。” 鵬校尉一言不發(fā)地走了進(jìn)去,軍士們見屋子中央果然有炭火,急忙蹲過去伸手烤火。那老婦拿了塊布過來熱心地掃他們背上的雪花。 這時從后邊出來了個腦袋上包著塊布的老頭子,黑著一張臉卻說道:“他|娘,去把鍋里的糊糊舀出來招待客人?!?/br> 婦人怔了怔,站在那兒沒動。校尉將眼前的事情看在眼里,自然明白:百姓也沒吃的了。 “還不快去!”老頭喝了一聲,“咱們的兒郎餓著肚子殺敵流血,圖個啥?” 過得一會,那老婦便用木盤子端著五碗黑糊糊的東西出來了,分成了五份,每個碗里連半碗都不到,也不知煮的是啥東西,但也足夠讓軍士們口水直流的,這時候,只要能下咽的東西他們見了都饞嘴。 鵬校尉見狀,哭喪著一張臉,站在那兒發(fā)呆。 軍士們回頭看著校尉,一個后生充滿了期待地問道:“咱……咱們能吃么?” “吃罷……吃罷……”老婦微笑著說。 校尉皺眉猶豫了許久,道:“吃!趕緊吃完走人!” 幾個將士吃了東西從人家的家里出來,軍士們肚子有了點(diǎn)東西墊底,心情變得好起來,還慫恿著說道:“以后再有這樣的好差事,校尉可別忘了俺們?!?/br> 校尉陰著臉一言不發(fā),幾個人相互看了看著,只得閉上了嘴。 又走了一段路,前頭的鵬校尉停了下來,指著門道:“敲門?!避娛總冇辛私?jīng)驗(yàn),樂呵呵地爭著過去敲門,以為又可以吃一頓。 不料門剛被一個男主人打開,鵬校尉二話不說突然拔出佩刀,一刀劈了過去。那男子脖子中刀鮮血直飆腦袋還沒掉,胸口又挨了一腳,被踢得仰面倒進(jìn)門去,摔在地上雙手捂著脖子腿上繃|直了不斷抽|搐。 軍士們目瞪口呆,愣愣地看著門里。一個軍士忍不住說道:“咱們殺百姓,上頭會要咱們的腦袋!” 校尉冷冷道:“就是上頭的命令!你們倆在這兒守著,把大門掩上,其他人跟我進(jìn)去?!?/br> 他們剛進(jìn)門去,就見院子里出現(xiàn)了個小娘子,大概是被砍這人的老婆,聽到動靜出來了。 那小娘子上身穿著一件土色的襖子下身穿著長裙,十多歲的樣子,瞧那嬌|氣的臉蛋怕是沒過門多久的人。她忽然見男人倒在血泊中,馬上就驚呼起來。 鵬校尉提著刀奔了過去,一手抓住那小娘的胳膊,一手去捂她的嘴:“你們倆傻立著干啥?狗蛋去找繩子……你,到處瞧瞧,見了活人就砍了!” “是……是……”倆軍士臉色慘白,生硬地應(yīng)著。 過得一會,三人忙乎著把那小娘給五花大綁了起來,嘴也堵上了。那小娘四|肢無法動|彈,仍在“嗚嗚”悶|叫|著拼命掙扎,一雙大眼睛死死地盯著地上的尸體,眼淚嘩嘩直流。 校尉又下令道:“把外面的兩個兄弟叫進(jìn)來,把帶血的雪鏟井里去,將這尸體和房子一并燒了!” 第十七章 不對 “霍……霍……”暗黃的屋子里磨刀的聲音枯燥地響著,鵬校尉正拿著一把短刀在礫石上磨。堆滿積雪的外面白茫茫一片,屋子里卻不甚透光,里面的人呆著有種不知白天黑夜的錯覺。有一堆柴火噼里啪啦地?zé)?,將整間屋子里都映上了金色的光輝。那柴火上架著一口大鐵鍋,裝了半鍋水,水面上已在慢慢冒著微微的白煙。 這間屋子是軍隊(duì)征用的一處營房,角落里還放著風(fēng)簸等物,看樣子有點(diǎn)像民宅的堂屋。這里有六個人,五大三粗的壯漢鵬校尉在那磨刀,有個軍士在用燒火棍撥柴火,其他軍士或坐或站呆著,還有個小娘手腳被綁嘴里被堵丟在火堆旁邊。 拿著燒火棍那士卒是個十多歲的白凈后生,平時常被喚作狗蛋,先前在這小娘家里就是他被叫去找的繩子。后生見小娘雙手被綁在背后,身子可憐的蜷縮在地上,便面有同情地說道:“校尉,咱們真要把她煮了?這……這是不對的。” “從軍聽命于上峰,有啥不對?”校尉回頭問道。 后生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道:“就是不對?!?/br> 校尉冷笑道:“不如你去陳團(tuán)練那兒,對尉帥們說‘吃|人是錯的,大家不能吃’,看看中用不?” 后生無奈道:“俺一個小卒,上頭也不認(rèn)得俺,怕是不中用?!?/br> 校尉道:“那就把嘴閉上,不然被人聽見了說你有二心,先煮了!陳團(tuán)練手里那幫泅營可都是流放犯,啥事干不出來?” 后生急忙縮了縮腦袋,默不作聲。這時他看了一眼丟地上的小娘,只見她的手腕上因?yàn)榻壍锰o已被勒上了幾道嫣紅的深深於痕。因?yàn)槔K子是這后生綁的,他見狀于心不忍便上去給她松松繩子。 “作甚?”校尉喝了一聲,“小子真想抗命放人?” 后生急忙搖頭道:“俺瞧綁得太緊,給她松松。” 校尉聽罷道:“快死的人,管她何用?” 軍士們也嘲笑道:“眼看咱們都得死在這鄯城了,狗蛋還沒娶過媳婦,這輩子不是虧得慌?干脆你把這小娘子娶了做媳婦好了?!焙笊犃T也不爭辯只紅著臉默默地去松繩子。 就在這時校尉站起來了,抓著剛剛磨好的明晃晃的刀走向那小娘。小娘瞪圓了驚恐的眼睛,拼命地?fù)u頭,“嗚嗚嗚”地悶|叫著又說不出話來。 校尉在她面前蹲下去,拿著刀子輕輕放在她的下巴,眾人大氣不出一聲怔怔地瞧著。小娘動也不敢動,只拿眼睛盯著那鋒利的刀子。 “小娘子還有幾分姿色?!毙N净仡^說道,幾個軍士贊同地點(diǎn)點(diǎn)頭。這時校尉把刀子下移,一手抓住她上身的襖子,一手拿著刀子割,把她胸襟上的衣服割下了一塊來,露出了里面潔白的內(nèi)衣。校尉抓住那白衣一撕,頓時撕下一大塊來,一只圓圓的柔軟東西敞|露出來,微顫顫的在柴火旁泛著白里透黃的光|滑|光澤。 幾個軍士瞪大眼睛緊緊盯著那只白|生生的|奶|子,寂靜中突然冒出“咕嚕”一聲吞口水的聲音,屋子里頓時充滿了欲|望和罪|孽的氣氛。 校尉猶豫了一下,伸手放到那柔軟的肌膚上,回頭冷冷道:“誰說出去半句,就死!”說罷伸手抱起那小娘往墻邊一間堆放雜物的小屋里走,又說道,“隊(duì)正看著,誰也不準(zhǔn)走,大伙都有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