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番禮節(jié)后入座，賞舞聽音飲酒言歡。有官員向程千里敬酒便說道：“王爺身邊的王妃是程相公的千金？”程千里便昂首笑道：“我家的侄女兒?！?/br>
    程千里被同僚們敬酒最多，很快就喝得臉|漲耳紅，不過看起來興致還是不錯的。

    程婷其實也只是個偏妃，和杜家小娘的身份一樣。但杜暹和程千里比起來，他這個親戚就沒那么受人關(guān)注了，本來也剛進京不久，除了幾個故交之外熟悉的官僚不多，而張侍郎等好友和親王國沒有多少直接聯(lián)系也就未參加宴會，于是大家都不怎么認識杜暹，就顯得冷落了他。

    杜暹的修養(yǎng)倒也不錯，一個人坐在那里淡然自酌不以為意。身寬體胖的身材白凈的寬臉確有幾分儒雅君子之風(fēng)。

    就在這時，官僚們不知怎么起哄起來讓薛崇訓(xùn)表演節(jié)目……這種事兒在唐朝不算貶低，因為有先例，以前唐太宗在世時就喜歡在大臣們面前賣弄技藝，好像彈琵琶和跳舞都很拿手，很活潑的一個人。

    現(xiàn)在這事兒落到薛崇訓(xùn)頭上，恰恰他不是個活潑的人，實在不想表演那玩意。但眾人的興致都很高，作為宴會的主人也應(yīng)該感到欣慰的，掃興非明智之舉。他便說道：“我于音律只是粗懂一點，舞蹈更是門外漢，恐貽笑大方?！?/br>
    “晉王太過謙虛，既通音律何不讓臣等一飽耳福？”

    薛崇訓(xùn)納悶心道：讓老子彈琴唱歌，比抄詩還難，今晚怕要出丑了。

    就在這時薛崇訓(xùn)把目光投向了杜暹，大家都沒注意這個人，但薛崇訓(xùn)是不可能忘記他的。見杜暹有些落寞的樣子，薛崇訓(xùn)便轉(zhuǎn)頭說道：“杜將軍可通音律？”

    眾人這才順著薛崇訓(xùn)的目光看過去，杜暹坦然抱拳道：“臣略通一二?！?/br>
    “不如咱們二人合奏一曲如何？”薛崇訓(xùn)道。

    杜暹微笑道：“請王爺選鼓吹之曲?！?/br>
    在這個時代二人合奏的曲子一般都是打擊樂和管樂配合，故有“鼓吹”一說。

    薛崇訓(xùn)想了想：“兒時也習(xí)過不少，可長久沒練已忘記得差不多……哦對了，樂府里有曲《出塞》我記得最清楚，可這曲子已不流行，不知杜將軍可記得？”

    選出這種“古董”薛崇訓(xùn)也是無奈，恐怕一般人早就不奏的曲子，杜暹也不一定會。就像在現(xiàn)代ktv里，你非得點一首上個世紀的小眾老歌，誰他|媽會唱啊？

    卻不料杜暹張口就唱道：“侯旗出甘泉，奔命入居延。旗作浮云影，陣如明月弦……可是這首？”

    “哈哈，就是就是！”薛崇訓(xùn)高興地不住點頭。

    杜暹微笑道：“臣與王爺合奏，便只擇鼓與橫笛罷?！?/br>
    “成！”薛崇訓(xùn)忽然記起兒時的歡樂，已經(jīng)有點遙遙欲試了，立刻就下令道，“來人，把樂器給拿上來。”

    樂坊的歌妓很快就把鼓與橫笛擺上了大殿，眾臣都興致勃勃地等著，期待的目光里充滿了歡快。杜暹問道：“王爺選鼓還是吹？”

    薛崇訓(xùn)道：“我用橫管，你用鼓。”

    奴婢們聽罷便將橫笛獻上了臺階，薛崇訓(xùn)接了過來先試吹了兩聲，這時杜暹也隨手敲了兩下鼓。一開始試音都是沒有章法的，不料開場數(shù)聲，竟也頗覺相配，非常有默契的感覺。薛崇訓(xùn)心中忽然生出一種異樣，記起在河隴時杜暹“意外”來救，事前都沒商量好的事兒，卻如此恰到好處，就如這鼓吹配合，真是十分玄妙難解。

    第七十四章 默契

    既無曲譜又無準備，薛崇訓(xùn)很久沒結(jié)束音律很多地方記不太清楚，時不時就會走音，不過杜暹都能適時地調(diào)整鼓聲與之協(xié)調(diào)。雖然在行家眼里其間出錯處頗多，不過一吹一鼓之間竟能流暢毫無凝滯。僅是娛樂和調(diào)節(jié)宴會氣氛這樣的演奏已算不錯了。

    這是薛崇訓(xùn)近些年來接觸音律時感覺最好的一次，至于更久之前的感受已經(jīng)記不得了。心情隨著調(diào)子的起伏而變化，時而明快激揚時而厚重宏大，音樂不是停滯的，它就像一條流暢的河流一刻不停地在每一處山巒低谷中流動，沒有一刻停留也沒有一刻相同。

    賓客們也一起來到了這條河流，他們的神情表現(xiàn)跟著“出塞”的調(diào)子而變化。就算是精通音律的中書令張說，也露出一副適然傾聽的模樣，證明薛崇訓(xùn)和杜暹的演奏尚堪入耳。周圍的表現(xiàn)鼓勵著薛崇訓(xùn)的發(fā)揮。

    人們總是在尋找每一個讓人振奮或歡樂的時刻，借以沖洗俗事的煩惱和麻木。特別是薛崇訓(xùn)這樣的人，他常常感覺事事毫無感覺。也難怪，當普通人對世間悲歡離合報以極大同情的時候，甚至有人憐憫到殺雞殺豬也于心不忍，他卻殺表兄表弟、生父被外婆殺，也曾見整城的男女老幼被屠；同時窮奢極|欲也到了極致，這個時代的享樂啥沒見識過。于是剩下的就只有麻木。

    不想今日只是合奏鼓吹，就能讓他的心情愉悅起來。

    在起伏的旋律和鼓聲中，薛崇訓(xùn)好像看到了千軍萬馬在遼闊的草原荒漠上馳騁，仿佛感受到了榮耀與熱血，還有一股子難以言表的精神。

    他吹奏得更出神了，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不是站在這長安豪宅中的宮殿里，而是在茫茫的遼原風(fēng)吹草地見牛羊，他的長袍在隨著大自然的微風(fēng)而舞，笛聲在悠遠地回蕩……第一次覺得這酷似裙子的長袍如此古意盎然如此合身。

    一曲罷，眾臣紛紛撫掌贊嘆，有的甚至拍馬“余音繞梁三月不絕”，這當然是夸張，當薛崇訓(xùn)聽吹捧的話多了就自然能分辨出什么是實話什么是恭維。

    但這是一場比較順利流暢的合奏確是真的，薛崇訓(xùn)看了一眼杜暹，在眾人面前也不好把話說得太過，便淡然說了一句：“皆因杜將軍變鼓協(xié)奏，配合得當?！?/br>
    杜暹微笑著抱拳道：“既是合奏，自非一人之功?！?/br>
    薛崇訓(xùn)輕輕點頭，心道：初時他被冷落，不因此而焦躁，現(xiàn)在被夸贊也不忘形，確有幾分古君子之風(fēng)；換作戰(zhàn)場勝敗變幻，此人應(yīng)能“不驕不躁”。

    讓薛崇訓(xùn)最難理解的還是那種默契。按理他與杜暹是在河隴之戰(zhàn)時才第一回見面，交往的時間并不多，現(xiàn)在關(guān)系進展的主要原因是聯(lián)姻；可是他卻能在出錯的音節(jié)上予以配合，在毫無準備的突發(fā)情況下恰到好處地出現(xiàn)，這種默契實在玄妙。

    此時薛崇訓(xùn)已不知不覺地對這個人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不過他并沒有馬上表現(xiàn)出來熱情，因為以他的身份地位，對下面人的冷熱表現(xiàn)干系諸多，不能光憑一時的心情；正如賞罰之度，你不能高興了就大手大腳地亂賞。漢朝時寫《過秦論》那個大名鼎鼎的賈誼，便是深受文帝喜愛，倆人常常秉燭夜談廢寢忘食，結(jié)果因為各種原因賈誼還是沒能得到重用。

    薛崇訓(xùn)想用杜暹，便并不急于一時表現(xiàn)得對他過熱，畢竟這朝里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才。

    不過這些并不能阻擋薛崇訓(xùn)私下里的興趣。宴會結(jié)束之后，程婷與他一同回府，本來程婷今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又在貴婦們的妒嫉羨慕之下襯托得更加誘人，薛崇訓(xùn)應(yīng)該就讓她侍寢才對；不料他卻說要休息。過得一陣，又叫奴婢去喚杜心梅過來。

    杜心梅的長相和杜暹有幾分相似，膚白|rourou的，倒也不能說她胖，只是胳膊腿兒甚至腰身不像府上其他十幾歲的女孩兒那般有纖細的感覺，胸脯也是十分碩大。言行舉止也是從容不迫頗有大家風(fēng)范。

    今晚薛崇訓(xùn)剛從歡宴上回來又喝了一點酒，此時滿面紅光，顯然心情很好?？墒嵌判拿返难孕信e止卻沒有因此絲毫放松，更無輕浮的表現(xiàn)，依然有模有樣地行了一禮。

    面對著這樣一個女人，薛崇訓(xùn)也就無法玩笑了，過得一會便用很隨意的口吻問道：“對了，你父親是怎樣一個人？”

    杜心梅道：“家父不拘言笑，管教很嚴，時時教我們重孝守禮?！?/br>
    “我不是指這個，是……唉，算了?！毖Τ缬?xùn)想了想說，“他平日喜愛音律？”

    杜心梅道：“他在家中住時，每日旁晚都要到琴房靜坐，是為‘一日三省吾身’，卻很少聽見有絲竹之聲?！?/br>
    薛崇訓(xùn)嘆了一口氣，覺得這樣問實在問不出什么東西來也就打算作罷。這時杜心梅說“侍候郎君寬衣”，薛崇訓(xùn)卻仍然情緒很高毫無睡意，甚至想繼續(xù)吹奏一曲以解余興，不過他轉(zhuǎn)頭看了一樣窗戶，時已深夜此時和妾室在房間里還擺弄那東西明天孫氏可能又要說他了。既然寬衣睡不著，想來只有那事兒。

    唐朝比其他朝代開放自由，民間士林卻仍重儒教，顯然杜心梅是一個深受禮教熏陶的人，于是在這方面顯得呆板拘束無甚情|趣。不過薛崇訓(xùn)了解這種矜持含蓄的文化，便也懂得其中的另一番特點。

    她規(guī)規(guī)矩矩地先把薛崇訓(xùn)的外衣去了服飾他躺下，然后就去把蠟燭全給吹滅了，薛崇訓(xùn)并不喜歡摸黑|搞|那事兒，但要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等房間里歸于黑暗，她才細細索索地自己寬衣解帶，然后仰躺在了旁邊，等著薛崇訓(xùn)想干嘛就干嘛，顯然在她的眼里女子不能主動恐有yin|娃蕩|婦的嫌疑。

    薛崇訓(xùn)伸手一摸，摸到了軟軟的rourou的身體，她沒有出聲也沒反應(yīng)，這讓薛崇訓(xùn)感覺有些奇怪，有種玩充|氣東西的錯覺，不過他也不計較。

    過得一會兒，眼睛總算適應(yīng)了黯淡的光線，月光從窗戶紙中透進來，滅了燈才讓人察覺到它似乎幽藍的光輝。這個季節(jié)天氣尚熱沒蓋被子，薛崇訓(xùn)總算接著隱隱的月光看到了旁邊白生生的玉|體。他覺得這種沉悶的姿勢不能消解余興，便命令道：“轉(zhuǎn)過身去。”杜心梅片刻之后還是順從地翻了一個身，她趴|在床上頓時把胸前的兩團柔軟壓得向兩邊漲|開分外誘|人，薛崇訓(xùn)也興致大發(fā)，便伸手抓住她的腰往后一拉讓她的臀|部撅了起來，渾圓的翹|臀珠圓玉潤真叫人愛不釋手……許久之后，薛崇訓(xùn)又將摟住她讓她坐在自己的懷里，干脆自己仰躺下去不動了，一直很被動的杜心梅坐在他上面終于忍不住扭|動起腰身來。她的沉重的呼吸中夾帶著一聲聲壓抑的呻|吟，好像在刻意忍著一樣。

    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非?？旎畹臅r光。讓人在那淺淺呻吟中沉淪，忘卻了一切煩惱。

    ……

    次日無事，薛崇訓(xùn)便到書房里翻出幾本曲譜來瞧，有一些是他年少時練習(xí)過的，只是現(xiàn)在忘得差不多了。孫氏問起，他便說音律可以陶藝情|cao等等玄虛。實際上他是回味昨日的快樂，忽然發(fā)現(xiàn)這玩意能讓人度過很好的時光。

    可是今天拿起曲譜和樂器折騰了一會兒，薛崇訓(xùn)卻只覺得無趣，再也找不到那種感受。有句詩“歡樂的時光總是稍縱即逝”倒也寫得讓他很是贊同。

    興許一個人玩沒意思，薛崇訓(xùn)又想起王府樂坊里的非煙，心道：她是專業(yè)人士，肯定比杜暹這個業(yè)余愛好者強百倍，不如找她消遣閑日。

    想罷他便去了樂坊，那里各種鐘鼓管弦樂器應(yīng)有盡有，非煙見他到來也是歡喜熱情。二人說了會兒閑話，薛崇訓(xùn)便用隨意的口氣提出要和非煙合奏。非煙自是贊同，他想著昨日那曲《出塞》是最熟悉的，便想先再來一次。

    最熟悉的他也吹不好，總有小節(jié)上走音，第一次走音非煙頓了一頓，顯然在她的耳朵里聽不得這種“低級錯誤”罷？不過她也沒說什么，在后面便努力配合橫笛的節(jié)奏欲與之和|諧，不料薛崇訓(xùn)總覺得差了半步總奏不到一塊兒。、

    演奏完了之后，旁邊的歌妓們也不好太違心地贊好。非煙也自知不成功，臉色便有些尷尬。薛崇訓(xùn)不以為然地笑道：“這種慷慨粗曠的樂曲，讓非煙來奏確實有些為難你了，是我考慮不周全。”

    非煙微笑道：“這里不是王爺自家里么，卻也不用在意?！?/br>
    “那是……”薛崇訓(xùn)強笑了一聲，“看來出塞之音，還得縱橫荒漠的大將來合奏才適得其妙，關(guān)鍵是胸懷和氣度，小節(jié)反而顯得不重要了?！?/br>
    他回首四顧周圍，只見綾羅低垂，物十擺設(shè)精致美麗，金色紫色一片富貴景象，再也找不到那出塞之意境。此時他忽然意外地厭倦這種環(huán)境，奢華此時就是低靡渾噩的代名詞。

    第七十五章 匠造

    甲坊署在金光門內(nèi)的漕渠上建了個水力作坊，這地方本來是個閘門由機關(guān)帶動提升水位方便運糧的碼頭，被賀知章出面征用了。閘門上很多東西都是現(xiàn)成的，方便了建立作坊，于是不出半月這個試驗性的房子就改造得差不多了。

    賀知章來到作坊中視查了一番，下令工匠們開工試壓。只見有人開了閘放水，不一會兒就帶動著水車機關(guān)轉(zhuǎn)動起來了，甲坊署的一個官員嚷嚷道：“燒紅了就放上去！”倆工匠聞罷便用鐵鉗抬著一塊火紅的鐵擱到了鐵砧上?！斑选钡匾宦暰揄?，賀知章只覺得眼前一閃火光飛濺，下意識地急忙閉上眼睛。

    “如何？”他睜開眼睛隨口問了一句。

    一個工匠答道：“明公要求的這整塊鐵太重，力道不夠壓不動?！?/br>
    賀知章心下一沉，又見人試了半天，確實打不動整塊鐵板。無計可施之下只得叫人燒了一塊小的，這下可以鍛打了……總算是沒有白費一番心血，人力用錘子鍛打剛才那塊鐵也是打不動的，機關(guān)的力道總算大了不少。有經(jīng)驗的工匠多次測試后估算出這臺水排的錘力大概在四百斤左右，遠遠超過了身強力壯的力夫的臂力。

    甲坊署令曾進奉承道：“賀侍郎通陰陽|物理，讓作坊大有成效，假以時日改造之后定能提高錘力。此處水道高低落差不大，水排也小，咱們另擇高山流水之處，招能工巧匠重造水排再試如何？”

    “恐時限不夠?！辟R知章沉吟片刻，“觀其水力我思之以為就算換了更大的水排短日之內(nèi)也無法鍛造整塊甲胄。”

    旁邊有個老工匠進言道：“明公何不先用鐵水鑄出一塊，然后再燒紅捶打，磨制成形？”

    賀知章問道：“如此造出一副甲需多少時日？”

    工匠想了許久才說：“燒軟之后捶打一陣又得加熱，如此反復(fù)，修整和磨制工序諸多，怕也得幾個月……還得要一批手藝熟練的工匠，一般人接不了這活兒?！?/br>
    賀知章的眉頭沒有展開苦思著什么，沒有應(yīng)那工匠的話，眾官瞧他的臉色也不敢多言。過得一會兒他便招手讓隨同的官吏一起離開了作坊。

    曾進小心問道：“這處作坊……是否扯了還給屯倉？”

    “用來造護心鏡不是比人力省事兒么？”賀知章回頭丟下一句話，“要如此簡單地壓出甲胄沒那么容易，我起先看他們用炭燒鐵，燒成什么樣全憑經(jīng)驗，燒熱也是個問題。咱們不能悶頭往一個地方鉆，得另想辦法?！?/br>
    “是……是?！痹M心下好笑，面上依然一本正經(jīng)地應(yīng)付著。

    眾人一番折騰，在作坊里燒熱鐵塊試鍛甲胄過程漫長，花不了不少時間，走出來時不知不覺整個上午都過去了。曾進等人抬頭看了一眼日頭，提醒道：“請賀侍郎回官署用膳，下午再忙不遲?！?/br>
    賀知章喝道：“剛辦一會兒正事就要吃飯，飯吃完還要喝茶閑談一陣？那咱們還能辦什么事！現(xiàn)在咱們?nèi)ツ銈兗追皇鸬闹圃熳鞣磺魄疲腥四靡恍├语瀬?，就著水便可以充饑了，何須另費工夫？”

    一行人只得跟著賀侍郎一起去了甲坊署的工匠作坊，這種地方官員們幾乎不來，只有小吏來傳話辦差，忽然來了那么多官還真少見。

    賀知章到了地兒發(fā)現(xiàn)里面根本沒幾個人，心下有些不快，責(zé)問曾進道：“今日既非沐假，干活的人都哪去了？”

    曾進道：“今年朝廷額定鍛造的甲胄已經(jīng)完成了，去年收納的破損盔甲已在上月基本修繕完工，只剩下少數(shù)，所以甲坊署暫時遣散了大部分工匠只留下這么一些人收尾。等待官署簽收新一批破甲之后再招集人手干活?！?/br>
    賀知章道：“如果此時邊關(guān)某處發(fā)生戰(zhàn)事，破損了甲胄送進來，你們要修到明年？”

    曾進臉色有些難看，指著一個正在忙活的工匠道：“您瞧這幅甲的腹甲，需數(shù)以百計的魚鱗甲片增補，從打造出這些甲片到連結(jié)完好，自非一日之功?！?/br>
    賀知章道：“你們把人給遣散了，為何不在空閑時先造出一些鱗片預(yù)備，待有破損時增補便是？”

    曾進忍不住笑了一下，忙正色道：“這些甲胄或是五年前造的，或是三年前造的，出自無數(shù)不同的工匠之手，現(xiàn)在的甲片不一定與之相配。何況人有高矮胖瘦，各人穿的又不同，哪里能如此省事？”

    “呵呵……”賀知章頓時笑了起來，指著曾進道，“我知道你們的問題出在哪里了，我有辦法。今天大家就散了罷，我保證一副盔甲可以在兩個月內(nèi)造好，修繕只需半月?！?/br>
    曾進不明所以。賀知章急匆匆地回到官署，叫人搬來了甲坊署的一些卷宗，就和幕僚一起連夜忙碌起來。他首先著手的就是制定甲胄標準。這還是開紡棉作坊時得來的經(jīng)驗，當時洛陽很多作坊的紡車都是從農(nóng)家買來或者招募來的人自帶，各村型號不同，一旦壞了的紡車就得耽誤下來；而賀知章則專門招工匠按照規(guī)定的尺寸造了一些紡車，尺寸標準幾乎相同，某處損壞可以馬上更換，又加上專門雇傭的工匠時時改進器械，所以他的作坊出布速度便不斷地提高。

    現(xiàn)在甲坊署的毛病就和那些小作坊的一樣，這也是他們效率低下的原因?？此坪唵蔚膯栴}，實則在這個時代很難讓人察覺，因為整個社會都是松散的小農(nóng)結(jié)構(gòu)，人們各自為政，除了軍政機構(gòu)其他地方很少有大規(guī)模協(xié)同工作的機會，就算是修渠建工事等大型工程，也是臨時征用壯丁湊一塊兒。因此甲胄的規(guī)格混亂實屬正常。

    賀知章的見識又比普通人高了不少，正好有過經(jīng)驗，倒讓他發(fā)現(xiàn)了問題所在。薛崇訓(xùn)如果花精力專門辦這事肯定也能看明白，見識多寡之故；但整個國家朝廷有很多環(huán)節(jié)，他不可能每一樣都有時間去經(jīng)手，辦了這樣就分不開身辦另一件，用對了人才是最有效果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