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節(jié)
李適之冷笑道:“慕容鮮卑人以及東邊的那些依附朝廷的部落,誰都有可能。就眼下的形勢,您還擔心薛氏沒人可用?” 李適之出言相激,當然不是真想讓暾欲谷準備逃跑,而是希望暾欲谷通過自己的實力影響到汗廷決策對黑沙城做出一些必要的防范。暾欲谷這個老頭子在突厥當政者中間算是一個比較有智慧也比較開明的人,他應該能想通其中的干系。 果不出其然,暾欲谷對李適之的建議認真對待了,他雖然不認為黑沙城必然會遭到攻擊,但想到此城距離唐軍控制的地區(qū)不遠,此時又防備空虛,確實有必要提高警惕。于是他便找到了留守南廷的拓西,說服了這個默啜可汗的兒子。因阿史那默啜的另一個兒子楊我支受唐朝影響太多,不得突厥貴族看好,實際上托西是默啜內(nèi)定的繼承人,他在可汗面前說話自然管用多了。 默啜可汗在西北前線見到了托西的信使,“風聞唐軍可能襲南廷,托西派人來請兵防備”。默啜有些不悅認為兒子膽小,但身邊的大臣紛紛進言可汗離開黑沙城之后,防備確實不夠,既然有風聞便不能掉以輕心。默啜這才分兵一萬騎返回,命令他們聽從托西的號令防守黑沙城。 事有湊巧,等可汗的援兵剛剛到達黑沙城時,城中就得到了斥候的消息,發(fā)現(xiàn)一大股騎兵已離城百余里地,方向直指黑沙城!暾欲谷聽到這個消息之后對李適之的態(tài)度上升了敬重的地步,竟能料事如神叫他不得不再次刮目相看,由是愈發(fā)看重這個從唐境逃過來的漢人。 這時“小可汗”托西也覺得暾欲谷很有智慧,因為向托西提出防備之策的人是暾欲谷,托西便急招暾欲谷到汗帳議退敵之計。暾欲谷隨后也叫上了李適之一塊兒。 汗帳便是默啜一家居住的地方,現(xiàn)在默啜不在此地,托西也不敢坐上面那個位置,還是按照平時的習慣坐,把正中那光線陰暗的座位給空了出來。 等暾欲谷等人都到齊了,托西便說:“探明出現(xiàn)在南廷西南面的人馬約三萬騎,是鮮卑人,應該從中城那邊來的,看來是敵非友來者不善了。這撥人行軍迅速,被咱們的斥候發(fā)現(xiàn)時已距離百余里地,到達南廷也就兩天左右的時間。該當如何退敵,大伙可有辦法?” 暾欲谷看了一眼李適之,然后才轉(zhuǎn)頭對托西說道:“幸好援軍初到,不過仍是敵眾我寡的局面,應立刻將兵力分派防務,憑據(jù)工事以弩炮箭矢擊退敵兵,再速派使者前往可汗營地,堅守待援,決不能失了黑沙城?!?/br> 突厥雖不善筑城守土,但吸納了從唐朝叛逃過來的高句麗舊部等部族,已能制造一些大型的攻城守城器械,所以暾欲谷才有底氣說要守城。而且按照李適之闡述的戰(zhàn)爭思路,唐朝派兵打黑沙是為了造勢,那對于突厥來說無論用什么方法擊退了進攻不讓唐朝得逞目的,就對突厥有利。 援兵將領(lǐng)立刻就反對:“畏縮到城里讓他們來打?這也太窩囊了,什么鮮卑人算什么東西,只要讓咱們在草原上迎敵,定能殺退這幫烏合之眾!” 這時李適之淡淡地說道:“你們無須動氣,也沒必要急著消滅鮮卑來犯之軍。正如暾欲谷大臣說得一樣,黑沙城才是此戰(zhàn)爭奪的重點。不過我也不認為退到城中死守是守城的好辦法,突厥人本就是游牧遷徙之族,并不善于固守之道;與其那樣,還不如發(fā)揮騎兵的優(yōu)勢,將騎兵布置在外攻守兼?zhèn)洌c城池守軍相互接應,此當上策。” 托西用不信任的眼神看向李適之頭上的發(fā)式,暾欲谷見狀說道:“最先預見敵兵攻擊黑沙城的人便是李公子,我也覺得他獻的計策不錯,請善加考慮。” 托西這才問道:“如何攻守兼?zhèn)???/br> 李適之抱拳道:“兵無常勢,交戰(zhàn)時將帥應順勢而發(fā)隨機應變,不過總體的大局應首先議定。既然鮮卑軍尚有百余里路程,這百余里便是我軍的縱深和機會,騎兵出城游戈,在此路程上尋機出擊,戰(zhàn)有利固好,稍不利便退兵另尋時機;于是等到鮮卑人兵臨城下之時銳氣已失,又因側(cè)翼時刻被我城外騎兵威脅不能全力進攻,城內(nèi)外相互策應可讓敵兵無法進取?!?/br> 這個辦法確是迎合了突厥人的作戰(zhàn)習慣,一時間就有不少將領(lǐng)附和贊成。李適之在三城呆過一段時間,無論是親眼見識還是耳中聽說,都對突厥游牧兵的戰(zhàn)法有所了解,此時倒也派上了用場。 托西見許多人都贊同,便爽快地說道:“時間不多了,既然大家都支持這個辦法,就這樣辦罷!傳令騎兵立刻出城,城中守軍檢查軍器,咱們給鮮卑人一個迎頭痛擊!” 汗帳中計議定,黑沙城附近的突厥兵便順利地調(diào)動部署,托西又派了第二撥信使前去報知默啜可汗,一切準備完畢。 而李適之這個漢人可以出謀劃策,卻不可能有兵權(quán),等突厥人們都忙碌備戰(zhàn)的時候,他反而無事可做了。他登上城頭觀察城池的防務時,正看到一群群突厥騎兵陸續(xù)出城,在風沙暗日中顯得額外壯觀。只不過這些兵馬是外族之兵,再壯觀也引不起李適之的情緒,心里反倒有些不是滋味。 第九十一章 城下 吐谷渾軍慕容宣部向東北方向行軍,距離黑沙城八十里忽報突厥騎兵來襲。鮮卑軍遂調(diào)整方向面向擺開對敵,突厥騎兵占據(jù)一高處發(fā)動進攻,雙方戰(zhàn)了半日不分勝負,慕容宣靡下五部人馬連一部都沒被沖破,突厥騎兵遂遠遁。追兵追了一會兒就被下令停下來了。 慕容宣召集部將說道:“默啜可汗遠在西北,此時黑沙城兵力空虛,據(jù)近幾日的探報附近的突厥人總兵力也就一萬多人。我們無須與之糾纏,目的攻取黑沙城再作打算!” 眾將以為善,遂率兵繼續(xù)推進。短短八十里地被突厥騎兵襲擾了好幾次,但每次突厥人稍有不利便急忙撤退,鮮卑軍抓不住機會,雙方各有傷亡卻沒有實質(zhì)性的進展。 兩天后慕容宣的部隊才到達黑沙城附近,經(jīng)過幾場來回沖突人馬已有些困乏。但見突厥騎兵也全部布置在了城池近左,作好防守都城的準備,慕容宣觀其陣營后說道:“前兩日的襲擾突厥人只是為了延緩我軍奪城,而不想決戰(zhàn)故未能取得進展,今日兵臨城下,他們已無路可退,勝負在此一戰(zhàn)愿諸軍共勉?!?/br> 有大臣建議道:“我大軍千里而來,并不急于一時,又因連番沖殺之后馬力疲憊,汗王可先退十里扎營布防,養(yǎng)精蓄銳之后一鼓作氣拿下城池?!?/br> 但馬上就有人說:“突厥騎兵只有那一部,與我纏戰(zhàn)幾次,同樣人困馬乏。并不差別又何須貽誤戰(zhàn)機?” 剛才那人皺眉道:“突厥馬比河隴馬矮小,但耐力卻非常好,我們怎么能用己之短處和彼之長處相較?” 這時慕容宣開口道:“你們說得都有一番道理,但我軍有人數(shù)優(yōu)勢,不必與之計較。今日兵臨城下如逡巡不前恐夜長夢多。此突厥汗國之地,所住之民皆默啜臣民,拖延下去唯憂意外之援救,到時我們懊悔莫及?!?/br> 眾臣聽罷便紛紛喊道:“汗王英明。” 于是鮮卑三萬騎兵便布陣向黑沙城緩緩靠近,他們將軍隊分作五部,前后各兩大股人馬、王旗中軍位于中間,以中規(guī)中矩的排列抱團行進。相比之下,鮮卑人的目標只有一個部隊便能更加集中;而突厥那邊的人馬顯得更分散一些,探得城外騎兵分成了三份,面對西南方以品字形布置,且相距很遠,左右兩翼的陣營幾乎挨到城墻了。 兩軍對陣,淺色調(diào)的鮮卑軍和深色調(diào)的突厥人就仿佛是一種黑白對比。大約吐谷渾那邊日照更多的原因,吐谷渾騎兵的衣著以白色和淺灰為主,頭上也包得嚴實,頭巾將腦袋和頭盔一起蒙住,還有的帶著帷帽,紗巾遮著便于阻擋風沙,大多數(shù)人都看不見臉。而突厥人則打扮得黑乎乎的,有的帶著鐵盔兜帽有的披頭撒發(fā),從形象打扮上看起來突厥人甚至比吐蕃和吐谷渾鮮卑人都要落后。 視線中能看見的一股突厥騎兵擋在城池前面,目視估摸著有三四千人。吐谷渾王帳遂發(fā)令旗命令前軍左翼進攻正面的敵軍,一部人馬約六千,大概是突厥人的二倍。 突厥人馬原地不動,鮮卑軍一部前進數(shù)百步之遙時,中間的一個一身甲胄的將領(lǐng)便用吐谷渾語大聲喊道:“讓殘暴的北方野蠻人見識咱們鮮卑人的勇猛!” 眾軍搖旗吶喊,氣氛越來越熱烈了,戰(zhàn)馬的馬蹄也跑得越來越快,各營協(xié)同向?qū)γ鏇_鋒。遠遠看去他們就像是一片白晃晃的潮|水湮沒過去。 手持長兵器的騎兵打頭陣,兩邊都有類似長矛的兵器只是構(gòu)造稍微不同,名字也不相同。短兵相接之后,騎兵多以刀劍拼殺,鐵器在人海中亂晃,猶如干涸的池塘魚兒急劇地跳動。吐谷渾人的刀劍樣式大多是直的,而突厥人則多以彎刀砍殺。雙方各有死傷,看不出明顯優(yōu)劣,但突厥人少為了防止被左右圍攻,只有邊戰(zhàn)邊退。吐谷渾軍以更寬的橫面陣營積極采取進攻姿態(tài)。 過得一會兒,斥候報到慕容宣中軍,城池左右的突厥騎兵有移動跡象。有戰(zhàn)爭經(jīng)驗的大臣立刻進言:“前軍得利,應立刻增派二軍策應左右,不給突厥人以可趁之機。” 慕容宣以為善,立刻下令調(diào)整布置,增派二軍左右推進;中軍及剩下的一部橫向擺開居于后方緩緩前進。 隨著時間的推移,突厥前軍不支已現(xiàn)敗績,不斷后退被殺者甚眾。果然這時突厥人左右翼的大部分人馬都向中間沖過來了,他們兵力有限開戰(zhàn)不到半天時間就幾乎投入了全部的騎兵。 突厥左右兩軍欲救正在廝殺的前軍,但吐谷渾又有新的人馬推進上來,突厥二軍迫于壓力被迫調(diào)整方向面對著拒敵。戰(zhàn)火已燒到黑沙城眼前,從戰(zhàn)場上抬頭一看,就能看見那座古舊的有些簡陋低矮的城池。 黑沙城城墻上,只見李適之又穿上了他以前那身白色的儒袍,腰佩一把長劍,迎風而立。附近站著“小可汗”托西及暾欲谷等大臣,他們都站在城頭上關(guān)注著這場干系身家的戰(zhàn)爭。 戰(zhàn)場上的形勢一目了然,托西見情況不妙,有些著急道:“退伍可退,下令前軍死戰(zhàn),擋住那幫鮮卑人!” 這時有的大臣建議城上的守軍準備守城,還有一個建議托西趁都城被圍之前先撤出去,免得變成甕中之鱉。而李適之卻淡然道:“只是一時不利,這種情況因兵力懸殊本就在意料之中,諸位應沉住氣?!?/br> 火燒眉毛的突厥人對李適之的表情很不爽,其中一人沒好氣地說:“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不過你萬一被鮮卑人俘虜,就算是個漢人,那鮮卑人恐怕就會將你交給唐朝,有好果子吃?” 揶|揄之意李適之是個逃犯,本身就有侮|辱鄙視的意思,只是說得比較隱|晦而已。不料李適之并不與他一番見識,仍然保持著那副很裝的模樣說:“騎兵對陣既然沒能取利,突然廝殺下去已無必要,您趕緊下令他們后退避開罷。” 一個大臣忍無可忍道:“前兩日就是這般磨嘰,跑來跑去沒盯著縫一點戰(zhàn)果都沒有,現(xiàn)在又退鮮卑人直接攻城了!” 李適之不理會說話的大臣,抱拳對托西道:“尋機阻礙敵軍鋒芒,內(nèi)外相互策應攻守兼?zhèn)浯蛲藬潮?,此法是?zhàn)前議定的思路。而今兵臨城下切勿輕改策略,否則倉猝混亂無計可施。請托西大臣三思?!?/br> 托西回顧左右道:“這漢人獻策,暾欲谷等大臣都贊同,咱們既然采用,便不能半途而廢,不然一開始就該另尋良策?!?/br> 李適之聽罷抱拳道:“托西大臣真明智之人?!?/br> 托西遂派人出城傳令城外騎兵無須戀戰(zhàn),先行撤退減少傷亡。突厥騎兵一退,鮮卑三部便跟著壓了上來,城池附近的河水又淺又緩根本擋不住騎兵,鮮卑人很快就尾隨其后渡過而來。突厥騎兵到得城門前并不倉猝進城,而是分作兩邊依憑城墻工事而奔。 這個時候鮮卑軍與黑沙城之間已無其他障礙,實實在在是兵臨城下了。慕容宣按照行軍作戰(zhàn)的計劃目的,并不以吃掉突厥騎兵為主,劍鋒直指黑沙城。當即就下令前軍一部趁勝攻打南門。 鮮卑騎兵先沖鋒過去準備對城墻上掠射,壓住守軍,后面的人下馬再以長梯等工具攻打奪取工事。黑沙城看起來確實又破又矮,從城下往上射箭都在射程之內(nèi)。這種城池名叫黑沙城,但人們也習慣叫它“南廷”,因為原來建城的人是匈奴,被當作匈奴南部的中心;匈奴如今早已從逐鹿舞臺上消失,這片土地上的新演員變成了突厥人,突厥重修了黑沙城作為首都。無論是匈奴還是突厥都是游牧族,建筑工事根本不是他們的長處,所以黑沙的防御能力可見一斑。 在千軍萬馬的奔騰中,城池仿佛在馬蹄聲中顫抖,顯得風雨飄搖。慕容宣騎在馬上掀起臉前的幕罩,一張瘦弱的臉此時也撒發(fā)出了豪氣,他拔出長劍直指黑沙城:“拿下突厥都城!” 第九十二章 亡魂 北風驟起,進攻南門的鮮卑軍逆風而行,于是從黑沙城城頭上只能斷斷續(xù)續(xù)地聽見那邊的吹奏樂曲和人聲喧嘩,聲音旋律頗有幾分西域風情,渲染得這片草原如同換了地方一般。 過了一會兒,城頭上有個突厥人大聲嚷嚷了一句什么,然后“嘰咕”一聲聽得讓人牙酸的木頭摩|擦的聲音,“砰”一下巨響,一枚火球就向空中拋飛了出去。燃燒的火球落到地上在風塵中一閃,就像是一根長竿捅|到了馬蜂窩,嗡地一下大群人馬就從數(shù)百步開外奔騰起來。城上的弩炮投石車齊開,冒著黑煙的燃燒飛矢飛向空中,好似黑沙城是一座火山突然噴發(fā)了一陣。許多騎士不幸被弩炮火球擊中,在黑煙中滾落下馬,有的沒死慘叫著在地上亂滾。 但這點傷亡不足以讓鮮卑前軍后退,騎兵沖鋒速度很快,轉(zhuǎn)眼間就沖到了城下,兩軍遂用弓箭對|射。城墻上點著火,突厥守軍得以用纏著油布的箭矢點燃后以火箭攻擊,而沖過來的騎兵部隊不便點火只能騎射,兩種箭矢在黑沙城上下的這種地方其實相差不大,但火箭比較耀眼容易引人注目,實際上是一種心理戰(zhàn)術(shù):看起來盡是從城上飛下來的火箭。 交戰(zhàn)些許時候,鮮卑騎兵也沒占到任何便宜。只見城頭上的密集步射猶如雨點一般給城下的將士造成了大量傷亡;鮮卑人的騎兵本來就不如步兵密集,騎射更是稀疏,又是仰攻十分吃虧。 許多人馬從城墻下飛奔而過,人仰馬翻喊聲響徹云霄,不少戰(zhàn)馬上的人已中箭落馬只有馬匹跟著大隊仍在奔跑。突厥守軍用弓箭射殺近處的敵人,又一輪輪地向遠處發(fā)射弩炮和拋出火球石塊,給鮮卑人的縱深以威脅。 攻城戰(zhàn)剛剛開始,鮮卑軍還沒真正開始攻城就處于極不利的境地。但攻擊仍在繼續(xù),戰(zhàn)場上交戰(zhàn)之后臨時改變命令就不是很好辦,慕容宣中軍在后方,好像也沒下令退兵。 這個時候鮮卑前軍準備攻城的步兵已經(jīng)推進到城下,遂開始從各處搭梯子攀爬,騎兵在附近來回奔走掩護。黑沙城的工事和唐朝重鎮(zhèn)比起來又矮又破,可是鮮卑攻城時被火力壓制,損失非常慘重,但見梯子上爬到一半的人被火油潑中、身上還中了許多箭墜落,死得不能再死了。墻下很快橫豎擺滿了無數(shù)的尸|體。 城頭的托西見狀哈哈大笑,高興得幾乎要手足舞蹈,大聲喊道:“城下的鮮卑犬要敗退了,命令左右翼騎兵全出,逼迫敵兵另外兩股人馬入戰(zhàn)!” 李適之道:“前者若不是可汗及時下令騎兵后退保存實力,現(xiàn)在無戰(zhàn)機可言也。” 托西因為心情好也就順著贊了他一句:“還是李公子建議得好?!?/br> 小可汗的一句話加上李適之那翹首的表現(xiàn),周圍的突厥大臣臉上都有些不怎么高興,好像功勞都是他李適之一個人的。沒開口說話的暾欲谷這時觀察到了所有人的表現(xiàn),心道:李適之智謀過人,只是性情上有些太愛表現(xiàn)了。 突厥左右翼騎兵就挨著城池,指揮中心又居高臨下在城頭,使得他們傳令速度提升,沒過一會兒龜縮在城池側(cè)后的騎兵就出動了。北方馬的耐力確實不錯,這會兒突厥騎兵跑起來活靈活現(xiàn)絲毫沒有疲軟的表現(xiàn)。他們嘗試左右向中間合擊,不過以品字形布置的鮮卑前方三部不會讓他們得逞。 此時鮮卑前軍左右二部見突厥騎兵出動,無須等待命令便向前推進頂住他們。騎兵再度交戰(zhàn),情況已是不同:最開始野|戰(zhàn)時突厥三部對抗鮮卑三部,突厥一萬騎兵分作三份一部只有三千多人;而現(xiàn)在突厥騎兵整合之后從左右兩邊齊出,一部就有四五千人,黑沙城充當了中路的位置,使得他們的騎兵在面對面時已沒有人數(shù)劣勢了。 鮮卑軍中路攻城的部隊失利,在沒有接到撤退軍命時已顯得不支,有敗退的跡象。慕容宣仍然沒下令撤退,卻讓中軍附近的另一部人馬向前支援,意圖以左右翼騎兵保護中路的情況下,用后方預備隊為支援強奪黑沙。 戰(zhàn)場之上的變化并不能時常如人所愿,這時鮮卑左翼騎兵表現(xiàn)疲軟,戰(zhàn)馬沖突不動反被突厥矮馬沖得七零八落,在傷亡不斷上升的情況下有崩潰的危險。 一個大臣對慕容宣諫言道:“如果左翼崩潰,突厥騎兵從側(cè)翼攻擊中路,情形定危也。” 慕容宣當即下令道:“中軍調(diào)上去,后退者死罪!” 慕容宣中軍甲胄鮮亮,那是有王室衛(wèi)隊功能的精銳重騎兵,在他的親自率領(lǐng)下轉(zhuǎn)向西面壓左翼。待披著馬具甲的沉重鐵騎發(fā)動沖鋒時,果然如戰(zhàn)車一般銳不可當,突厥兵死者甚眾不斷后退被壓縮回了城墻附近。 不料忽報右翼一部不敵,被突厥騎兵沖回來了。這時慕容宣的重騎兵營還在西城,機動又緩慢,要及時轉(zhuǎn)戰(zhàn)東城恐怕來不及了,他只得下令道:“傳令中路前部停止攻城,向后撤退避免被兩面夾擊;中路后部增援右翼,穩(wěn)住陣腳?!?/br> 慕容宣的命令還沒完全傳達下去,軍情就瞬息變化。時中路后軍接到了命令轉(zhuǎn)向右翼,但攻城的前軍還沒得到消息,陣后的兵馬一動,掩護攻城的騎射就往后跑,出現(xiàn)了崩潰的前兆。就在這時,右翼騎兵在增援沒到達之前就被擊潰,大群騎兵掉頭就跑,很多人被裹挾著后退??罩屑革w舞,風聲弦響慘叫聲更增恐怖。 輕騎跑得飛快,右翼鮮卑騎兵倒是沒受到毀滅性的重創(chuàng);但那幫突厥騎兵并不遠追,而是調(diào)轉(zhuǎn)方向側(cè)擊中路。鮮卑攻城部隊敗退之后,托西便親率守城的步軍弓箭手下令開城門涌將出來。鮮卑人的中路兩部人馬約萬人面對兩面攻擊紛紛后退,后面的人跑得最快都渡河了,簡直是大敗的局面。 慕容宣中軍有人見狀忙勸道:“陣腳已亂,咱們趕緊全軍后撤再做打算。” “突厥人少,不可能合圍吃掉我們,一時失利無須慌張。”另一個人說。 慕容宣十分惱怒,遂率領(lǐng)重騎兵向南門中路沖鋒,突厥人的弓箭對裝備精良的王室重騎兵殺傷有限。但慕容宣的人馬很快就被看起來亂哄哄的步騎人馬堵住了,左翼在他們轉(zhuǎn)攻之后幾乎是瞬間就全線崩潰,不是死傷就是逃跑。慕容宣靡下三萬大軍,此時竟然成了以寡擊眾的不利局面,被圍攻砍殺損失不少。他見沒辦法取勝了,只得長嘆一聲帶領(lǐng)部下敗退。時左翼突厥輕騎迂回南面意圖包圍這股重騎兵予以吞掉。 又是一番混戰(zhàn),過得一會兒渡河的一個吐谷渾大臣收攏了一些馬兵返身殺了回來,慕容宣部趁勢發(fā)動猛烈沖擊,擊潰了身后的那群突厥馬兵脫身而走。 突厥騎兵遂合軍一處,丟下出城的那幫守軍自己渡河向南追殺。此時慕容宣手下五部人馬已混亂不堪,協(xié)調(diào)調(diào)遣成了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一路敗退,死者甚眾。 那些丟了馬的軍士一時找不到坐騎,跑又跑不了躲也沒地兒躲,在這異國他鄉(xiāng)只能束手待戮,一旦被突厥馬隊追上就被砍得血rou模糊。 慕容宣各軍被追殺了十幾里地,才因為夜幕降臨突厥慢下來,馬匹在晚上看不見路容易混亂,吐谷渾軍的壓力稍稍緩和。眾軍護著汗王慕容宣占了一處山丘收攏近左殘兵立住陣腳,又派出斥候四處尋找殘兵敗將傳達消息。 次日清晨,吐谷渾大營粗略一清點,死亡失蹤加上重傷者盡半,糧草輜重也在敗退中丟失了大部分,士氣頹靡,戰(zhàn)斗力大損。但見汗王神色沮喪,大臣們紛紛勸道:“勝敗兵家常事,我軍遠道奔襲山高路遠又不熟地方,汗王無須太過掛懷?!?/br> 慕容宣郁色重重地嘆道:“此戰(zhàn)本就不是我們鮮卑人的戰(zhàn)爭,未能立功無非受到朝廷名義上的責罰而已,我只是嘆息追隨我遠達千里的勇士棄尸遠方,連尸骨也不能埋在家鄉(xiāng),頗感心痛?!?/br> 大臣說道:“改日上國(唐朝)天兵攻占黑沙城,我們再搜尋將士們的尸骨運回吐谷渾,以安忠魂?!?/br> 其他人也紛紛勸道:“當此之時我軍無法繼續(xù)作戰(zhàn),應早些退入唐朝三城地界修整,避免不必要的損失?!?/br> 慕容宣以為然,只得帶著人們失敗的情緒不甘心地向南撤退。大臣們提到了朝廷時也給慕容宣敲了個警鐘,如果他不是有靠山,就憑自己的根基在對外戰(zhàn)爭失敗時很可能就演變成內(nèi)部矛盾,汗位不保也有可能。 當然現(xiàn)在他不用擔心這個問題,jiejie還坐鎮(zhèn)吐谷渾王城,她可是薛崇訓的妃子,誰敢動她?除非那些心懷不軌的逆臣真有本事能拒唐朝的鐵騎。 在清晨的涼風中,草原再次恢復了平靜,暫時看不到突厥兵馬的蹤跡,這片大地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十分寧靜,只是風中隱隱帶著令人難受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