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此乃文壇之殤!
“蘇案首!能夠入選《說文新解》,乃是你的大幸!你可知多少書道中人,為了出名,不惜花費千金,來上《新解》。你倒傲嬌起來,還得經(jīng)過你的同意?知足吧?!?/br> 蘇云聽出劉縣令羨慕的口吻,笑說道“學生只是聽說,我大寧書道昌隆,不少書家都出版自己的字帖,而且版稅頗豐,聽縣尊大人這話,看來這《說文新解》像是什么暢銷讀物,想來銷量頗豐,所以……” 筆髯翁笑道“若是真能登上《新解》,你就等著那些個書商踏破你家門檻吧。只不過呢,你的這幅作品,尚存爭議,所以老朽才想聽聽蘇小友你的見解,若是有見地,老朽也會幫你通融一二?!?/br> “那不知道在下這幅作品,有什么爭議?” “我朝書法,不,歷代書法,從無取橫勢之法。小友這幅作品,橫長豎短,風格迥異?!缎陆狻返膸孜粚W究查閱資料,都看不出小友筆法師承何人,即便是碑宗之人,都無小友此等筆法?!?/br> 蘇云笑問道‘那么敢問筆髯翁,您敢說識得天下所有筆法嗎?’ “這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然不敢說?!?/br> “那些個書道老學究,敢說盡識古今筆法?” 劉承笑瞇瞇地說道“蘇云,不許放肆。筆髯翁才識淵博,問你什么你直言就是,莫要耍小聰明。” “學生明白。”蘇云說道,“學生的意思很簡單,如今天啟大陸書道宗門林立,有帖門、有碑宗,還有諸多書法世家各有不傳之法,這么百花齊放的書壇,學生字取橫勢,又有何不可呢?” 筆髯翁點頭贊同道“答得好,那么還有幾位學究覺得你的書法結(jié)字過于簡單,你又如何反駁?” 這點其實無可厚非,隸書草創(chuàng)之初,本來就是因為小篆書寫過于繁瑣,那些文吏為了提升公務(wù)行文的效率,逐漸地就形成了隸書風貌。用筆自然不如發(fā)展到后來的楷書、行草來得變化萬千。 “大道至簡,能把簡單做到極致,學生認為,便是不簡單?!?/br> “妙!蘇案首果然了得!”劉承聽完蘇云對于書法的理解,之前還不以為然,現(xiàn)在看來,這蘇家小子真有點底蘊啊。 王自然又點了點頭,“在理。這些,想必都是令師傳授于你的吧?” 蘇云笑道“筆髯翁過獎了?!?/br> 一旁的陸九言看著蘇云與筆髯翁、劉縣令談笑風生的樣子,實在有些不爽,便出言道“縣尊大人,學生才疏學淺,對書道也一知半解,只是有一個困惑,想請教蘇案首,不知可否?” “說便是?!眲⒊心橆a微醺,笑著說道。 “蘇案首雖然說得頭頭是道,可有一點,在下倒是從諸位先生口中聽出來了,那便是蘇案首的字與當今書壇格格不入,試問這樣倒行逆施,是否有違書壇風氣?” 蘇云看了眼,正是當日信心滿滿,勢必要考取案首的陸九言,便起身道“既然陸兄這么問了,我便以孔圣人的一句箴言來解釋,正所謂——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倘若寧國書壇上下都趨于一種風格,那么試問該喜還是該憂呢?” 陸九言眉頭一皺,這蘇云,居然指著鼻子暗罵他是小人? “學生還有一問……” 劉承打斷道“好了。九言,你不懂書法,就不要在筆髯翁面前獻丑了。” “學生……”陸九言臉色羞成了豬肝紫。 就在這時,后邊一位士子手捧長卷,走上前來說道“縣尊大人,這是方才各士子賦詩集錦。” “嗯,不錯。筆髯翁,恰逢良辰美景,不如就由你來給此集錦作個序如何?也是蔽縣士子之榮幸啊?!?/br> 筆髯翁搖手道“不可不可。老朽才疏學淺,此等作序之事,還是算了?!?/br> 陸九言笑道“我可聽聞蘇案首文采斐然,這未考書科之前,還是書院經(jīng)學翹楚,想必作序之事,應(yīng)該是書文并茂,斐然成章吧?” “老朽也想看看蘇小友筆法最近可否有精進,這文章好壞嘛,倒是其次。” 劉承看向蘇云,問道“蘇云,可有難處?序做得好壞倒是其次,可別掃了大家的雅興?!?/br> 蘇云看著一個個的都想看自己有幾斤幾兩,這都已經(jīng)這么說得這么露骨了,他再推辭也說不過去了,于是便接過長卷,“那學生獻丑了?!?/br> “來人,筆墨伺候?!?/br> “我來我來?!?/br> 蘇云聽著這聲音有些耳熟,側(cè)目一看,居然是那天考院外那位吳老伯,又一想,剛才和自己換座位的不正是這逼么? 吳文才居然是今年昆縣的案首??。?! 我的天,今年昆縣儒生是有多雞肋啊,考不過一個屢試不過的糟老頭子? 當然,這匹老黑馬今年高中,還是縣考第一,也是讓眾人大跌眼鏡,如若不是蘇云書科這十縣案首光芒太盛,這會兒大家津津樂道的可能就是這位吳老伯的“光榮事跡”了。 “怎能勞煩吳老……兄呢。” 吳案首替蘇案首磨墨端硯,這可有些讓蘇云難為情了。 “沒事沒事。能替蘇兄磨墨,是晚生的榮幸?!?/br> 蘇云嘴角一扯,晚生?去你大二爺?shù)耐砩?!舔得也太過分了! 蘇云沾了沾筆墨,略略思索片刻,所謂的作序,其實就是寫個介紹評論,這種文體,據(jù)說還是從孔夫子贊《易》起始的。 蘇云筆法依舊用的漢隸,行文不緊不慢地在長卷上作序。 這種寫序,一般都是由輩分或者地位高一等的人來干的,比如這種文會詩賦集錦,可由劉承或者王自然來作這篇序,可是被陸九言這么一擠兌,王自然還真的順水推舟地讓蘇云來動筆了,這就讓邊上的夏侯策怒火中燒了。 “這個蠢貨!” “哥,你說什么?” 夏侯策盯著蘇云,本來之前問答就替蘇云捏了一把冷汗,露餡對于蘇云還是筆髯翁來講,都沒什么好處,這個蠢貨,居然還真的動筆了,自己幾斤幾兩,難道真的心里沒數(shù)嗎?! “沒什么,我出去透口氣?!毕暮畈唠x開位置時,還特意地咳了咳嗓子,示意蘇云別寫了。 不過蘇云這會兒全神貫注,哪里會顧及到夏侯策的感受。 “豫章故郡,潁都新府。星分翼軫,地接衡廬。襟三江而帶五湖,控北蠻而望燕塞。物華天寶,龍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靈……”一篇洋洋灑灑的《滕王閣序》,在蘇云筆下這么一改,就成了《望湖樓序》。 “披繡闥,俯雕甍,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紆其駭矚。閭閻撲地,鐘鳴鼎食之家;舸艦彌津,青雀黃龍之舳。云銷雨霽,彩徹區(qū)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br> 這些虛實結(jié)合的繪景,也是《滕王閣序》之中最點睛之筆,蘇云則是原封不動地寫了下來,畢竟是文學手法嘛,夸張點也沒有考據(jù)黨會抬杠。 在一旁研磨的吳文才,原以為這個書科案首狗尾續(xù)貂地寫個幾行,就差不多了,結(jié)果沒想到,蘇云這“文興大發(fā)”,居然寫得停不下來了! 我的天!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這蘇云是魔鬼嗎?這種句子,就算是潁州文章練達的才子,也難以比肩吧。吳文才都驚得在邊上愣住了,感情這個考書科的小老弟,文章上也是個老手?。?/br> 《滕王閣序》的后半篇,蘇云倒是不喜那懷才不遇的悲憤之情,也就刪刪減減,不剩幾句。 “臨別贈言,幸承恩于偉餞;登高作賦,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懷,恭疏短引。” 最后謙卑的結(jié)語,吳文才也覺得寫得如此華麗,試問連他這個縱橫考場大半生的老儒生,都寫不出“敢竭鄙懷,恭疏短引”這種謙語。 吳文才呆呆地站在邊上發(fā)愣。 見到蘇云寫了這么久才擱筆,坐在前邊的劉承有些按捺不住了,便道“蘇案首若是為難,就別寫了。這本就不是你擅長的?!?/br> 蘇云把筆放下,說道“倒是胡亂寫了點,若是拖后腿了,還望諸位海涵。” “哦?還真寫好了?那本官倒要看一看了?!?/br> 吳文才回過神來,聽到劉縣令的話后,捧起蘇云桌上的長卷,似乎還沉浸在咀嚼蘇云華麗辭藻的意猶未盡當中,魂不守舍地呈給劉承。 蘇云自從那晚吸收北蠻銘文之后,對于墨韻早已收放自如。不然這篇《望湖樓序》,早已經(jīng)壓垮了這幾案了。 劉承拿過長卷,本來聊勝于無地想賣弄一番自己的文采,指點江山地品評品評,結(jié)果才品嚼了前幾句,頓時臉色大變,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子都直了! “可惜啊,可惜……”劉承搖頭嘆氣道。 筆髯翁遠觀此卷并未有墨韻散逸,便搖頭嘆氣,心中暗道是挺可惜的,連墨韻都未散逸紙上,此子壓根就沒有書道天賦,也不知道那位書道高人何必作踐自己的名聲來成就這蘇家小兒 陸九言冷冷一笑,看著態(tài)勢,終于是讓蘇云出了一回丑,也算是報了一箭之仇了,“蘇案首,所謂寸有所短,尺有所長,你也不必介懷??h尊大人,這序呢,學生方才也作了一篇,還請大人您過目?!?/br> 劉承壓根沒聽陸九言的馬后炮,越看越激動,最后站起來,拿著長卷仰天長嘆道“此子入書道,是我大寧文壇之殤??!可惜啊!可惜!” 筆髯翁“……” 陸九言“……” 滿座俱驚! 劉縣令……這是…… 喝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