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我?guī)缀鹾安怀雎晛?,下意識的用手朝前面揮去。 我觸到了他的臉,但很快就像觸電了一樣收了回來。 因為我感覺自己碰到的不是血rou,而是裸露在外面的堅硬骨骼。 “你,知道了?我知道自己骨相不好,我常告訴你們這是命,但我偏偏不信,不就是骨頭么,我可以自己改,改了骨頭,不就改了命么?”他忽然發(fā)瘋似的高聲大笑起來,手也松開了。 我趁機跳了起來,朝前面撞去,很幸運,那恰巧是門的位置,我又跑出了黑屋。 落在地上的我沒命的往前跑,可是還是回頭看了下。 曹伯站在門口,外面明媚而刺眼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臉頰上。 沒有血rou的臉頰,整齊地被削去了的臉頰和磨平了顴骨的半邊臉。綁著繃帶,而且血跡斑斑。 他又笑了,依舊如同憑空多出來的一張嘴巴似的。 “四娃子,想通了再來找我,我會等你。”他閃身又將身體埋進了那黑屋子。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漫無目的的跑著,最后直到腿抽筋才一下趴倒在地上。 回家已經(jīng)是傍晚了,父親和奶奶把我痛罵一頓,而我卻不敢說話,倒是父親看了出來,當我把所有事情告訴他,他只是嘆了口氣,并未顯的太大的驚訝。 第二天,我離開了老家,臨走時候父親只對我說了句,叫我原諒曹伯。 以后,我再也沒了曹伯的消息,和父親說話也像避諱似的不提及他,只是有些零碎的消息,有人說他還在相骨,遇見好的骨頭就殺了人家在拿過來,用在自己身上,也有人說他死了,自己削骨不成功,總之這些我都不相信,而那黑屋子,后來也被拆了,據(jù)說翻出了很多骨頭骨架的標本,有動物的也有人的。 大家咒罵著,咒罵他是魔鬼,全然忘記他為大家摸骨算命,趨吉避兇。 這就是個相骨的故事,我只是路經(jīng)一個小縣城,居然發(fā)現(xiàn)也有人相骨,所以有感而發(fā)罷了。 或許,曹伯想通過削骨改變命運,有的人想通過整容改變命運,但其實都是沒用的,因為改變了骨頭,改變了相貌似乎可以改變了命運,但那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你了,改變的,也不是你的命運了?!?/br> 第九十二夜 活墓 我無意去敘述金庸先生的小說《神雕俠侶》,但這確實是紀顏告訴我眾多故事的其中之一。 “天氣開始驟冷,我旅行的速度也開始緩慢下來,由于旅途的路線總是避開那些大型的城市,于是我們來到了一個村落。 一路上的村子小鎮(zhèn)很多,但是這一個卻不得不說。 與其說這是一個村子,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陵園,因為在這里嗅不到任何活物的味道,鋪天蓋地映入眼簾的卻只有一座座墳墓。村口很寬闊,大片的已經(jīng)干枯的草地即便在冬日的陽光里也沒有太多的喜色,大都已經(jīng)如死去脫水了的蟲子般將身體卷縮起來。腳踏上去還能依稀聽到干脆破裂的響聲,就像踩在大片大片的刨花上一般。 草地的旁邊有一條兩人寬的崎嶇小路,但路的另外一邊卻是一座座墳墓。有的是雜草混雜枯樹枝搭建的三角支架,有的是樹立著殘破石碑的墳墓,四周廣闊的視野里除了一只低頭啃草的牛沒有任何東西。 在這種不像城市里有遮蔽視野眾多的障礙物的地方,我們往往能看的更遠,但是我只看到了一頭牛,整個村子別說人,似乎連村莊房子都沒有。 耳變偶爾掠過一些風聲,陽光更加熱情,但沒有提供半點熱量,站在這種地方,我覺得更冷了。 終于,我看到了一個人,一個老人,一個蹣跚著向我走過來的老人。 “大爺,請問這里叫什么地方?”我拉著李多走過去問道。 老人低著頭駝著背,穿著一套幾乎褪色的羊皮夾襖,下身是肥大的黑色棉褲,踩著厚重的園口布鞋,他將手攏在袖口里,半天才回答我,他抬起頭的時候我被嚇了一跳,幾乎干癟成了一個破舊皮球似的腦袋上嵌著一堆瞇起來的三角眼,縱橫溝壑的臉帶著一中莫名悲涼的表情,他的嘴唇干的裂開,露出道道血絲,卻毫不在乎,干枯卷曲在一起的頭發(fā)很臟,一片片的粘在一塊。 “這里叫墓村。”他的聲音混住不堪,仿佛含著一口水在說話,而且我也聽不出什么地方口音。 “墓村?”李多驚訝地問,老人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這里沒有房子,有的只是墳地,活人墓,死人路?!崩项^解釋著,慢悠悠地又向前走去。 那條狹長的路上,陽光投下老人狹長的背影,他幾乎漫無目的的朝著前方走去,我似乎看見他的腰帶處懸掛著一個灰色的布袋。 “我們再向前走走吧,或許能找到別的人問問。”李多建議說,不過也的確只能如此了。 即便走出很遠,我也忍不住回頭想看看那老人。 但是他不見了,那絕不是超出了我的視野,我說過,在這空曠的地帶而且我的視力是很不錯的,離分開也沒有多久,老人絕對不會憑空消失了。 但那條路上的確不曾看見他,半點也沒有。 活人墓,死人路么?我低聲暗自念叨了一句,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卻又無法完全記起,人總是這樣,越想想起什么卻越想不起來。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們看到的只有一堆堆的墳地,但是讓我奇怪的是,這些墳頭并沒有任何的祭品或者向是有人祭拜過的痕跡。 難不成,都是孤墳么?李多小聲嘀咕著。這個村子很大,但走來走去卻只有我們兩人,于是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我們該如何留宿。天空開始漸漸浸入墨色,眼睛能看見的光源也越來越少。 李多忽然啊了一聲,接著拉了拉我,用手指了指旁邊。 我順著她的手指看去,那是一堆墳。 很普通的墳墓,立著一塊青石碑,后面是圓形的墳冢,不過,比我見過的普通的要大得多。 但是不普通的是從墳冢后伸出了一只手。女人的手,細長而蒼白,或許并不十分白,只是在這夜色的對比下顯的比較白皙而已。 而后出來的是一個毛絨絨的腦袋,我仔細看了看,原來是一個人頭,她的雙手支撐著上肢,用力一拉,猶如做俯臥撐一般,身體雖然瘦弱卻十分矯健,不消一會兒,她的整個身體便從墳墓里出來了。 我忽然覺得一陣怪異,就如同那女孩是墳墓生出來的一般。 然后我看見了光,雖然渾濁昏暗但我肯定那是蠟燭的光而非人或者某種動物的瞳孔發(fā)出來的。 果然,那女孩又拉出了一個人,體型矮胖,而且手里拿著一個燭臺。 就像捉迷藏一般,那個巨大的墳堆出來了三個人。 “啊,有外人?!迸⑶宕嗟暮傲似饋恚曇舴浅:寐?,像風吹鈴鐺,卻又帶著野性的不羈,就如同山里自己長起來的雜果,甜脆里帶著酸澀。 “莫咋呼,不要驚了人家?!绷硗獾膭t是一個沉穩(wěn)的中年男人聲音,他很高大,雖然看不清楚臉,但覺得整個人如同一塊厚實的門板。 終于,蠟燭過來些,我開始可以看清楚他們了。 一個年輕女孩,一對中年夫婦,看來,他們是一家人。 “那馬(母親),他們莫不是被我們嚇到了。”女孩看我們兩個不說話,走過去一只手摟著中年女人的胳膊,一只手捂著嘴笑了起來,中年女人的頭發(fā)整齊的梳理在后面,雖然身體已經(jīng)發(fā)福,但從臉龐端正的五官來看年輕時候也肯定如這女孩一樣秀麗。 母親笑了笑,有點責怪的對這女孩搖了搖手,卻不說話。 “你們是外鄉(xiāng)人吧,不知道我們的規(guī)矩,驚嚇了你們,實在不好意思?!敝心昴腥说钠胀ㄔ捄懿诲e,我立即朝他點了點頭。 “沒什么,只是有些奇怪罷了?!蔽倚Φ馈?/br> 于是,這家人請我們進了他們的家——那座很大的墳冢。 我絕對不會想到自己能活著進到墳墓里,這種感覺是相當怪異的,我甚至有些恍惚,自己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或許都不重要。 里面比我想象的更加寬闊,有點類似于陜西的窯洞,但卻是一個圓形的,就如同倒扣著一口巨大鐵鍋,墳墓高米左右,長寬各有四米,看來當初挖這個的確很費氣力,入口出離里面有將近兩米,雖然有個土堆墊腳,爬上去還是很不容易。四周非常光滑,雖然是泥制的,卻依然干燥的很,帶著灰土色,別有一種味道,只是呆在里面略覺得壓抑和空氣沉悶。 “我知道你一定很奇怪,為什么我們好端端的要住在墳堆里?!迸⑺实匦χ覀冋f,接著搖晃著腦袋,整個身體發(fā)出脆脆的聲音,聽著她說話,猶如再吃一個甜脆的蘋果。 我仔細看了看她,全身裹著深藍色的棉裙,帶著很漂亮的花紋,身上還掛著一些銀器,難怪會有聲響。女孩很漂亮,五官到還是略顯稚嫩,皮膚也很白皙,而且手腕上帶著一個銀色的飾物,非常漂亮。只是似乎飾物很重,在她手腕上都留下一道青紫的淤痕。 “莫要胡鬧?!蹦赣H把她拉走了,女孩有些不情愿,但還是走了。 原來旁邊還有一個通道,估計是去向里間的路,如果我過去還要低頭,看來那是女孩的房間。 這個姑且可以稱做家的地方日常生活物品一應俱全,桌椅板凳,茶水吃食,男人給了我們兩塊火柴盒大小的白色甜點,似乎是糯米做的,非常香甜。 “這個地方叫墓村,住著很多像我這樣的人家,大家都是住在這樣一堆堆的墳墓里,這幾天大家白天都不會出去,知道晚上才出來活動透透氣,沒想到有外地人,沒有嚇到你們吧?”中年男人闊臉粗眉,高鼻方嘴,一臉英氣,只是眼神略有落寂,似乎有什么心事。 “白天都不會有人在么?”我問到,男人肯定地點點頭。 我一下子想起了那個老頭,說話長相古怪的老頭,一下消失在那條路上。 “為什么會有如此奇怪的規(guī)矩?”李多好奇地問,其實我也很想問,但有時候人家可能并不想告訴你,換句話說,如果人家愿意說不用問也會說。 果然,男人臉上面露難色,似乎有些猶豫,他斜眼看了看旁邊,似乎女孩那邊還在和母親聊天,于是緩緩說道。 “我們在這個村子已經(jīng)住了好些年頭了,誰也不知道這規(guī)矩何時訂下,傳說是老早以前漢人們想在我們這里征兵,老人們怕青壯的漢子死在戰(zhàn)場上,于是把他們?nèi)坎卦诨钊藟灷?,只留下氣孔和一些食物,那些男人白天不敢出來,直到夜晚才能露面,后來這些人活了下來,于是才有了今天的村子。所以沒到一年的這個時候大家就會躲在早就修建好的墳堆里表示紀念,而且冬天這里也非常暖和,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習慣了,外人不太理解,經(jīng)常會傳言我們這里是鬼村。 我哦了一聲,男人又告訴我,實際上他們一家有自己的房子,不過離這里還有一段路程,腳力好的也要一個多小時。 我問男人,活人墓,死人路什么意思,男人吃了一驚,問我怎么知道,我沒有告訴他是老人說的,只說是自己聽來的。 “時候馬上到了,你很快會知道?!彼f完,朝里面招呼了一聲,女孩和她母親都出來了。 “我?guī)銈円黄鹑?,就知道活人墓,死人路什么意思了。你來的很巧,一年只有這個時候才能看到?!彼従彽卣f,接著又再次爬出了墳墓。 果然,外面居然起了三三兩兩的零碎燈火,像螢火蟲一樣,只是現(xiàn)在是冬天,又身處在墳堆邊,全然沒有了那種詩意。 火點漸漸聚集起來,我們跟著男人一起坐過去,大概聚攏了上百人,大都穿著一樣,雖然單薄,但他們卻不顯的冷。 只是有一個老者,低著頭不停地咳嗽著,他和白天見到的老人似乎有幾分想象。 大家都默不作聲,只是環(huán)繞在老人四周,緩緩往前移動,而他們都走在那條路的兩側(cè),只有老人一個人走在路中間。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來到座不高的荒廢石山變,而那條小路到這里也就結(jié)束了。 這座山很怪異,在山腳下又很多大大小小的窟窿,每個大概米高,一米寬,至于深多少則看不清楚,每個窟窿都被石頭堆砌起來封死了。他們走到一個沒有封上的窟窿旁邊,老人自己走了進去。 他沒有說什么,只是走的非常緩慢,在眾多火把的照耀下黑夜也顯的更加光亮了,只是老者的背影依舊灰暗。 他彎腰進去,坐在里面,旁邊有個年輕人將一瓶水和一袋子食物好好的放進去。我還是不明白他們要做什么。 很快,所有的人都抱著一塊石頭堆積到老人面前。 原來他們要將洞封死,讓他死在里面。當那個老人喝下最后一口水,啃掉最后一口干糧,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了,我想過去組織他么活埋,結(jié)果卻被一只大手拉住。 回頭一看原來是女孩的父親,他的樣子很難看,臉龐像被幾只手揉捏著一般,很費力地將我和李多拉了回來,并且叫上妻女一起回頭。 路上我質(zhì)問他究竟是怎么回事,當我慢慢平息自己的驚訝于憤怒的時候,男人才慢慢解釋給我聽。 “在村子里,所有的人,只要是快死了,都會被搬到那里,大家留一些水和食物,把門封死,然后讓他在洞里終結(jié),每個人都是如此,我以后會這樣,我的女兒也會,所以你無需憤怒和不解。” “就在去年的這個時候,我也親手把我的波洛(岳父)埋了進去?!彼穆曇艉苄?,隨著喉結(jié)的上下蠕動才流出這幾個字,旁邊的女孩和他妻子都默不作聲。 我實在無法理解他們的習慣,忽然我想起白天的老人。 因為我又看到了,他就在前方不遠處,依舊彎著腰攏著袖子盯著我們,不,應該說盯著那男人。他就站在小路上,剛才那個被埋進石窟老者剛剛走過的小路。 男人也看到了,女孩和她母親也看到了。 他們不約而同的愣在原地。老人慢慢地朝這里走來,而那一家人卻在往后退。 “阿大!”女孩似乎很激動,高喊著要過去,卻被父母死命拉住。 老人停住了腳步,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阿姆(岳父),是我對不起你,你不要找孩子。”男人忽然擋在妻女前面厲聲說。 老人依舊不出聲,只是指了指被母親拉住的女孩。他慢慢挪過去,似乎想去抓女孩的手。 “阿大,阿大!”女孩哭著喊道,也伸出手去,不過被她父母扯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