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世代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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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千代田區(qū)一處古樸的院落前,一輛煙色的轎車緩緩?fù)O拢囬T打開后,下來一個三十多歲、身穿深藍(lán)色西裝的男子。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皮鞋,這才走到煙色的柵格鐵門前。 此人正是南澤雨。 門衛(wèi)看見他,立刻說道“請離開。”那冰冷而又強(qiáng)硬的語氣不知怎地令他倍感親切。他微笑著說,“你是新來的嗎?不認(rèn)識我?” 門衛(wèi)聽他這么說,變得更加警惕了,“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走,不然我就不客氣了?!闭f著,門衛(wèi)已經(jīng)掏出了槍。 南澤雨嘆息著搖了搖頭,“田中在嗎?” 門衛(wèi)狐疑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你給田中打電話,說邦彥回來了?!蹦蠞捎暾f完這句話,便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看門衛(wèi)了。 兩三分鐘后,田中余一郎急匆匆地趕來了,“邦彥,你來的好早,社長剛剛起床呢?!彼愿篱T衛(wèi)打開了門,“吃過早餐了嗎?” 南澤雨笑著答道,“是我太心急了,還沒有吃呢?!?/br> “快進(jìn)來,等社長洗漱完畢,一起用餐吧?!?/br> 一刻鐘后,南澤雨見到了身穿蒼綠色和服的九條晴臣,這位總是皺著眉頭的61歲的老社長依然如他記憶中一樣威嚴(yán)可怖。 南澤雨克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父親!” 九條晴臣面無表情地?fù)]了一下手,“路上辛苦了?!彼诓厮{(lán)色的沙發(fā)上坐下,“昨天怎么沒有過來?” “昨天太晚了,怕打擾您休息?!蹦蠞捎隂]有得到坐下的指示,便一直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著。 “哦?!本艞l晴臣撓了撓后背,“你還沒吃東西吧?!?/br> 南澤雨遲疑了一下,“還沒吃?!?/br> 這時,仆人款款而入,“社長,早餐做好了?!?/br> “來吧。”九條晴臣站了起來,“你一定很想念家鄉(xiāng)的味道?!蹦蠞捎晷α诵Γ郧傻馗M(jìn)了餐廳。 餐桌上擺放著幾十個小碟子,有烤魚、味噌湯、豆腐等各種餐點。 待九條晴臣入座后,南澤雨才在其對面坐下來。他端起粥碗,立刻聞到了令人垂涎的香氣。這粥看上去樸實無華,但他卻能聞出鰹魚、干貝、江魚仔等海鮮的味道。南澤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香啊。” “這是你最喜歡的粥。”九條晴臣的臉上似乎有一絲笑意,“好了,我要開動了?!?/br> “我也要開動了?!?/br> 兩人相互致意后,開始用餐。南澤雨一面喝粥,一面欣賞著面前的漬物──即日式料理中的咸菜。他大致數(shù)了一下,有七八個碟子,其中包括白蘿卜泥、紫菜、白葡萄、梅子等。它們都擺在不同顏色的樹葉形瓷碟里,看上去格外精致。 “你試試這個。”九條晴臣將一碟金槍魚推了過來,那魚身上鋪滿了山藥泥和海苔薄片。 南澤雨慌忙道謝。他夾起一片魚rou嘗了嘗,嘴里的味道十分復(fù)雜除了食材的鮮美外,他還嘗到了一種懷疑和忐忑。從他進(jìn)門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二十多分鐘了,但對于他此行的目的,九條晴臣卻一個字也沒有過問。這不是九條晴臣以往的風(fēng)格,南澤雨不安地想著。 “味道怎么樣?”九條晴臣笑容可掬地問道。 “很好吃?!蹦蠞捎曛t卑地答道。他見九條晴臣似乎心情不錯,便鼓起勇氣說,“算起來,我有快一年沒見過父親了呢?!?/br> “有那么久嗎?” “是的。我上次回來,還是去年年底。”南澤雨夾起一塊魚餅,又蘸了點芥末,一口氣吃完。 “你要多回來,不然,我都要忘記你的樣子了。你看你現(xiàn)在,儼然是個中國人了?!本艞l晴臣悠悠地說著,聽不出喜怒。 南澤雨誠惶誠恐地說“假如父親想念我,我隨時可以回來?!彼麑⑹O碌脑捬柿嘶厝?,實際上,一直以來,都是九條晴臣要求他呆在中國追查七色珀的下落,否則他早就回來了。 “大局為重,你再忍忍吧?!惫?,九條晴臣又改口了。 南澤雨吃著納豆,嘴里很不是滋味,他有預(yù)感,九條晴臣可能早已知曉他此行的目的。 好不容易吃完飯,南澤雨擦了擦嘴,跟隨九條晴臣回到了客廳。 兩人在沙發(fā)上面對面坐下。 “對了,去年你給我看過照片,你的女兒,是叫……” “南澤姣,小名姣姣。”南澤雨趕快說道。 “啊,對,是這個名字?!本艞l晴臣輕輕地揉動著腹部,以促進(jìn)腸胃的蠕動?!八衲陰讱q啦?” “十二歲了,父親?!?/br> “這么大了呀?!?/br> 南澤雨笑了一下,想到女兒,他的表情不禁變得柔和了一些。 “你的頭疼怎么樣啦?” “謝謝父親關(guān)心。我現(xiàn)在感覺好多了,已經(jīng)好長時間沒有頭疼了?!?/br> “那也要堅持服藥。” “是。我一直有在吃藥?!蹦蠞捎晗肫鹱约涸?jīng)嘗試過停藥,但很快頭疼就復(fù)發(fā)了,他只得繼續(xù)吃藥。 田中余一郎這時走了進(jìn)來,“社長,您原本今天約了小淵社長打高爾夫的,您看……” “改天吧。我兒子回來了,我得陪陪兒子。”九條晴臣瞇著眼睛說,“你去打電話解釋一下吧,小淵不是不通情理的人?!?/br> “是?!碧镏杏嘁焕赏讼潞?,九條晴臣盯著南澤雨看了幾秒,忽然問道“你的工作,還是沒有進(jìn)展嗎?” “沒有?!蹦蠞捎暧行├⒕蔚卣f。他見九條晴臣似乎沒有責(zé)備自己的意思,更是覺得難受,“不過,也不是全無發(fā)現(xiàn)?!彼遄弥~句說,“我們發(fā)現(xiàn)了莫烏斯。” “是嗎?”九條晴臣的平靜令南澤雨暗暗吃驚,這分明是早已得到了消息的緣故。 “您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這件事了?“南澤雨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也是剛知道,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本艞l晴臣停止了揉肚子,放下了手臂,“已經(jīng)確定是他了嗎?” “應(yīng)該是?!蹦蠞捎晗肓讼耄盅a(bǔ)充道,“除非漢諾威家族還有別的活人?!?/br> 九條晴臣點點頭,他沉思了一會兒,又說道“你一直在中國,有些事情也不好第一時間跟你說,我不記得有沒有告訴過你一件事。今年,我們的一條船被人搶了?!?/br> “什么?!”南澤雨直起身子,“誰這樣大膽?” “應(yīng)該是漢諾威的人。”九條晴臣疲憊地說。 “損失大嗎?”南澤雨擔(dān)心地問道。 “沒什么損失?!本艞l晴臣用手指按了一下眉心,“打死了幾個人,搶走了一個人?!蹦蠞捎暌徽?,“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大概是為了惡心我吧?!本艞l晴臣往沙發(fā)里一靠,長出了一口氣?!鞍顝ツ莻€柞木桌子那兒,左邊的抽屜里,有一盒雪茄,給我拿來?!?/br> 南澤雨將雪茄拿到九條晴臣的面前,后者打開盒子,從里面挑了一根。九條晴臣將雪茄放在鼻子下面,細(xì)細(xì)地聞了一會兒,接著,他露出了滿意的神情,像是在說“就它了”。然后,他拿起雪茄剪,輕輕切掉了茄帽,而南澤雨已經(jīng)點燃了火柴,在一旁等待著。 九條晴臣吐出的第一口煙非常淡,淡得像是一縷青煙。他沉醉在雪茄的香氣中,暫時沒有說話。 南澤雨抽不慣雪茄,但是聞到這煙味,還是有點心癢癢,他也想抽煙了。但再三考慮后,他還是決定忍耐,畢竟,九條晴臣沒有允許他抽煙。 “船的事情,你不用太擔(dān)心,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你的精力還是要放在莫烏斯身上?!本艞l晴臣喃喃道,“好多年沒有動靜了,我真怕他們家死絕了。還好,老天給我留著呢。” 這句話說得異常怨毒,南澤雨聽后只覺得像是有毒蛇在身上爬過?!案赣H,我有話要對您說?!?/br> 九條晴臣回過神來,但并沒有說話,只是專注地看著他。 “我這次回國,是要找一個家伙,打聽一點消息。” “你打聽到了嗎?” “嗯?!?/br> “這件事和七色珀有關(guān)系嗎?” “……沒有?!蹦蠞捎暧行├仟N,“是我自己的一點私事?!?/br> “那就不用告訴我了?!本艞l晴臣不緊不慢地抽著雪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這些事情,你自己看著處理。” “好的,父親?!?/br> “再坐一會兒,等下,我?guī)闳タ纯茨隳赣H。” 正午時分,全身素?zé)煹木艞l晴臣和南澤雨出現(xiàn)在青山靈園里。在一座刻著“九條家”字樣的墓碑前,九條晴臣停下了腳步,“邦彥,來看看你母親?!?/br> 南澤雨走上前,開始打掃墓碑。他撿干凈墓石周圍的落葉,拿走早已干枯的花,然后將這些垃圾都裝進(jìn)了事先準(zhǔn)備好的垃圾袋中。 清理完垃圾后,南澤雨去公墓管理處要了一個提桶,然后將桶裝滿了水。他回到墓前,用手舀著水,輕輕往墓碑上澆灑,最后掏出自己的手帕,一點一點地將墓碑擦拭干凈。 九條晴臣看他忙完,點了點頭,南澤雨這才把準(zhǔn)備好的百合與菊花放到墓石前的凹槽處。然后,他點上了香燭,雙手合十,恭敬地低下了頭。 “兒子來看你了?!本艞l晴臣低聲說。他的聲音里飽含無限的傷感和思念。 待兩人祭拜完畢后,九條晴臣并沒有急著離開,他盯著墓碑看了一會兒,然后又看了看南澤雨的后背。忽然,他伸出手,輕輕拍了一下南澤雨的肩膀,“你不要老是駝背?!?/br> 南澤雨挺直了脊梁。 “你母親走了二十四年了。但對我來說,只要一閉上眼,我就能聽到她的笑聲,看見她的笑臉?!本艞l晴臣的聲音變得陰沉起來,“如果不是因為漢諾威家,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活得好好的,而不是躺在這冰冷的石頭底下!” 南澤雨一言不發(fā),但那逐漸變得沉重的呼吸泄露了他內(nèi)心的憤怒。 “你還記得你母親嗎?” 南澤雨沉默了一會兒,一字一句地說,“我記得她的樣子?!?/br> 九條晴臣長嘆一聲,“你不記得了。你腦袋受過傷,不記得,不怪你?!?/br> “不,父親,我真的記得?!蹦蠞捎甑姆瘩g讓九條晴臣略微有些吃驚。 “我記得她喜歡吃魚,可是一直不會吐魚刺,所以,她吃魚總是很慢;我記得她喜歡演歌,經(jīng)常哼石川小百合的歌,似乎是受到了爺爺?shù)挠绊?;我記得她喜歡島崎藤村的詩和……”南澤雨忽然停了下來。 九條晴臣搖了搖頭,“你不記得了。這些都是我告訴你的,你不記得你的母親了?!?/br> “不!我記得!父親,我真的記得!”南澤雨變得有些激動,“我沒法向您具體描述我的感受,可是我記得?!彼鋈霍篝蛄艘幌?,差點摔倒。 九條晴臣及時伸出手,扶住了他,“不要太勉強(qiáng)你自己。” 南澤雨張開嘴,想要繼續(xù)辯解,但他忽然又安靜了?!拔艺f這些有什么意義?我還能比父親更難受嗎?”他這樣想著,覺得自己幾乎要被痛苦淹沒了。 “你現(xiàn)在明白我為什么那么恨漢諾威家的人了嗎?”九條晴臣仰起頭,看著晴朗純凈的藍(lán)天,慢吞吞地說道。 “明白?!?/br>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耽誤你的大好前程,讓你去中國追查七色珀了嗎?” “知道?!?/br> “就算將漢諾威家的人全都?xì)⒐猓俦摅姿麄兊氖w,然后挫骨揚(yáng)灰,也不能消除我心頭的恨!” “我會的,父親,請您放心,我一定會為您和母親報仇?!蹦蠞捎昝娉寥缢拔視M快找到莫烏斯,而且我不會讓他死得太快的?!?/br> 九條晴臣欣慰地點了點頭,“我已經(jīng)這把歲數(shù)了,希望能在閉眼前看到?!?/br> “您放心?!?/br> “抓緊時間,我等著你回來繼承家業(yè)?!本艞l晴臣的話讓南澤雨的心里一陣激蕩,他抿緊了嘴唇,好一陣沒有說話。他知道,以自己庶出的身份,必定不會被社里的其他元老看上。父親的話,對他既是激勵,也是暗示。 “我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南澤雨這樣想著,話已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