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克日郎這會也察覺到愛犬不對勁了,平常他一喊就跑過來的花頭今天他都吆喝三聲了還不理自己,還在那里發(fā)狂了一樣的圍著吉普車飛快的繞圈子吼叫著,這讓他覺得很沒面子。他也生氣了,大吼一聲撲過去一把摟住花頭的頭,和它一起在地上打了滾這才讓它稍微安靜了點,可它還在叫,氣的克日郎把沾在身上的泥狠狠的抹在了它的頭上。 正陪著方羽說話的烏蘭赫婭也覺得今天這狗叫的聲音不對,就和方羽一起走了出來,正好看到司機小王變臉變色的快步走了過來,一看到她便叫了起來:“烏蘭大嫂,快,收拾一下跟我走,經(jīng)理他出事了?!?/br> “帖木爾他怎么了?”烏蘭赫婭急了。 “經(jīng)理昨天半夜忽然全身噴血,送到醫(yī)院沒辦法,現(xiàn)在送到老薩滿斯庫老爹那里去了,大嫂快走吧,去晚了可能就見不到了。”憋著邪火的司機說話能把人嚇死。 方羽一驚的同時就看到烏蘭赫婭的臉一下子沒了血色,身體大大的晃了一下,險些沒摔倒,趕忙上前扶了一把,心里就覺得來人說話實在是很鹵莽。 這時聽到對話的克日郎也飛也似的跑了過來,牧羊犬花頭更是箭一樣的竄了過來。 方羽一看來人的臉瞬間又嚇的白了,不過看他臉上焦急的樣子不象是在亂說,于是搖了搖手里扶著的胳膊:“大嫂,快去收拾一下,我陪你們一起過去看看。” 吉普車瘋了一樣的在傍晚的草原上飛馳,可是在烏蘭赫婭感覺里它還是走的太慢,這二十幾里的距離現(xiàn)在顯得是那樣的漫長和叫人不能忍受。此刻的她還是不敢相信剛剛聽到了消息。盡管自己人已經(jīng)上了這帶來這噩耗的車上。 風(fēng)馳電掣的車飛快的在一片蒙古包叢中穿行,惹的不少從蒙古包里沖出的狗追在后面狂吠,方羽看到更有不少蒙古包里出來人看動靜。一片紛亂中,方羽回頭看了看宛若泥塑一般呆呆望著窗外烏蘭赫婭,又憐惜的看看了此刻緊摟著母親,顯得六神無主的克日郎,心里暗想,難道世事當真這般無常么?全身噴血?這是什么病? 就在他尋思的空里,車在一個小緩坡的前面遠遠停住,緩坡的坡跟平地上,一個比克日郎家的蒙古包大了許多的蒙古包靜靜的矗立在那里,門口有兩個年青人在正在向停住的車跑來,就是這樣的空里,方羽卻忽然發(fā)現(xiàn)一直跟著車狂吠的狗追到這里,卻像有了約定一般同時止住了叫聲,夾著尾巴向后散去。 隨即,方羽看到遠遠的,閃電一樣迅速接近著的花頭那飛揚的身影。 昏暗陰沉的天幕下,遼闊的大地盡頭,花頭箭一般在往前攢射,隨著它矯健身軀的起伏,身上長長的毛發(fā)在凜冽的寒風(fēng)里蓬起落下,落下蓬起,看上去那般的動人。在方羽明銳的眼光里,它的每一個起伏都把身上飛濺出的無數(shù)汗珠散落在身后的風(fēng)里,張開的血盆大口里,散發(fā)著騰騰熱氣的長舌不停的在猙獰的巨齒間伸縮著,沿路遇到的牧羊犬低鳴著紛紛給它讓路,箭一般的它正此刻正在往緩坡上沖來。 “一條真正的好狗!”方羽在轉(zhuǎn)身進蒙古包的一瞬,心里暗贊到。 幾乎在照面的瞬間,一種從未有過的銷魂感就在老斯庫的靈魂深處泛起,腦際頓時一片空白,向來堅定自如的神識在這一剎那就被包圍在一種云淡風(fēng)輕的自在里,迷失在猶如大草原的藍天白云下,那片綠色風(fēng)的自由吟唱里。莫名的空靈占據(jù)了他全部的感知,身心,再沒有絲毫的羈絆。 而此時的方羽,從神意自發(fā)的接觸中瞬間感受到的是另一種難言的體會,同樣感受到對方從容自在的心靈。和自己的云淡風(fēng)輕的空靈不同,那是一種沉淀了天蒼蒼野茫茫的大草原無限風(fēng)光和生命底蘊的心靈,雄渾壯闊中又微微帶著一種秋意的蕭索和蒼涼,隱隱的還有點陰沉沉的死寂。 “死寂?”心里一驚,方羽在更加的開放自己無里無外心靈的同時,也下意識的打開了一直刻意封閉著的靈眼,頓時看到面前這個花白著頭發(fā),古銅色臉上溝壑縱橫皺紋密布的高大老人體內(nèi),糾結(jié)在胳膊和腿上那些陰暗的東西。 在方羽靈眼里,那些似斷非斷不停蠕動著怪異物體被一團團淡銀色的東西包裹著,兩者在不停的進行著你來我往的撕殺。 “這是什么?”心頭疑竇一起,方羽仔細往老人的臉上瞧去,同時收斂住外放的靈神。很多時候,在遇到一些同樣特意的神意時,它往往會自行前去接觸,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狀態(tài)。 面前剛剛回過神的這個老人除了頭發(fā)花白外,眉毛也是同色的顏色。在花白的濃眉下,那一雙微帶著訝色的眼睛看上去有種悠遠的深邃,沉靜如水中帶著一種奇異的張力,再加上他裹在蒙古長袍下那筆直的身軀和穩(wěn)穩(wěn)屹立在大地上的神態(tài),帶給人的是一種非常精神的感覺,絲毫沒有和古銅色的臉上那累累皺紋相配的老態(tài)。 但方羽敏銳的目光還是捕捉到了他想看到的東西,老人此刻在胸前捏出奇異手式的雙手上,那些顏色黑黃的斑點和他鼻翼兩側(cè)的異樣潮紅。一種明悟瞬間在心頭閃過“原來如此!” 從神意剛才剎那的失神中一恢復(fù)清明,老斯庫就本能的擺出了定神式,這是他們這一脈薩滿流傳了千百年的修行法門中的一式,一般只有在大祭、請神或者驅(qū)魔的時候在才會用到。他不明白剛才是怎么了,一看到這個陌生年輕人的眼睛,就讓自己出現(xiàn)這種只有在極端特別的情況下才會出現(xiàn)的感應(yīng)。不過盡管有點驚訝,但他并沒有太怎么驚慌,畢竟剛才的感覺讓他此刻身心的感覺都非常的好,而且,那個年輕人剛還閃著異光的眼睛這時也恢復(fù)了平常。 “難道他也是個通靈者?”他心里暗想到。 紛亂的場面在老斯庫和帖木爾聯(lián)手勸住悲泣的烏蘭后稍微平靜了下來。而一進就撲到父親身邊大哭的克日郎,此刻正摟著剛沖進來不久,渾身還在散著熱氣的愛犬花頭,安靜的依偎在還能和自己說笑的父親身邊,好奇的看著面前神色各異的大人們**。一時間蒙古包里出現(xiàn)了不太可能出現(xiàn)的瞬間安寧。 “老爹,帖木爾他……”抹了一把眼淚,感覺稍微好點了的烏蘭赫婭問到,同時握著丈夫的手腕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克日郎,領(lǐng)這幾個叔叔去你卡卡大叔那里吃點東西,回頭斯庫爺爺再去看你,乖,快去?!彼箮觳换卮?,卻對克日郎柔聲說到。 “對啊,我的克日郎是小男子漢,聽話,快帶叔叔們?nèi)グ?。”看到克日郎盡管不敢不聽斯庫的話,但還是磨蹭著不太情愿的樣子,帖木爾也說到。 看到其余三個人都跟著克日郎出去了,而方羽卻還站在那里微笑著沒動,老斯庫便開口問道:“陌生人,你是?”其實他回過神后,一直都在留心的注意著方羽,不過沒時間打招呼而已,另一方面,方羽此時居然還在微笑,讓他心里有些不悅,所以語氣不是他自己前面預(yù)想的那樣客氣。 “斯庫老爹,我是來自小鎮(zhèn)的方羽,如果不防礙你治病的話,我想留在這里看能幫上忙不,我多少也懂點醫(yī)?!睋屧谡榻B自己的烏蘭赫婭前面,方羽抱拳一揖后說道。 “難道方羽你是大夫?”也微微彎了彎腰算是回了一禮,老斯庫微瞇的眼中精光一閃后問道。同時心里也有了些許的感慨,有多少年沒看到過漢人的這種禮節(jié)了?面前這個衣衫單薄的年輕人的舉動還真有些奇怪呢。 看到這方圓幾百里草原上最講究長幼禮儀,最受人崇敬的老薩滿居然會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年輕人回彎腰禮,卻讓氈毯上靠坐在一起的帖木爾夫婦(烏蘭這時正半跪在地上摟著丈夫的頭)小小的吃了一驚。帖木爾詢問的目光望向妻子,卻看到妻子也在困惑的搖頭。 “我不是大夫,不過因為家庭的原因,學(xué)過些中醫(yī)。老爹既然是薩滿,想來也精通醫(yī)道,還望多多指教?!狈接鹂蜌獾健熬ㄡt(yī)道有什么用?這是大神的懲罰,人力沒用的?!币惶崞疬@個,老薩滿頓時心境大壞,黯然對著剛剛眼睛一亮的烏蘭赫婭嘆到。 “大神的懲罰?”方羽眉頭一皺,有點不解。 “大神的懲罰??!”頓時面若死灰的烏蘭赫婭瞬間想起很多事情。眼淚不由自主的便淌了出來,瞧的帖木爾也心頭一酸。 “對,不是病,那是大神的懲罰,不會有那么奇怪的病的。”斯庫略顯茫然的呢喃到。他本身也是個造詣很深的醫(yī)者,同時也是個大薩滿,這一生見過,也治過無數(shù)千奇百怪的病,他不相信那么恐怖的癥狀會是什么病造成的,只有大神的神力才會讓一個人的身體出現(xiàn)那樣古怪的問題。 在帖木爾之前,他也曾多次的嘗試過,用自己掌握的一切方法來解決自己身上同樣的癥狀,求神、驅(qū)魔、吃藥各種方法通通都沒用,就連好幾次請神上身也沒有絲毫的效果。這一切最終的結(jié)果,越發(fā)的讓他堅定了自己最初的看法,這是大神自己的的懲罰,一種人力根本沒有辦法的越過的劫難。 本來他還懷疑這是傳說中曾經(jīng)聽到過的血咒,一個只有神,或者是比他自己還要厲害百倍的大薩滿,愿意以生命為代價才可以形成的恐怖咒術(shù),但他在自己身上一直都感應(yīng)不到有什么別的薩滿的怨氣,所以認定一定是大神的懲罰。今天帖木爾的到來,讓他更是確信不疑,不然要真是病的話,為什么單單就在自己和帖木爾身上出現(xiàn)? “如果老爹不怪我多事的話,我倒想替老爹切切脈??梢詥??”為了保險期間,方羽壓下心頭的疑問,在心頭斟酌了一下后自薦到。他還真被老薩滿很肯定的語氣弄的小心了起來。 畢竟,作為一個負責(zé)的醫(yī)者,謹慎是必要的條件之一。 “是帖木爾有事,他干嗎說給斯庫老爹作什么切脈?”本來因為方羽的話而覺得有了點希望的烏蘭赫婭此時很不理解,剛想開口提醒,卻被懷里的帖木爾拉了一下,低頭看到丈夫兩眼放光滿臉希翼的樣子,她覺得更奇怪了。 “哦?!”老薩滿心里一驚,他怎么知道我也是同樣的問題,難道他已經(jīng)看出來了?想到這里,一顆老心也不免砰砰的急跳了起來,半驚半疑的目光便不能自己的再次迎上了方羽含著笑意的眼睛。 感受著方羽清亮的眼神中的那份坦蕩和光明,良久之后,老薩滿緩緩點了點頭,走到小桌邊上坐下,伸出了微顫著的左手。盡管這么多年來,作為一個真正的薩滿,他早已經(jīng)確定自己把生死看的透徹,但在這一瞬間,他發(fā)現(xiàn)還是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心頭的那種患得患失的感覺。 第五節(jié) 手指一搭上老人的腕脈,方羽心里就透亮到再沒有半點疑問。不過作戲就要做完全套,于是他又說到:“斯庫老爹,麻煩你伸出舌頭給我看看好嗎?” “脈弦細而數(shù),舌質(zhì)偏淡。此屬肝不藏血,血不歸經(jīng),衛(wèi)氣不固,毛孔射血之”血箭‘.奪血后氣血兩虧,導(dǎo)致全身機能衰竭,當以陳氏收血湯加減治之?!?/br> 在看到老人舌頭的同時,方羽心里便最后敲定了醫(yī)案,隨即又再次肯定了自己心中前面的判斷:面前這個看起來若無其事的老人身上的病情已經(jīng)到了即將崩潰的邊緣,如果再不處理,恐怕過不了多少日子就會走到他生命的盡頭。他身上的病已經(jīng)不是他異常衰弱的能量所能壓制住的了。 “如果老爹你身上的問題開始于半夜子時,也是就是現(xiàn)在半夜11點1點之間,而且每隔七天就會發(fā)作一次的話,那就應(yīng)該是《外科正宗》和《石室秘錄》這些醫(yī)書上有過記載的血箭這個病。而且我看到你手臂上已經(jīng)變異的色斑和鼻翼兩側(cè)的浮紅,老爹你現(xiàn)在大概是已經(jīng)到了每三天發(fā)作一次的晚期,再要是不治療,你會很快因為失血過多,造成全身機能衰竭而死,這是病,并不是什么大神的懲罰。 老爹,你看我說的對是不對?“ “血箭?。磕阏f它是血箭,是一種病??”老薩滿斯庫的眼睛突然亮了,就連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對,應(yīng)該個病,這個病的特點是”從毛孔中噴出一線血來,有如箭之射出“,故名之”血箭“,盡管只在寥寥的兩三本醫(yī)書上提到過,但它確實是只是個病,不是什么大神的懲罰,老爹你想想你的癥狀是不是這樣呢?”方羽含笑問到。 “對,對就是那樣的,它真不是大神的懲罰或是那個什么血咒?”心情激蕩之下,老薩滿一直郁結(jié)與內(nèi)心的疑問脫口而出,特別是能夠確認不是大神的懲罰,這在他的腦海里此刻顯得由為重要。這問題在于他,一個終身信奉大神的薩滿來說,比生死還要重要。 “我認為它不是什么大神的懲罰,更不是那個惡毒血咒。如果老爹你覺得還不能確定的話,你把你自發(fā)病以來的過程都詳細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再你推敲一下?!狈接鹞⑿χf到。看到老人這么激動,他自己也覺得很開心。 很多時候,能憑著自己的本事幫助別人,看到被幫到的人開心的樣子,據(jù)說,也是件十分開心的事情。 “方羽,能不能幫我帖木爾也看看?”看到斯庫老爹被方羽幾句話說的頓時失去了常態(tài),明顯的流露出驚喜的樣子,烏蘭赫婭她急了,帶著哭音要求到。 既然能確定斯庫老爹身上的病,而不是什么大神的懲罰,那么自己丈夫可能也是病說不定。盡管她心里也在為斯庫老爹能擺脫那個什么大神懲罰而高興著,但他現(xiàn)在瞧上去好好的,想也不會有什么危險,可自己丈夫卻軟軟的躺在這里啊…… 方羽一看,不由笑了:“對不起烏蘭大嫂,是我疏忽了,我忘了從頭到尾,你都不太明白帖木爾大哥得的是和老爹一樣的病,而且老爹的病要重的多。你放心,貼木爾大哥沒事的,他現(xiàn)在只是有點虛弱而已,另外也和受驚過度,心理上難以承受有關(guān),不然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能坐起來做些輕微活動的?!?/br> 聽到方羽這么一說,帖木兒便覺得自己好像是可以活動,就在老婆半信半疑的幫助下,一挺身,他果然順利的坐了起來,并沒費太大的勁,同時也沒想象中的那樣難受。這么一來他的臉反倒紅了。“難道自己真是被自己嚇成這樣的?帖木爾虧你還一直當自己是男子漢呢,丟人呀?!彼谛睦镒载?zé)到。不過看到老婆猶掛著淚花的臉上熟悉的笑容再次出現(xiàn),心里一甜,在瞬間就把這一絲慚愧丟到了爪哇國去了。 看到方羽不問自知的能確定這么多事情,老薩滿斯庫心里的最后一絲疑慮也成了過眼煙云,一咬牙,他便準備把這幾個月來一直折磨著他的秘密說出來。這件事,除了自己兒子一家和剛剛告訴過帖木爾以外,就連為自己做過檢查的那些大夫都不知道。 本來這個秘密他是打定主意,到死都不說的。他承受不起這傳出去便會毀了他一生清譽的打擊。這片草原上最后一個德高望重的大薩滿,卻受到了他自己信奉的大神的懲罰,這結(jié)果他能獨自心甘情愿的默默承受,那怕這結(jié)局是死都可以,但就是不能讓這么丟人的一件事傳了出去。不然就是死了,他也會在下面為這個而羞愧到無地自容。 現(xiàn)在眼看就有個徹底消除這種可能的機會,他怎么可能不抓住呢? 于是在方羽鼓勵的眼神和貼木爾夫妻好奇的注視下,他硬著頭皮說了起來:“第一次發(fā)作那是在三個月之前的一個夜里。記得那天下午,一直住在市區(qū)的我兒子闊特爾帶著老婆孩子到這里來看我,晚上一家人一起吃的飯,我因為高興,還稍微喝了點奶酒,但喝的不多。到了晚上,我像平時一樣,做完一些自己該做的事情后,就睡了。到了半夜里我忽然覺得很氣悶,就醒了。結(jié)果發(fā)覺在流鼻血,坐起來之后,馬上覺得嗓子發(fā)甜,隨即吐出幾口鮮血。我嘗試著借神能調(diào)理,居然止它不住。到這時睡在我身邊的闊特爾也醒了,他被嚇壞了,這孩子,別看平常在大河邊上指揮著那么多人都鎮(zhèn)靜自若,可那會卻嚇的都快哭了,結(jié)果一家人都被驚醒了,全慌了起來。我當時自己也沒覺得什么,還叫他們不要慌呢。”瞇著眼,老薩滿在昏黃的酥油燈下回憶著,此刻在方羽的感知里,外面的天色應(yīng)該完全黑了。 “沒想到剛吐完血,嘴邊的血漬還沒擦干凈,我右手從肩膀到手背上突然就有鮮血開始射出,射出的細細血線竟然有一米多高,開頭只是細細的一行在噴射,轉(zhuǎn)眼間就變成了七八行,血線很細,真的很線一樣細,就像噴泉一樣的不斷噴出,像細雨一樣的紛紛落下。 當時他們?nèi)紘槈牧耍熖貭柡屠掀藕⒆尤伎藓傲似饋?,我當時也傻了,眼看著自己的血一個勁的往外噴,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全身反倒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懶洋洋的好像很舒服。 還是闊特爾反應(yīng)快,忙著取來毛巾給我擦,到這時我的額頭和胸前也開始往外滲血,用毛巾把胳膊和身上的血抹盡后,就看到胳膊上到處好好的并沒有破,血是從汗毛孔里噴出來的,當時能看到一行行排列整齊的小紅點,隨即里面又噴出血線,隨抹隨噴,緊接著又發(fā)現(xiàn)右腿上也開始有血線噴出,不過沒有胳膊上這么厲害?!爸刂氐拇丝跉夂?,心有余悸的老薩滿怔忪了一會又說道:”就這樣在他們的哭叫聲里,血線一直在噴。我也給人看了一輩子的病,卻從沒聽過也沒見過人會有這樣的病,慌亂之余我心里一急,推開闊特爾他們沖到神壇這里,抓了一把香灰撒了上去,血線果然立刻不噴了,等了一會,血線也沒再出現(xiàn),到這時,我就明白了,這不是病,這是大神對我的懲罰啊?!?/br> 聽到這里,一直凝神細聽方羽心里一動“為什么老薩滿一直不停的說這病是大神給他的懲罰?他究竟做過些什么讓他心里這么不安的事情?”不過盡管心里暗想,方羽可沒有現(xiàn)在要問的打算,他相信如果愿意,老薩滿會自己說出來。如果不愿意,問也白搭,當然他也不會去問。 倒是聽他描述血箭這病發(fā)生的情況,讓方羽也很是心驚,盡管從醫(yī)書和父親的口里知道這世上真的有這么一種奇怪的病,但實際的癥狀他也沒見過,看書和聽病人親自說,那種感覺絕對的不同,更何況現(xiàn)在自己正身處在斯庫當時病發(fā)的現(xiàn)場?方羽都不太愿意在腦海里組合剛剛聽到的那一幕:“面前的這個老人,渾身浴血,半個身子上噴射著如噴泉,如細雨的血線,周圍是被血染的血紅,哭叫著的家人……” 他激靈著搖了搖腦袋不愿再想,深吸了口氣后,對身子微微有些發(fā)顫的老薩滿問道:“那血停住以后呢?”問話的同時他也在尋思香灰止住血的原因,憑著他的醫(yī)學(xué)知識和對這些異常情況的了解,他知道,那和什么大神幾乎沒關(guān)系。 “血被香灰止住后,我那個本來一直對我是薩滿很不以為然的兒子闊特爾也呆住了,我從他驚疑的臉上知道他也開始有些相信真的有大神存在了,沒想到我和他別扭了幾十年都不能讓他明白的東西,卻在我滿身是血的情況下,一把香灰給解決了。 盡管他事后還是嘴硬,可我知道,從那天晚上起,他對大神的存在的置疑沒那么絕對了。我知道,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除了他癡迷的那些什么科學(xué)之外,這天地間還有大神無處不在的力量?!翱隙ǖ?,這片草原上最后的大薩滿再一次堅定著自己信仰。 方羽只是默默聽著,他知道,虔誠也是做到唯精唯一的一個很好途徑,至于是不是真有所謂的大神存在,他,也不知道?;蛘呤遣辉敢馊ド罹?。 仿佛在聽一個很詭異的傳說一般,烏蘭赫婭攬著丈夫肩膀的胳膊在下意識的使勁,另一支手更是纂得帖木爾手上開始發(fā)青,疼的他都沒辦法不從自己昨天夜里驚人相似的血腥回憶中清醒過來,發(fā)出痛苦的悶哼聲:“你抓疼我了!” 方羽聞聲一笑:“帖木爾大哥,你發(fā)作的時候大體和老爹一樣吧?” 帖木爾趕快點頭,不過臉色此刻仿佛又白了幾分。他都沒注意到烏蘭赫婭看到他在那里猛點頭的時候,臉上顯現(xiàn)出的那種又驚訝、又心疼、又害怕的神色來。 這一瞬間蒙古包里忽然靜了下來,老薩滿在回味那一晚上兒子信念的動搖,而方羽在等他繼續(xù)說后面的情況。不用多問,他也能猜到斯庫父子和這世間很多類似的父子一樣,對自己深深了解的東西都有堅定不移的信心,從而在看法和認識上產(chǎn)生了分歧,不過看來還好,并沒像自己聽到和知道的個別父子一樣,弄的不可開交,讓這些東西影響到了真正的感情。 回味了好一會后,心境大好的老薩滿忽然注意到方羽正在用充滿諒解的眼光看著自己,顯然還在等自己繼續(xù)說下去,略有點不好意思的干咳了一聲,又看了一眼那邊正在表演夫妻情深,正在相互用眼神脈脈交流的夫妻倆,繼續(xù)說到:“血止住后,大家這才發(fā)現(xiàn)幾乎都成了血人,特別是我,貼身穿的小衣全都被血浸透了,被子、地氈、還有身邊的蒙古包氈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猩紅血點,看上去很是嚇人。 從最初的震驚里緩過神后,窩特爾根本不聽我的,硬是連夜開車把我?guī)У搅耸嗅t(yī)院,同時在路上就打電話約好了醫(yī)院最好的大夫,連夜對我進行檢查。“說道這里,老斯庫在心里暗暗得意自己當初的堅持。 當時他不肯去醫(yī)院,而兒子是一定要他去,相持不下的情況下,他自己實在也很擔(dān)心,想想去看看也好,萬一不是他自己認定的大神的懲罰,而是病的話,那不就把病給耽擱了嗎?于是抱著萬一的僥幸,最后他答應(yīng)了兒子的哀求,不過也提出了自己堅持的條件,那就是如果到了醫(yī)院,大夫能在他不說原因的情況下,查出他真的是有病,那才可以告訴大夫他發(fā)作時情景,不然是堅決不去。最后又氣又急的窩特爾實在沒辦法,在用列祖列宗的名義發(fā)過毒誓以后,這才把換過衣服,清理過身體的他弄上了車。 想想兒子在路上心急火燎的到處給市里最有名的幾個大夫打電話聯(lián)系,卻無法回答人家詢問情況的癟樣,老薩滿現(xiàn)在就想偷著笑。不過通過那次,也對兒子在市里的地位和成就有了很驕傲的認識,不愧是他的兒子,硬是在那樣別扭的情況下,還是找來全市最好的幾個大夫。當然找來的都是可能和他的病情有關(guān)科目的大夫。 不過這一點卻是得宜于斯庫自己的指點,作為這方圓幾百里內(nèi)有名的薩滿醫(yī)者,他并不全是靠巫術(shù)來替人治病的,他的蒙古傳統(tǒng)醫(yī)術(shù)有著相當深厚的功底,對漢族的中西醫(yī)也有著一定程度的了解,他這個大薩滿可不是混假的。(在這里作者說句題外話,日常通指庸醫(yī)的蒙古大夫和真正的蒙古醫(yī)學(xué)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蒙醫(yī)和藏醫(yī),苗醫(yī)等等一樣,有著自己非常深厚的歷史內(nèi)涵和豐富的實用價值,別弄渾了。) “那結(jié)果呢?”方羽問完就知道自己問的廢話,不由自嘲的揉了揉鼻子。 “結(jié)果當然是一切正常了,皮膚完好無損,血壓還有什么血小板等等之類的均在正常范圍,好幾個大夫輪流檢查了都說查不出什么問題,最后我一看他們也沒什么辦法,我自己也感覺除了胳膊腿稍微有點沒勁,人有點迷糊外,再沒任何不妥,所以就要兒子送我回來。窩特爾不放心,硬是要我在他那里住幾天。 結(jié)果一連在那里住了四五天,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于是我就硬逼著他送我回來了。那個人擠人的地方有什么好住的?空氣又那么差,那里比得上我的草甸子? 本來我也以為以后可能會沒事了,可沒想到第七天就又開始了,以后每隔七天就這么來一次,到這個月初已經(jīng)變成三天出現(xiàn)一次了。“”那老爹你沒再到醫(yī)院去看?“方羽問道。 “去了又沒用,去干什么?再說我自己都沒辦法,他們能有什么好辦法?” 在第二次發(fā)作的時候我算是徹底明白了,這就是大神的懲罰,那次連供在神壇的香灰都不起作用了?!罢f到這里,老斯庫的心里又沉重了起來。 這三個月來,每一個血箭發(fā)作的夜里,他都是一個人默默的承受著越來越大的心理壓力,小心的收拾著沾染了自己鮮血的衣服和物品。盡管隨著血箭發(fā)作次數(shù)的增多,他自己明顯的感覺到身體越來越差,臉色也越來越壞,可他還是強撐著沒有告訴任何人,就連兒子窩特爾幾次問起都沒說實話。他不想讓大神再把這個懲罰也轉(zhuǎn)移到自己并不怎么信這些的兒子身上去,再說兒子一年到頭還要忙著在伺候那條叫人又愛又怕的大河。他不想兒子為了自己而分心。盡管和兒子有別扭,但在內(nèi)心里,他一直關(guān)愛的自己的兒子。這份感情他相信一點都不比別的父親少,同時也不管兒子感沒感覺到。 而方羽直到這時,這才有空放眼打量了一下自己待了半天的蒙古包。 這是方羽有生以來進的第二個蒙古包,但這個蒙古包給他的感覺卻和克日郎家的一點都不一樣,要大過許多,確切的說,足大了兩倍有余。這個蒙古包內(nèi)四周的墻帷子全是暗褐色的氈毯,幾乎空蕩蕩的巨大空間里,除了放置在紫銅火爐和火爐細鐵架上散發(fā)著奶茶香氣的紫銅茶壺和前面自己所見的一樣外,本該是佛龕的位置卻擺著一張暗黃色的長條供桌,桌上擺了很多奇形怪狀的東西,幾盞點亮的酥油燈以及一個插著三根藏香的小香爐。 供桌上方的氈壁上掛著一幅巨大的看起來像是氈織出來的掛毯,上面是些方羽看不明白的怪獸和人物,掛毯兩邊垂掛著不少新舊不一的淡黃色哈達,此外只有地上四周鋪著的暗褐色氈毯和右側(cè)自己邊上的小方桌和身后的兩個箱子,再沒有任何別的家具和物品。 正對著火爐上方的穹頂同樣有個天窗,四周氈壁上也有六扇不大的窗戶,不過此刻也都封閉著,相必是剛才沙暴肆虐的結(jié)果。 這樣的顏色和此刻封閉的環(huán)境,再加上整個空間里彌漫著的一股酥油和藏香的味道,使得昏黃不定的酥油燈燈光籠罩下的蒙古包里,流轉(zhuǎn)著一股神秘晦暗的東西。 “這里里的陳設(shè)這么少,難道這么大的地方他一個人住?”方羽暗奇到。 就在方羽打量蒙古包,老薩滿出神的空里,一直在氈毯上攬著丈夫聽他們說話的烏蘭赫婭實在忍不住了:“方羽,那你到底能不能治這個叫什么血箭的怪病?。俊彼诓菰橡B(yǎng)成的直爽性格和這會心里的那個著急,硬是逼著她不顧丈夫的示意開口了。 “既然能知道病因,當然能治了,斯庫老爹,你這里有紙和筆嗎?我給你們開個方子。” 接過老斯庫拿來的紙筆,方羽筆走龍蛇迅速的開起藥方來,邊開邊說到:“斯庫老爹,你病的時間長,身體里氣血兩虧,已經(jīng)影響到你全身各個器官的機能,要是不是你底子厚實,可能早出事了,所以你要照現(xiàn)在這個方子連吃了個半個月,等回頭我再琢磨下劑量的加減后,再給你幾張方子,你照著方子連吃上個半年左右就可以斷根。至于貼木爾大哥,你因為是初犯,所以除了暫時缺血虛弱點外,問題不大,我看就按照這個方子吃上半個月,完了再按我給你另開的這個滋補方子,吃上一個月左右就會好了。記得這段時間你要多注意休息,你比不得斯庫老爹,盡管你比他年輕?!?/br> 把三張方子分別交給老斯庫和欣喜若狂的烏蘭赫婭后,方羽又對斯庫細心的說到:“斯庫老爹,你也是醫(yī)者,想必知道你們市區(qū)或者醫(yī)院里大一點的中藥房吧?熟地、生地、黃芪、當歸、荊芥、三七、赤芍、白芍、茜草、這幾味草藥一般的中藥房都有,仙鶴草在別的地方可能難買點,但內(nèi)蒙這里應(yīng)該有。你手里的這張和帖木爾大哥眼下要吃的用藥完全一樣,只是劑量上稍有區(qū)別,因為要吃很長時間,這幾味藥的需求量很大,所以我覺得最好能趕快找人一起賣回來,不然要是藥用到半截,忽然缺了幾味,這病就討厭了?!?/br> 已經(jīng)喜翻了心的烏蘭赫婭一聽,馬上認同道:“對,越塊越好,呀,有了,小王還在,我現(xiàn)在就去叫他買。老爹你藥方給我。接過方子,她便飛也似的去了。 “方羽,我這個……”忽然,開口說話的老斯庫竟有些扭捏了起來,臉上更是閃過了一抹紅色。 方羽聞言一楞,忽然就明白了過來,笑著走過去說道:“呀,我剛又想起來點問題,老爹,麻煩把你的脈再給我切一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