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突然從噩夢中驚醒，一瞬間都能聽到胸膛里心臟猛烈的跳動，讓陸泉迅速拉回門。

    卻聽一聲擠壓骨rou的悶響，被卡在門縫中的手指反射性抽動幾下便抓住了門框。陸泉不敢放松，心悸不已地握著把手，眼睜睜看著林松潛的手背迅速泛起鮮紅的印記，青色的血管也被擠壓得凸起，是rou眼可見的鮮明痛意。

    她僵持著力道，皺眉盯著那開始顫抖的手指。很快察覺到他并沒有強行突破的意圖，就只是這樣安靜地站在門外。

    他在等待，等待著她的選擇。

    「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生氣，完全不想看見我。所以在你消氣之前，我會一直在屋頂反省。我會等你，到你來找我為止?！?/br>
    站在屋頂?shù)牧炙蓾撧D(zhuǎn)過頭來，勁風(fēng)吹動黑發(fā)，凌亂地在他驚喜的笑臉上飛舞。

    時間真是可怕，情緒一旦沸騰就會迅速翻攪起本來已經(jīng)沉淀的記憶。細(xì)小的粗糲的，痛苦的快樂的都亂在一起。金魚游在混沌的水中，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做不了。

    驚悚漸漸褪去，在黑白琴鍵上跳躍的修長手指讓紛亂的記憶難以停歇。陸泉還是松了手中的力道，讓門縫敞開，重新面對許久不見的林松潛。

    說起來，和他分開這么長時間，十歲之后還是第一次。他明顯瘦了?？偸乔逅亩贪l(fā)也任其長長，額發(fā)凌亂地勾在眼皮上。走廊昏白的燈光薄薄地落在他的頭頂、肩膀，讓他的身形猶如月光般單薄易碎。

    “溫沉惠告訴我你搬家了，”見她開門，他似乎松了口氣，蒼白的嘴唇微動，“我知道我不應(yīng)該來。”

    他收回被夾的手，毫不在意地插進風(fēng)衣口袋，“只是，有些想你?！?/br>
    看不見的風(fēng)吹散了他略帶干澀的輕聲細(xì)語，黑發(fā)黑衣在他身上隨風(fēng)舞動，堅定而搖曳，危險又極近虛弱。

    陸泉站在門框內(nèi)，背后是亮黃的燈光，界限分明地與他分割對立。是她一手扯裂了兩人的關(guān)系，那些決絕的不可回頭的話，她也絲毫沒有后悔過。

    于是她疏離而防備地握著把手，就像面對一個突然拜訪的鄰居。

    “然后呢?！?/br>
    這句冷淡的反問，讓林松潛兀自低頭笑了笑，陰影為之加深，更看不清他的神情。當(dāng)他再次抬起臉，燈光便在他的眼球上瑩瑩發(fā)亮。

    “陸泉，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他小心翼翼的聲音下壓著泡沫般的哽咽，讓陸泉立即皺眉躲避他的視線。為了掩飾動作的慌亂，她向前一步，刻意反手關(guān)上門，用一系列動作拉長了反應(yīng)時間。

    以林松潛的高自尊，這樣的話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林松潛……”

    聽出她聲音中的猶疑，即使她離自己近了一步，他也依然靜立在那里，保持著距離。

    “其實在養(yǎng)傷的這段時間里我一直在恨你。但是，但是當(dāng)我翻看相冊時，看到那些…我們過去的回憶，我就發(fā)現(xiàn)，我沒辦法因為自己的自私和任性就去毀掉那些珍貴的感情?！?/br>
    “那些時光讓我不再孤獨，如果沒有你，我也許……”他輕笑著搖搖頭，“但我不想再去糾結(jié)什么，我只知道，我不想失去你?！?/br>
    褪去了急躁和混亂，他又恢復(fù)了那份平和的清雅，看上去真誠又忐忑，“我不想徹底失去你，所以，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對嗎？”

    朋友？陸泉在心里愣愣地默念一遍。不期然想起之前和林松潛做一對簡單情侶的念頭。這個念頭是那么久遠(yuǎn)又如此荒謬，讓現(xiàn)在的她忍不住好笑。

    如果之前她還有些天真的留戀，但在經(jīng)過這一段時間充滿忙亂無措又充實滿足的自由后，她變得更為清醒了：她和林松潛是永遠(yuǎn)不可能的。鐵玫瑰中無所不在的掌控，地位懸殊的身份差距，將永遠(yuǎn)無法讓她和林松潛達(dá)成平等。更別提朋友了。

    一個會在手機里裝定位器，時刻掌握著對方動向的朋友？這樣想著，陸泉不合時宜地笑了笑，“當(dāng)然了，林松潛。我們當(dāng)然是朋友。”

    樓下道路忽然響起一聲鳴笛，轎車駛過，燈光一時照亮了昏沉的黑夜，背光的林松潛暗藏貪婪地凝視著她臉上不以為意的笑容。

    碾過道路的沙沙聲漸熄，讓這片空間重新回歸安靜。漸漸放下緊張的陸泉這才意識到居民區(qū)原來有這么多的聲音，不知名的叮咚響聲，時不時幾聲貓叫狗吠又很快蕩開。哪家的飯菜香味幽幽地飄出來，根本尋不到蹤跡。

    而這片視野中的空間，也遠(yuǎn)沒有之前以為的昏暗恐怖。遠(yuǎn)處大樓整齊排列的燈光星星點點，近處公寓的則更清晰可見。這份真實重新將陸泉拉回了現(xiàn)實，奇妙地為她凝聚出一片堅實的安全感。

    鐵玫瑰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住客，不敢反抗唯恐被拋棄；渾渾噩噩而無處安放的歸屬感；面對林松潛時從心底升起的無望劣等感。這些都不再需要存在了。

    今夜林松潛的忽然出現(xiàn)，讓她更為深切地意識到了這點。察覺到沉默的時間過長，她心情頗好地寒暄道：“聽說你mama來找你了?！?/br>
    “嗯，”看著她舒展的眉眼，林松潛的態(tài)度也難以自控地隨之軟化，“最近她一直陪著我。多虧了她，我才這么快冷靜下來。她還問我，要不要和她去法蘭?！?/br>
    “你要去嗎？林家也肯？”

    林松潛搖搖頭，“現(xiàn)在還不清楚，因為我還沒有想好。但她說，只要我下決心，她就能做到?！?/br>
    “聽上去好厲害，你也是該好好考慮。”

    難得的平和氛圍中，林松潛略帶小心的笑容透過貓眼，古怪而變形地映在一門之隔后，徐停云的眼中。

    他正俯身湊在門邊，剔透的眼珠一眨不眨，直直盯著那張在醫(yī)院里見過的臉。陸泉的繼兄，能夠輕易親吻她的人。

    不行，他冷酷地自我告誡著。唯獨今天不行。

    今天是特別的一天。是他正式搬進新家、和這個世界上他現(xiàn)在唯一在乎的人住在一起、獨一無二的紀(jì)念日。澎湃的亢奮和快樂在脆弱的身體里激蕩，而他無法容忍任何人的打擾，近乎病態(tài)地強壓下胸中沸騰著的不快。

    而且張金瑞說過，陸泉特意申請的租房合約只有短短一年，隨時可以解約而不需要違約金。他只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來年四月就是大學(xué)入學(xué)期，到時候兩人自然就會分開。她不是非他不可，只是一種便利的選擇。她什么都想好了，卻一點也沒有透露過。

    這就是陸泉。無論表現(xiàn)得多親密，她真正的心始終是塊充滿棱角的石頭，緊閉的心扉不容許任何人觸摸。

    但他偏要，哪怕是滿手鮮血他都要緊緊握住，他偏要她最真實的樣子。每次對上她理性冷淡的眼，那股入魔般的迷戀更是與日俱增，他偏要占據(jù)她最柔軟的注視。僅是一點想像就能讓他興奮得渾身戰(zhàn)栗，簡直是病入膏肓。

    他當(dāng)然可以發(fā)瘋，可以嫉妒。但決不是今天，也決不能是現(xiàn)在。他遠(yuǎn)沒有在她面前任性的資本。

    于是，他慢慢勾起一個熟練而無害的笑，然后果斷轉(zhuǎn)開了把手。

    “陸泉，我把保溫盒——”見到林松潛，他聲音故意一頓，“啊，又見面了。”

    他杵著拐杖在陸泉身后站好，繼續(xù)問她，“陸泉，我把飯菜放進微波爐了。嗯…要請他一起嗎？”

    他做作的好客立即引來陸泉回頭警告的一眼，也成功讓他嘴角抿起小小的笑。

    兩人背著亮黃的燈光，大開的門內(nèi)隱隱傳來飯菜的香氣。充滿默契的小動作一幀幀落在林松潛眼中，讓他握緊了藏在口袋的手。手背上麻木的淤傷緊繃出痛意勉強維持著冷靜。

    “不用了，我馬上就走。”他拒絕進入陸泉的新公寓，拒絕去認(rèn)識她的新生活。

    “沒想到你現(xiàn)在和他住在一起?！?/br>
    “時機正好，就一起合租了?！?/br>
    看著陸泉平靜如常的臉，林松潛冷不丁溫柔一笑：“確定你一切正常，我就放心了。明天我會返校，以后，我們就在學(xué)校見吧?！?/br>
    “好。”

    林松潛似等了一會兒，確定這是她最后的答案后，便轉(zhuǎn)頭準(zhǔn)備離開。但在臨走之際，他輕聲說道：“這么長時間你也該放下了，陸泉，他終究不是葉禹?！?/br>
    “再見?！?/br>
    陸泉抬著眉，看著他消失在走廊昏暗的盡頭，一會兒便上前扶著圍欄往下望去，找到了停在路邊格格不入的熟悉車輛。見他上了車，轎車遠(yuǎn)去，樓下又恢復(fù)了安靜。

    徐停云斜靠著深藍(lán)色的門，沉郁的眼睛注視著她垂首下望的清麗側(cè)臉，耳邊卷翹的發(fā)絲正隨風(fēng)輕動，神情也因安靜而不可辨析。他入神地凝望，卻這樣開口：

    “葉禹是誰？他是不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聽出他明顯諷刺的語氣，陸泉轉(zhuǎn)頭無奈地看了看他，然后視線就向門框上搜尋著，猶豫了一會，還是說道：“有時間我們買個監(jiān)控攝像頭裝起來吧。”

    不等他奇怪，她就拉過他進屋，“快吃飯吧，我好餓了?！?/br>
    快速行駛的車輛里，林松潛頭獨自靠著流光溢彩的車窗，任由那些模糊的光影從眼中流淌而過，清雅的面容上空余木然的冷漠。

    旁邊的座位上放著一個紙袋，隱約露出里面內(nèi)容的一角：正是陸泉的租房合約。

    他拿出左手，就著街燈灰亮的光，垂眼輕撫已經(jīng)形成淤青長橫的手背。

    再等等，再等等，她終究是屬于你的。

    ——

    注：租房合約上是要寫徐停云的，這是規(guī)定。

    這次不寫激烈修羅場的原因之一是為了保持林松潛的魅力：再發(fā)瘋他就只是個無聊的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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