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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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開會的眾人瞧見大祭酒司馬長空黑著臉出現(xiàn)在門口,室內(nèi)混亂的爭吵聲戛然而止。剛才還與人辯論輸?shù)舻母咛煺\即刻沖上前去向司馬長空訴苦,他惡人先告狀地說道: “師兄,你可回來了。他們這些晚輩也太不像話了,竟然敢說我是個老糊涂蛋?!?/br> 聞聽此言,司馬長空險些被氣了個倒仰,隨即他又想到正經(jīng)事更要緊,當下司馬長空也就沒心思糾纏這種狗屁倒灶的小問題了。 司馬長空作出一個雙手下壓的姿勢,示意會場中的眾人安靜下來,而后開口說道: “好了,汝等少安毋躁,聽我一言。你們誰可知九天十地八荒萬妖陣是何物?” 只聽得司馬長空此言一出,聚集著陰陽家數(shù)十名核心骨干的會場內(nèi)鴉雀無聲,眾人面面相覷,無不是滿臉驚疑之色。人盡皆知,陰陽家是對陣法最為熟諳的修行流派,在這方面他們要是自認第二,那天底下就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不過也正因如此,陡然之間聽聞一個無比陌生的陣法名稱,所帶給這些內(nèi)心無比驕傲的專業(yè)人士的心理沖擊,遠遠超乎常人想象。 現(xiàn)場沉寂了許久,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打破沉寂,說道: “這個……這個陣法,我知道?!?/br> 聞聲,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這個發(fā)言者身上,他并非是有資格列席會議的大佬,而是一名負責端茶倒水的晚輩弟子。若非會場里始終沒人吭聲,當著如此多的師門長輩,他大概也不會鼓起勇氣開口。 這時,司馬長空炯炯的目光投向這個平素他連名字都記不住的弟子身上,沉聲說道: “哦,你叫什么名字,又是從何處知曉此陣?” “啟稟大祭酒,弟子劉德明,前月弟子早課遲到受罰打掃藏經(jīng)閣,無意間看到了一部殘本古書,那書中便有提到這個陣法?!?/br> 獲悉情報來源居然是在陰陽家山門內(nèi)的藏經(jīng)閣,司馬長空一直緊繃的面部神經(jīng)略微松弛了些,轉(zhuǎn)而聲音溫和地說道: “那書現(xiàn)在何處?” “回稟大祭酒,書在弟子房中?!?/br> 不待司馬長空說話,坐在旁邊的高天誠猛地一拍桌案,大聲斥罵叫道: “混賬,那你個小兔崽子還愣著干什么,速速取來?!?/br> 慣于倚老賣老和玩橫的,高天誠這廝比起深居簡出,罕與跟晚輩弟子接觸的司馬長空來,無疑是更具威懾力的存在。 劉德明這個幸運地在眾多大佬面前嶄露頭角的后生小子,立時被嚇得噤若寒蟬,聲音顫抖著說道: “是!是!弟子這就去取?!?/br> 說罷,劉德明一溜煙地跑出了會堂,饒是如此高天誠還不肯罷休,他氣鼓鼓地說道: “哼,竟然學會了夾帶私藏,這班年輕人太不像話了,似我等初入門時,焉有如此不堪之舉?” 見此情景,本不愿說太多的司馬長空也忍不住了,緩緩地說道: “師弟,慎言哪!即便年輕人一時糊涂犯了錯,你我到底是他們的長輩,豈可不問情由便輕易怪罪?” 聞聽司馬長空的說法,高天誠吹胡子瞪眼地反駁說道: “師兄,您總是這么縱容小輩,照我看都把他們給慣壞了,一個個都不成體統(tǒng)?!?/br> 心不在焉的司馬長空沒有反駁高天誠,僅是不置可否地笑一笑,等到高天誠在那里嘟囔了幾句也就沒再說出什么來。 過了不多時,那個被高天誠盯上的倒霉孩子一路小跑進到會堂之內(nèi),他躬身在司馬長空面前雙手奉上了幾頁發(fā)黃的紙片。這邊沒等司馬長空開口,厚著臉皮跟過來的高天誠驚呼了一聲,說道: “哎呀,一本書就這么少,你是怎么搞的?” 在兩位師門大佬跟前,神情緊張得連自己的手腳都不知該往哪放,自覺倒霉到家的劉德明欲言又止,聲音細若蚊蚋地說道: “是,這本書只有這幾頁了,所以弟子才斗膽拿回房中,想查一下出處?!?/br> 聞聽此言,司馬長空抬手制止了高天誠預備借題發(fā)揮,長篇大論批判年輕弟子不服管教的舉動,說道: “唉,也罷。德明,此等事你切記了,下不為例喲!” 聞聲,劉德明如蒙大赦,他點頭如搗蒜地說道: “弟子謹記訓誨,謝過大祭酒不罪之恩?!?/br> 示意這個可憐的孩子退下,司馬長空小心翼翼地翻閱著這幾頁顏色黃得發(fā)紅,只怕是稍微用力些便要碎成渣滓的紙片,他自言自語地說道: “怪哉!老夫少年之時也在藏經(jīng)閣待了十年之久,為何不曾見過此書?” 圖書典籍作為人類發(fā)明的一種信息載體,其實算不上先進,但是很有趣的一點是,各種信息載體的壽命長短,與它們的技術(shù)先進性成反比。 生活在史前時代的人類在洞xue巖壁上用礦物顏料隨意涂抹的符號圖畫,若不被人為破壞掉和被自然風雨侵蝕,大概可保萬年后光艷如新。技術(shù)更進步一些的竹木簡牘,擱在干燥環(huán)境中也能維持數(shù)千年不朽,出現(xiàn)時間較晚的紙張雖然是出了名的易燃易損品,假如保存得當?shù)脑捯材芫S持千年以上的使用壽命。到了最后,當然也是最垃圾的信息儲存方式,肯定得數(shù)到現(xiàn)代社會廣泛應用的各類高科技信息載體。 譬如說,人們最熟悉的光盤和硬盤、u盤等現(xiàn)代信息載體,平均壽命僅在幾年在十幾年之間,一旦超期之后,內(nèi)部儲存的信息不需要外力破壞也會自己完蛋。 換言之,在人類的發(fā)明中,那些越是看似笨拙的信息保存方式,歷經(jīng)漫長歲月留存下來的幾率也就越高,反倒是那些貌似先進便捷的技術(shù)更容易惹出亂子來,不知道這種悖論是否也驗證了某些匪夷所思的理論。 司馬長空面對著這幾頁泛黃的紙片冥思苦想了良久,可惜仍不得要領(lǐng),突然間他失態(tài)地大叫了一聲。隨即,司馬長空興奮起來,說道: “原來如此,無怪乎老夫都不知出處?!?/br> 初步判斷出這些紙片的來歷,司馬長空高興了沒多一會,馬上他的臉又拉了下來,扼腕嘆息說道: “術(shù)業(yè)有專攻,老夫的學識還是不到家呀!” 077 史家 在春秋時代相繼爭鳴天下,引領(lǐng)時代風潮的諸子百家可謂各有所長,除卻以秦始皇的干爹呂不韋為始祖的雜家是樣樣通,樣樣松出名的大雜燴之外,其余諸家所專擅的領(lǐng)域各有不同。 史家專一鉆研古代典故和那些被淹沒在時間長河中的隱私秘聞,要是想詢問點什么罕有人知道的小秘密,跟他們打聽那算是找對人了。 知道別人太多秘密的人,通常都是活不太久的,這一點不光是撈偏門的專業(yè)人士心里清楚,史家也是一樣門清。為了防備系統(tǒng)風險爆發(fā),他們也不情愿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史家在戰(zhàn)國時期就拆分為兩系,而且在表面上看起來是涇渭分明。在列國朝堂上正襟危坐供職君王的那部分人稱作官史,在江湖草莽中廝混的這些人則稱作稗史。當然了,后者是絕不會承認自己從屬于史家的真實身份,這也是賴以自保的韜晦策略。 史官在朝廷里也算一份清閑差事,但他們下筆記錄歷史時,難免受到執(zhí)政者的掣肘和牽制。 一貫偉大、光榮和正確的大人物們,在私底下總會有一些不愿為人所知的隱私和忌諱。大佬們出于各種原因,想要從史書中刪除掉某些內(nèi)容,避免自己心狠手辣,抑或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光輝事跡流芳千古,那也是可以理解的行為。 每逢遇見這種萬分憋氣的情況,那些唯唯諾諾的史官都會乖乖地接受上級指令,不過稍后一些時候,他們就會悄悄地把這些消息透過特殊渠道,“無意間”泄露給隱身民間的稗史知曉。隨后,由稗史們負責把那些曾經(jīng)真實發(fā)生過,但在官修史書上面永遠不會落下一個文字的歷史事件,摻雜在一些看似荒誕不經(jīng)的內(nèi)容里修成一部野史,以此作為正史之外的有益補充。 正因如此,當人們往往面對一件事的不同版本,本能地傾向于采信野史的說法。起碼來說,野史在客觀立場上,絕對比經(jīng)過層層政審的官修史書靠譜多了,不必為尊者諱,這一點就勝過了千言萬語。 陰陽家大祭酒司馬長空從弟子劉德明手里得到了幾頁殘本,他是絞盡了腦汁也沒能解讀出那寥寥幾頁紙片所包含信息。倒不是說司馬長空這位大祭酒不學無術(shù),連入門不久才疏學淺的劉德明都能看出的內(nèi)容,他沒道理看不出來。關(guān)鍵這份殘本不是用同一種文字寫成的,前面殘存的幾頁鳥篆難不住司馬長空,后頭幾頁那些又似蟲爬,又似蛇蟠的古文,解讀起來確實很叫人撓頭哇! 折騰了許久也沒能有所突破,司馬長空只有破例向外求援,此時他想到了自己的一位多年好友,隱遁在民間的一位稗史鄭鐸。 史家精研文字典籍,在諸子百家之中,史家是最善于從文字材料中發(fā)掘出信息的。旋即,司馬長空借口閉關(guān),暗中遁走前往山外的鄭鐸家中向他討教。 混合著麥草筑起的土坯房屋,其上以茅草蓋頂,窗戶紙漏了幾個窟窿的窗扇在風中發(fā)出干啞的吱呀聲。這棟可稱是家徒四壁的房子里,唯有那占據(jù)了一整面墻的大批書籍,顯示出主人家的與眾不同之處。 “……此乃上古大巫祭文的抄本,惜哉已是殘缺不全。司馬兄,請來看此處,在下以為這幾個蟲篆就是從祭文中直接勾描下來的原文,描摹者不通巫術(shù),所以這幾個字寫得形似而神非,沒了那種神韻。適才你提到的那座妖族大陣,在史上只出現(xiàn)過一次,故而聲名不顯?!?/br> 說著,這位在鄉(xiāng)野間靠教授蒙童賺一點微薄收入為生的稗史鄭鐸,隨手從身邊的書架里翻出一本發(fā)黃的舊書,他翻到其中的一頁,特地指給司馬長空看。 的確,這本書中相關(guān)九天十地八荒萬妖陣的描述也是很少的,通篇全加起來才四十幾個字,殊不知卻是記載著上古時代一場至為慘烈的大戰(zhàn)。 兩個人談完了正事,司馬長空又再次舊事重提,語氣沉重地說道: “鄭兄,緣何不愿隨我入王屋山洞天,覆巢之下無完卵之理哪!” 聞聽此言,稗史鄭鐸忽然大笑起來,連連擺手說道: “老子說,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司馬道友,你不覺得我等正身處在激流涌動的潮頭之上嗎?未來禍福難料,古之圣人尚且難以斷言吉兇,你我不過比凡人多了幾分神通而已,安敢自命能窺見天機呢?” 隱約感到鄭鐸話中似有所指,一時之間,司馬長空不能斷定這位老朋友究竟是跟自己開玩笑,抑或是他真的有了什么未卜先知的神通。 于是,司馬長空躊躇著說道: “那鄭兄之意是?” “那位向你們陰陽家求援的霍山神,十分有趣?!?/br> 聽了這個論斷,司馬長空未覺意外,繼續(xù)追問說道: “何以見得?” 抖了抖自己那兩只打著大小補丁的寬大青布袍袖,這位外表似足了生平不得志窮酸書生的稗史鄭鐸站起身,在房中來回踱步說道: “風雨飄搖之中唯見一枝獨秀。司馬道友,不覺得此子非比尋常嗎?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非常之時,須待非常之機?!?/br> 聞聽此言,司馬長空也點頭稱是,接口說道: “嗯,逆勢而起確有些門道,只是天下大勢已然如此,縱有回天之力,又待如何?” 這時,鄭鐸神態(tài)略顯癲狂地大笑起來,他手舞足蹈地說道: “哈哈哈哈,若論生死之間,果有大恐怖,然如我輩中人,安可惜命保身而不求大道焉?唯有知難而進,于千難萬險之中踏出一條生路,方是我輩安身立命之本?!?/br> 對于以追求不朽為終極目標的修行者們而言,那些稟賦特異的先天真圣是他們無法望其項背的超卓存在,只可追慕而難以效法,但后天仙真依然有望成就的。 矢志不渝地追尋大道的軌跡,在紅塵俗世的糾葛中尋覓通向不朽的道路,這是任何一個修行者心底里無法泯滅的最深渴望。要說比起這個宏大長遠的目標,修行者身邊的其他東西都是可以犧牲掉的。金錢、權(quán)勢、地位、榮譽、親情、愛情、友情,一切被人類所稱頌和渴望得到的東西,乃至于每個人最珍貴的生命,這些都不過是修行者不惜以身殉道的祭品而已。 罕有哪個修行者僅憑一生一世就達到霞舉飛升的無上境界,多數(shù)人的努力也無非是靠一世接著一世的持續(xù)積累,然后冀望著在無盡輪回之中,從無數(shù)個不可能當中,苦苦尋找著僅存的一線可能。 終日里被門戶中雞毛蒜皮的小事糾纏不休,老是得板著一張臉對人。外貌宛若弱冠青年的司馬長空時常覺得少年時的一腔熱血早已冷卻,但此刻在鄭鐸擲地有聲的這番話跟前,他還是止不住地一陣熱血沸騰。在恍惚之間,司馬長空仿如回到了昔年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熱血青春歲月,重新體味著那一份無所畏懼,戰(zhàn)天斗地的豪情壯志。 待得情緒逐漸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再度被老朋友輕易地煽動了,司馬長空不禁露出了苦澀的笑容。這事該說什么好呢!老夫聊發(fā)少年狂??! 鄭鐸不是那種徒有一副尖牙利嘴,色厲內(nèi)荏的儒生,他是史家嫡傳弟子。昔日,化名行走江湖歷練之時,鄭鐸也曾留下“刀筆無雙”的老大名頭。 這時,鄭鐸見司馬長空已然醒悟過來,方才不緊不慢地說道: “從古至今,妖族始終是我人族心腹之患,若妖強則人道衰微,人道大興則妖魔斂跡。當今之世,大秦朝堂之上若無有妖孽涉足,想必天下尚不致這般昏亂?!?/br> 聞聽此言,司馬長空的心中一凜,即刻反問說道: “哦,如此說來朝廷中是有大妖潛伏了?” “哼哼,又豈止是大妖,那簡直是妖孽橫行?。 ?/br> 素來以善于打探消息和書寫黑歷史出名的史家,不僅在大秦帝國的朝廷內(nèi)部有著深厚寬廣的人脈關(guān)系,耳目靈通的稗史們也很擅長透過民間的其他渠道搜集小道消息,因此鄭鐸總能知道一些別人不清楚的秘聞,這是完全不值得驚奇的一件小事。 司馬長空聽出了鄭鐸的言外之意,他驚訝地說道: “鄭兄是欲借霍山神手中之刀,滅妖族的銳氣?” 聞聲,鄭鐸朗聲大笑,說道: “此正吾所欲也!” 思量著此事的前因后果,司馬長空也點了點頭,說道: “既是如此,我等出手倒也是順理成章了,只是鄭兄你也要跟去霍山嗎?” 在屋子里來回踱步的鄭鐸搖頭晃腦,說道: “某有預感,此役值得在史書上記一筆,既然官史不可能寫進官修史書,不如讓我這個沒什么出息的野史官來代勞一下吧!哈哈哈哈……” ................................................................................ 天柱峰下舊山神廟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