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以后就你一個人了，一定要聽她的話?！?/br>
    許隨點點頭，心里答應(yīng)一定會做mama的乖女兒。

    可事情遠沒有這么簡單，當許隨奔完喪回到學(xué)校時，她發(fā)現(xiàn)周圍的人看她的眼光都變了。

    她被孤立了。

    許隨并沒有說什么，默默地承受著這一切，她坐在書桌寫作業(yè)的時候，宋知書忽然沖過來，一把撕掉了她的作業(yè)本，嚎啕大哭：

    “我爸變成殘疾人了！你爸為什么失職，背他出去又把人摔在地上?！?/br>
    “你現(xiàn)在是烈士的女兒，有撫恤金可以領(lǐng)，我家呢？我全家就靠我爸一個人養(yǎng)著，現(xiàn)在我們一家怎么辦？”

    “都怪你，你爸也配當消防員，還好意思說犧牲！”

    “可是我沒爸爸了。”許隨輕聲說，掉出一滴淚。

    結(jié)果宋知書迎面給了她響亮的一巴掌。

    然后許隨迎來了長達一年半的校園暴力。

    她性格軟，脾氣好，宋知書料定許隨不會告狀就帶著同學(xué)變著法的欺負她。

    在那個年代，青春期的小孩基本三觀還沒形成，他們長在小鎮(zhèn)里，有純樸的同時也有野蠻。

    他們跟著宋知書一起審判許隨，不是說要分對錯。

    而是單純享受審判一個人的快感。

    許隨經(jīng)常在抽屜里收到死了的癩蛤蟆，或是作業(yè)本被口香糖粘住，上廁所的時候被人反鎖住，拖把水把她整個人淋濕。

    一開始她會嚇得尖叫，也會哭，后來慢慢變得麻木了。

    許母是在高一上半學(xué)期收到一位年輕的實習(xí)老師反映才知道這件事的。

    她跑去學(xué)校鬧了一場，摁著宋知書的腦袋逼她道歉。

    最后這件事被許母強硬的態(tài)度鬧大，上面開始關(guān)注，宋知書這才急急地道歉。

    許母為了許隨的心理健康和學(xué)習(xí)環(huán)境，把人送到了京北。

    這才有了許隨的第一次轉(zhuǎn)學(xué)。

    因為長時間的期壓，許隨內(nèi)心很自卑，心里的一套價值觀也漸漸搖擺。

    那時她走路經(jīng)常低著頭甚至還有點駝背含胸，生怕別人注意到她，對她指點。

    轉(zhuǎn)學(xué)那天遇到周京澤，是她接受到的第一份善意。

    那時許隨剛轉(zhuǎn)到天中，生病，情緒灰暗，整個人黯淡無光，穿著一條淡色的裙子，就連站在臺自我介紹都是快速一帶而過。

    害怕這里的人跟黎映的一樣。

    嘲笑她，議論她，用異樣的眼光看她。

    那天雖然沒發(fā)生這樣的情況，可班上沒一個人理她，全都漠視她。

    許隨局促和沮喪到了極點。

    只有周京澤。

    穿著黑色體恤，校服外套穿得松垮的少年，手里轉(zhuǎn)著一顆籃球，逆著光站在她面前，主動問她是不是沒凳子。

    還為她跑上跑下五層樓，給許隨找了一張新凳子。

    蟬鳴聲熱烈，大片的光涌進來。

    有風吹過，少年趕著去打球，眼眸匆匆掠過她，挑著唇角友好地點了一下頭。

    他成為了她的光。

    一直到上大學(xué)，許隨收養(yǎng)1017，胡茜西問她理由，她說動物比人更懂得感恩。

    所以在大學(xué)看到李浩以一種譏諷的態(tài)度嘲笑她爸是烈士時，許隨會露出刺來。

    她爸明明拼了命救人的。

    出來工作后，她努力優(yōu)秀，也盡責，認為在職做到自己的那一份責任就夠了。導(dǎo)師卻一直說她沒有做醫(yī)生的憐憫之心。

    許隨說的過程壓抑多年的情緒終于忍不住，整個人崩潰大哭：

    “這個世界到底怎么了，以至于是好是壞我都分不清?！?/br>
    這么多年，他爸墳前連一束宋家送的花都沒有。

    許隨坐在副駕駛上，手捧著臉，眼淚不斷從縫隙里掉落。

    周京澤低下頭，拇指滑動，給她擦眼淚，擁著她進懷里：

    “你聽我說，沒有任何人有資格替你原諒他們?！?/br>
    “但它大部分是好的，我前天遇到的外賣員，送過來一份面，湯灑在半路了，他當時崩潰得大哭，怕客戶給差評，凌晨三點，他又拼命頂著寒風趕回去，打算重新自己再買一份補償給客人，老板給了他免單，他說——這個冬天大家不容易，一起捱過去?！?/br>
    “就連我不也遇到不公正的行業(yè)對待，還遭到親如手足兄弟的陷害嗎？”周京澤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這個世界平均每一萬分鐘發(fā)生行兇案件，每天都虐待兒童的事情存在，但也有人愿意給陌生人加油，堅守崗位去救助每一條生命，比如你們。”周京澤將人從懷里拉開，看著她。

    “我們只是遇到了萬分之一的不幸，但這個世界仍是好的。”

    周京澤聲音緩緩，同時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一個東西，手指扣住她的下頜，指關(guān)節(jié)撫著唇珠，塞了進去。

    許隨舌尖碰了一下，外衣轉(zhuǎn)瞬即化，甜味在唇齒間慢慢散開，一下子沖淡了心里的苦。

    他給了她一顆糖。

    許隨在淚眼迷蒙中抬眸看他，周京澤捏著她的鼻子，輕輕笑道，眼底的赤誠明顯：

    “外公常說我們活著，守住自己的原則和初心。不是為了去改變世界，而是為了不讓世界改變我們?！?/br>
    善的背面是惡，交互存在，人生就像上帝隨手拋給你的一枚硬幣，不是轉(zhuǎn)到哪面就是哪面，而是取決于你選擇成為哪一面。

    硬幣一直在你掌心里，你的人生游戲限定是取決于你自己。

    第84章 告白   有我在這給你托底

    羅曼羅蘭說過——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熱愛它。

    許隨從周京澤身上感受到的是這樣，不抱怨，不妥協(xié)，遭到不公對待也不怨恨相向。

    少年不俱歲月長。

    他依然保留住了內(nèi)心的一小部分東西。

    周京澤抬手給她擦完眼淚，將人從懷里拉出來，茬開話題，揚起的眼稍含著笑意：“山楂還吃不吃了？糖霜要融了?！?/br>
    “要。”許隨抽了一記鼻子。

    周京澤帶許隨去吃完飯以后，恰好廣場對面的鴉江燃起了一場冬日煙火，兩人一起看了一場焰火。

    晚上回到家，周京澤擔心他姑娘這一天情緒激動會出什么事就留了下來。

    結(jié)果許隨洗完澡后，大概是因為下班后還大哭一場的原因，精力消耗太多，很快就睡著了。

    周京澤反倒沒睡，他倚在墻邊守著許隨，見她不安分地翻身，被子滑落，一截白藕似的胳膊露出來。

    男人放下單膝屈著的腿，走過去幫忙把被子蓋上，俯身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最后走了出去。

    陽臺上，冷風肅肅，頭頂?shù)氖栊堑蚵洹?/br>
    周京澤靠在欄桿前，從煙盒里抖出一根煙，低頭咬著它，熟練地“啪”地一聲點火，絲絲縷縷灰白的煙霧從薄唇里滾出來，飄向半空中。

    周京澤拿著煙的手懶散地搭在欄桿上，瞇眼看向不遠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煙屁股快燒到垂著的修長指尖時，周京澤把煙扔進花盆里，從褲袋里摸出手機，撥了一串號碼過去。

    沒多久，電話接通，周京澤斂起臉上散漫的神色，正色道：“您好，普仁醫(yī)院的張主任嗎……”

    次日，許隨從床上起來，因為得睡了一覺加已經(jīng)發(fā)泄過的原因，她起來的時候感覺輕松許多。

    許隨上午在醫(yī)院辦公室待到十一點的時候，護士再次敲門，說張主任找她。許隨點了點頭，松開按著的鼠標，起身向主任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來到主任辦公室，老師抬手讓她坐下。許隨淡著一張臉，以為主任又會說出一大通勸告的話，讓她接下這個病人。

    沒想到張老師把手里拿著的筆放下，輕咳一聲：“小許啊，老師為之前說的那些話向你道歉……你男朋友都跟我說了，沒想到還有另一層隱情在，干我們這行的是多少要受點委屈。

    “這個病人，你接不接可以自己決定?！?/br>
    “但老師只有一點要求，這事得你去跟病患說，你要親自面對。”

    “好，謝謝您?！痹S隨說道。

    中午休息的時候，許隨給備注為飼養(yǎng)員的人發(fā)消息：

    【你跟我老師說什么了，他今天的態(tài)度180度大轉(zhuǎn)彎。】

    沒多久，周京澤回復(fù)：【說我女朋友是個水龍頭，要再讓你哭，爺就把你們單位鏟了?！?/br>
    周京澤回復(fù)得相當不正經(jīng)，許隨盯著上面的話噗嗤笑出聲，她在對話框里敲字回復(fù)：【要是我拒絕，如果到時有家屬或媒體拿這個大做文章，我丟了工作怎么辦？】

    【爺養(yǎng)你?！恐芫苫氐霉麛嘤盅杆?。

    很簡單的三個字，許隨的心卻很快地跳了一下，臉頰有點燙，說道：【你不是沒錢了嗎？”】

    周京澤看到這句話，舌尖拱了一下左臉頰低笑一聲，說道：【老子有媳婦了，家里的資產(chǎn)任我支配?！?/br>
    許隨臉更不好意思了，轉(zhuǎn)移話題同周京澤扯了幾句日常，最后，周京澤一句沒由來的話跳在屏幕前，說道：

    ——無論你做什么決定，都有我在這給你托底。

    許隨睫毛顫了一下，回道：【好。】

    其實早在昨天周京澤同她說了那些話后，許隨心里早已做了一個決定。

    宋方章這兩天早已在普仁醫(yī)院住下并接受治療，只不過他一直在等許隨回復(fù)。許隨再次調(diào)出他的病例本查看。

    不知道是不是佛學(xué)里講究因果報應(yīng)這一說。

    宋方章這幾年身體毛病大小不斷，數(shù)十次進入醫(yī)院接受治療，身體狀況每況愈下。許隨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診斷，可以確認，他現(xiàn)在是拖著一副殘缺的軀體在茍活。

    許隨想起那些年宋方章一家對他們的傷害和道德譴責，導(dǎo)致許母經(jīng)常性地對她情感施壓，讓她一定不能犯錯，好好學(xué)習(xí)，長大后要出人頭地。

    而奶奶經(jīng)常半夜偷偷地哭，她沒了兒子，年紀輕輕卻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