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暮春叁月，清晨。他從辦公室躺椅上爬起身。春夢了無痕。

    望向窗外，朝陽好似一汪金水，略帶暖意地傾灑在對樓窗戶上。

    而窗戶里，不再有她的身影。

    2

    他記得，最后一次補習(xí)是在上午的最后一節(jié)課。

    那節(jié)課的課前，他看見她站在窗邊，注視自己。

    陽光撒在她臉上，像一層天然提亮的脂粉。誘人。

    等她出現(xiàn)在跟前，他才發(fā)現(xiàn)，她臉色煞白。失血。

    她那天胃口很差。中午吃飯時，基本沒動筷子。

    于是他開車帶她溜出校門，買了一小包雪紅果。

    回到辦公室，依然只有兩個人。

    他讓她先睡一會兒再寫題，但她不愿意。

    于是他只給她布置了一道題。

    很快寫完。拉開躺椅。

    如今，她已經(jīng)能比較自然地躺在上面了。

    但仍是背著他，蜷在半邊。

    現(xiàn)在吃一顆么？

    嗯。

    他又喂她吃了一次東西--第一次觸到她柔軟黏滑的唇舌。

    不好意思，舔到你了。

    她背對著他，小聲說道。沒看見他在吮吸指尖。

    她把酸甜含在嘴里，慢慢咀嚼。

    他小心地坐在左半邊，俯下身，輕輕問道：要幫你把籽丟了么？

    她仍然背對他，但慢慢伸出左手，接過口中的山楂籽，遞到右肩。

    他一顆一顆地取走，輕輕柔柔地，每一下，都像在親吻她的掌心。

    2

    她睜著眼，細數(shù)著他走到門邊的垃圾桶，又一顆一顆丟掉山楂籽的聲音。

    他回來了，慢慢躺在她身后。

    她的左手依然搭在右肩，掌心朝下，像環(huán)抱住自己一樣。

    他很想從身后抱住她，但怕驚擾，只得伸出右手，慢慢靠近。

    只是食指指甲相觸而已--她便作勢，把手抽回去。

    他再一次，一把握住她，在空中停滯片刻。呼吸聲，漸漸加粗。

    一點一點，把她向后拖動，好讓她側(cè)過身來，與自己對面而臥。

    但她掙脫了，左手靠在肩內(nèi)，張開。一束日光，映在淡紅糖漬上。

    這次，他伸出右手握住她的手腕，左臂輕輕抵在她身體左側(cè)--

    一點一點--一點一點--

    她雙腿伸直用力，上身微微發(fā)顫。轉(zhuǎn)過身，不再躲避眼神。

    他眼中有一絲釋然--好像一切掙扎落了幕，終于可以松口氣，貪享安適的甜美。

    手心臟死了，黏嘰嘰的。她很小聲地說道。眼神落在手上，手迭在他掌心。

    他不搭話，只將唇慢慢靠近，微張，輕輕貼在她手上。伸出舌尖，舔舐一圈。

    她等他抬頭，頭抬到再和自己眼神交對的位置，才倏地收回手掌。兩頰泛紅。

    怎么？嫌我臟么？他枕著自己的左臂，右手輕輕握住她的右臂，在她身下。

    她不應(yīng)答，只將剛剛那片被親舔的掌心放在自己嘴邊。閉起雙眼，輕輕地吻著。

    隨后，兩人的右手，十指相扣，放在兩心當(dāng)間。

    她依舊閉著眼，發(fā)出微弱的呼吸。但鼻尖，臉頰，有了一點活氣。

    緊張么？明天。

    嗯？還好吧。

    放松，別緊張。

    3

    現(xiàn)在想來，他覺得那句話很是沒用--

    就像那時對她說，慢慢坐下來，不要怕；疼得厲害，就推開他……

    她一定還是緊張的，一定還是怕的，一定疼得厲害……

    聽人說，她在臨考數(shù)學(xué)的時候，緊張到大吐特吐。

    但他在其他考點監(jiān)考，任憑會飛也趕不到她身邊。

    當(dāng)晚，他發(fā)消息問她，感覺如何。

    她回了一段--

    原以為，經(jīng)歷高考就像經(jīng)歷從女孩兒變成女人的那個夜晚一樣。

    沒想到，我現(xiàn)在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本想為沒能及時安慰她而道歉。

    而她回復(fù)的，著實令他輾轉(zhuǎn)難眠。

    零點。

    晚安。我的午夜新娘。

    4

    他又想起打她爸爸電話，問她高考成績的那天。

    他在書房轉(zhuǎn)了幾圈--怕她失利，怕她再受傷--但最終還是撥通電話。

    接電話的，居然是她。

    喂，云老師好。

    你好么，考的，還好么？

    說完，他便開始責(zé)怪自己嘴笨、腦子笨--

    他聽不出她語氣背后藏著的結(jié)果是好是壞，只能傻傻地直接發(fā)問。

    嗯，謝謝您的幫助和關(guān)心。我比一本高了48分……

    那很好啊，應(yīng)該在全省前500吧？

    他激動地叫出聲，遭到旁邊同樣在問學(xué)生分數(shù)的妻子一頓白眼。

    嗯，差不多吧。但我等級很差，只能到外省，才能上到985211了……

    那……只要能上到就好，離家遠，就當(dāng)多見見世面吧。

    那……她哽住了，眼淚簌簌，滴到他送的賀卡，以及那本用作偽裝的教輔上。

    嗯？怎么了？他好像發(fā)現(xiàn)，她的聲音顫抖了。

    除了返校交志愿，我們還會見面吧？

    嗯，還有謝師宴，還有你二十歲生日……你要是愿意，隨時可以來我家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