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祁有很多話想說，可最后，只是苦笑著點(diǎn)頭應(yīng)下，“好?！?/br>
    他重新躺回原處，聽著身邊人越來越均勻的呼吸聲，睜著空洞的眼，望向床帳。

    一切似乎都變了。

    他們躺在同一張床上，蓋著同一床被子，明明是最接近的距離。

    可容祁卻感覺得出來，裴蘇蘇正在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

    她像是隨時都會化作一陣風(fēng)，徹底離開他，投入別人的懷抱。

    聞人縉還重傷昏迷著，他什么都沒做，就已經(jīng)對她有這么大的影響。

    而自己陪在她身邊一年，在她心里竟，竟沒有絲毫分量么。

    想到她從牢房里出來，完全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容祁心痛如絞，酸澀痛楚交織在一起，連呼吸都帶起抽痛。

    冰涼的液體濡濕眼睫，順著眼角流下，無聲地打濕枕畔。

    兩刻鐘后，待裴蘇蘇睡著，容祁在她眉心輕點(diǎn)一下，掀被下床。

    他聯(lián)系上還在牢里的虬嬰，虬嬰施展隱身術(shù)，身形消失在原地。

    外面看守的小妖早已見怪不怪，沒人去管。反正只要他們不打開牢門，那個精怪在里面再怎么折騰，都根本逃不出來。

    “魔尊，您有何吩咐？”虬嬰用的傳音入密，外面的小妖聽不見。

    見容祁臉色煞白，眼尾泛紅，他連忙低下頭，假裝自己什么都沒瞧見。

    “你可有辦法，知道弓玉和她說了什么？”

    這個她指的是誰，不用挑明，虬嬰也知曉。

    虬嬰點(diǎn)頭，“屬下的精神力強(qiáng)于弓玉，可以用精怪族的秘術(shù)，悄無聲息地監(jiān)聽他與旁人的對話。等他下次出現(xiàn)在屬下面前時，屬下便將法咒下在他身上?！?/br>
    “嗯?！比萜畹瓚?yīng)了一聲。

    虬嬰眼里的魔尊，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性情暴虐的，很少有這么平靜的時候。

    更何況這次他辦事不利，不僅沒殺了聞人縉，還讓手下人傷到了裴蘇蘇，是魔尊用自己的血給她解的毒，他給那些大妖的解毒丹，只是普通補(bǔ)身子的藥。

    按道理說，這次魔尊應(yīng)當(dāng)大發(fā)雷霆才是，絕不該像現(xiàn)在這樣，平靜得好似什么都沒發(fā)生。

    虬嬰看得出來，魔尊的心情從未有過的差。

    想到裴蘇蘇的眼睛，還有昏迷時看到的前世場景，容祁低聲問：“你可認(rèn)得天機(jī)眼？”

    他聽弓玉提起過，金綠雙眸，可看破一切幻境，便是天機(jī)眼。

    “自然認(rèn)得，屬下還知道，天機(jī)眼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名字，叫魔神之眼。”

    一直神色淡漠的容祁，面上總算浮現(xiàn)出些許情緒波動，他長眉微揚(yáng)，緩聲反問：“魔神之眼？”

    “正是，神域敗落之前，魔神曾身受重傷，從窺天石上取來兩部分，成為自己新的眼睛，那便是魔神之眼?！?/br>
    說完，虬嬰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容祁，試探地說道：“魔神是鳳凰，那貓，不，她又繼承了上任妖王的鳳凰之力，或許，她會是曾經(jīng)的魔神轉(zhuǎn)世？”

    “她不是?！比萜畹吐暤?，語氣篤定。

    虬嬰心中縱有疑惑，對上容祁漆黑的眼神，頓時什么都不敢問了。

    “盯著弓玉?！狈愿劳辏萜罹颓袛嗔寺?lián)系。

    他手肘撐在桌上，以手扶額，另一只手里拿著裴蘇蘇給他縫制的荷包，癡癡盯著瞧。

    昏睡時看到的前世情形，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中。

    他躺在血泊中，身邊有一條被剖了心，已經(jīng)氣絕的龍，面前站著一位看不清面容的人。

    那人看向他的眼神冰冷無情，甚至有著淡淡的排斥厭惡。

    冰涼的手指覆在眼眶，略一用力，毫不留情地將他的眼生生挖去，鮮血順著眼角蜿蜒流下。

    他疼得蜷縮起身子，捂著眼眶痛苦地低聲嗚咽。

    可那人看都沒看他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在貘的內(nèi)丹作用下，被生生剜去雙目的疼痛，他又重新經(jīng)歷了一遍。

    更疼的卻是心中，仿佛被最重要的人棄如敝履，他從未像那時一樣，無比痛恨自己的骯臟卑微，祈求不到她的半分憐憫。

    魔神隕落前留下的滔天恨意，能將一切接觸到的人融為湮粉。

    可聞人縉落進(jìn)去，居然沒死。

    容祁終于知道了原因。

    第61章 斷指

    第二日醒來,裴蘇蘇剛坐起身子，睡在外面的容祁就倏然睜開眼，手撐著床坐起來,錦衾自身上滑落,露出白色中衣。

    “吵醒你了？”她問。

    容祁墨眸盯著她,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嗓音有些沙啞，“沒有?！?/br>
    看到他眼下的青痕，裴蘇蘇便明白了，他又是一夜沒睡。

    昨夜她夢到了過去的事情，卻不是百年前與聞人縉的過去，而是最近一年，與容祁相處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

    昨日她剛得知聞承很有可能才是真正的聞人縉，心亂如麻,所以對容祁才那么冷漠。

    可不管聞承再多么像，畢竟還沒有真正確定，她不該這么傷容祁的心。

    裴蘇蘇嘆了口氣,主動抱住他,在他后背輕拍了下，以示安撫。

    容祁身子僵住，半晌才回過神，發(fā)現(xiàn)這并非自己的臆想，而是真的。

    壓下激動，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回抱住她。

    裴蘇蘇本想抱一下就松開的，結(jié)果卻被他的手臂緊緊錮住，退身不得。

    她聽到容祁慌亂地問道：“蘇蘇,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魔修了？”

    這句話像是在心里憋了很久，才終于有勇氣問出來。

    抱著她的身軀都在微微發(fā)顫。

    “沒有，只是……”裴蘇蘇眨了眨眼睫，“他的身份讓我有些懷疑?！?/br>
    容祁握住她右邊肩膀，與她稍微拉開距離，低頭對上她的視線，“你不信我？”

    “我……”裴蘇蘇眼神躲閃，想說沒有不信。

    可這句話在這個時候，著實(shí)沒有說服力。

    最終，她嘆息一聲，低聲說了句：“你給我一些時間，讓我把這件事徹底查清楚，再決定如何處理?！?/br>
    說完，裴蘇蘇起身下床。

    她聽到容祁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所以從頭至尾，你想要的都只有過去的我，對么？”

    “現(xiàn)在的我，就沒有半分值得你留戀之處？一旦出現(xiàn)一個與過去的我相似之人，你便要毫不留情地將我舍棄？”

    裴蘇蘇腳步頓住，心里如同被利刃猛地一刺，頓時涌上酸澀痛楚。

    她快速眨眼，逼退眼中涌上的濕意，“容郎，你再給我?guī)滋鞎r間?！?/br>
    容祁攥緊身下的被子，墨眸死死盯著她的背影，仿佛要將她給盯穿。

    胸前沉沉起伏兩下，他的語速因?yàn)榧佣涌?，“我們這段時間的相處，在你心里，還比不上一個剛見幾面的陌生人，給你帶來的熟悉感？百年前的事情，真的有那么重要嗎，你又何必一直沉浸在過去？”

    裴蘇蘇垂在身側(cè)的手掌握緊，閉上眼睛，狠了狠心道：“是，我想要的，只有過去的你。我只想讓我們回到百年前?！?/br>
    容祁脫口而出：“那你為什么不敢看我？”

    說完，他看到裴蘇蘇背影僵住。

    “如果你當(dāng)真覺得，我們這一年的相處，對你來說什么都不是，就轉(zhuǎn)過身看著我，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br>
    容祁嘴唇繃成一條直線，泛紅的眼倔強(qiáng)地盯著她，一副勢必要她給個說法的模樣。

    裴蘇蘇被身后的視線灼燙到，肩膀開始顫抖。

    她在原地立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回頭，落荒而逃。

    離開住處后，裴蘇蘇去見了弓玉。

    路上她已經(jīng)想好了，當(dāng)初確認(rèn)容祁身份，用的就是驗(yàn)魂術(shù)。

    那么這次為了驗(yàn)證聞承的身份，大可以再用一次驗(yàn)魂術(shù)。

    弓玉的驗(yàn)魂術(shù)，照常理來說，每二十年只能用一次。

    但他們手里還有一個虬嬰。

    可以引渡虬嬰的力量，為弓玉所用，助他再施展一次驗(yàn)魂術(shù)。

    待裴蘇蘇說明情況，弓玉認(rèn)真點(diǎn)頭，“好，就按照大尊您說的辦?！?/br>
    兩人一同去往關(guān)押虬嬰的地牢。

    看著曾經(jīng)的精怪族天才淪落到如此地步，弓玉心中頗有幾分復(fù)雜。

    他飛上前，說道：“虬嬰，若你愿意將你的力量暫時借渡到我身上，助我施展一次法術(shù)，我們可以放你走?！?/br>
    虬嬰懨懨地坐在桌上，不耐道：“你要施展什么法術(shù)？直接讓我替你施展不就得了？”

    “你不會。”

    虬嬰嗤笑一聲，“有什么法術(shù)是我不會，你會的？”

    “驗(yàn)魂術(shù)?！?/br>
    虬嬰一噎，這個法術(shù)他還真不會。

    倒不是他學(xué)不會，而是他覺得這法術(shù)太雞肋，當(dāng)初在精怪族內(nèi)部的時候，他只顧著研究分魂術(shù)，哪有心思去研究這種沒用的法術(shù)。

    一個人的靈魂有什么好驗(yàn)的。

    虬嬰正準(zhǔn)備拒絕，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

    他們要施展驗(yàn)魂術(shù)，定然是為了驗(yàn)證聞人縉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