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jié)
可是,他只是想讓她活下去。 裴蘇蘇日日早出晚歸,容祁毫不懷疑,若不是他手里還握著聞人縉的玉墜,她恐怕連晚上看他一眼回來都不愿。 容祁不是不能用玉墜要挾她,逼她與自己親近,可他知道若是自己真那樣做了,只會讓她更厭惡。 他不敢。 * 這日,弓玉終于聯(lián)系上了向來行蹤不定的妖族祭司。 上一次神隕之地開放的時間和地點,便是祭司測算出來的。 他們妖族得到消息是最早的,人族和魔族都是在神力逸散出去之后才察覺到神隕之地要開放。 水鏡對面坐著一位白發(fā)蒼蒼的長者,面容慈祥和善,端坐于懸崖邊,身后是飛流直下的瀑布,湍急的水聲透過水鏡傳過來。 “弓玉?!崩险呗曇敉溃路饛暮芫眠h的地方傳來。 弓玉恭敬地行了一禮,隨后道:“祭司大人,前些日子,有一魔修來犯碧云界,目的似乎是為了強行讓蘇蘇大尊提升修為,那魔修后來被擊殺,我們發(fā)現(xiàn)他沒有心,卻能安然活到現(xiàn)在,您可知道他的來歷?” 老者輕撫胡須,無奈地搖了搖頭,“我知曉他的來歷,但不可泄露天機。” 因為規(guī)則秩序的限制,許多事情,他都不能說出口。 弓玉點點頭,“弓玉明白了?!?/br> 看來那個羊士的確來歷不凡,身份特殊。 “大人,蘇蘇大尊還讓我問您一件事?!?/br> “何事?” “萬年前,鳳凰妖王是如何壓制自身修為的?” 祭司沉吟片刻,挑著自己能說的說出來,“鳳凰妖王沒能壓制住修為,在臨近晉升偽神階時,選擇留下傳承,之后便隕落了?!?/br> 準確地來說,不是隕落,而是動用了鳳凰的天賦能力。 弓玉將自己和祭司的對話,悉數(shù)轉(zhuǎn)告給裴蘇蘇。 步仇也在場,聽完神情凝重地感嘆道:“沒想到修為太高,居然還會遇到這樣的限制?!?/br> 都以為修為越高越好,誰知到了頂端,不僅不能突破,反倒要想方設(shè)法壓制修為。 “容祁說,他壓制修為的方式是殺人?!迸崽K蘇腰背倚靠著桌邊,淡淡道。 她原本想?yún)⒖家幌馒P凰妖王壓制修為的方法,沒想到鳳凰妖王也無計可施。 “這……”弓玉看向裴蘇蘇,話頭在嘴邊猶豫幾番,還是說了出來,“可是殺人太多,會造成業(yè)障,影響道心的?!?/br> 容祁性格瘋瘋癲癲,似乎沒幾件事能真正影響到他,他倒是不用擔心道心不穩(wěn)。 可世間其他人,又有幾個能像他那樣,毫無顧慮地殺人。 “嗯,我的修為如今離進階還有一段距離,倒是不用著急。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摧毀羊士手下的陣地,以及尋找他和邪妖珠的下落?!?/br> 裴蘇蘇垂眸,輕啜了口茶,窗外照進來的日光落在她身上,襯得瑩白如玉的肌膚幾乎透明,連細小的絨毛都能瞧見。 她身上有容祁留下的精神印記,一旦修煉,立刻就會被他察覺,到時容祁定會逼著她將多余的修為逸散。 裴蘇蘇不想殺人,也不想與容祁合修,所以才想找其他暫時壓制修為的辦法。 可既然找不到,她也不做強求,總歸她不會一直將修為壓制下去,早晚要突破的。 她找羊士和邪妖珠,有自己的目的。 后來陽俟和饒含得到消息趕到碧云界,步仇避過那夜發(fā)生的事情,將現(xiàn)在的情況簡單解釋了一番。 陽俟驚得瞪大眼睛,摸到身后椅子坐下,久久回不過神。 “容祁是假的?他的真實身份是魔尊?那個聞承才是真正的聞人縉?” 這一連串的消息對他來說太過匪夷所思,需要一段時間來消化。 許久之后才回過神,陽俟咽了咽口水,“所以,那日拿出神元骨的面具人,其實是容祁?” 可他當時完全沒覺得那人身形眼熟,應(yīng)當是容祁特意做了偽裝,真是處心積慮。 看到步仇點頭,陽俟握拳在桌上猛砸了一下,滿溢的茶水流到桌上,他咬牙怒斥道:“這個恩將仇報的東西,蘇蘇當初對他那么好,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人。我看當初救下一條狗,都比救下他強。” 步仇心想,還好沒將那晚的事情告訴陽俟,不然他怕是現(xiàn)在就會沖動地去找容祁拼命。 饒含比陽俟冷靜多了,除卻一開始的驚訝,很快就鎮(zhèn)靜下來,“可是,容祁的目的是什么?” 他堂堂魔尊要什么得不到,為何非要費盡心機偽裝成聞人縉接近蘇蘇,還用聞人縉的命來要挾蘇蘇?容祁到底圖什么? 步仇和弓玉都看向裴蘇蘇。 饒含先是不解,想了想才明白他們的意思。 回想起年節(jié)前后發(fā)生的事,還有自己送出去那枚桑無果,心頭涌上難言的復(fù)雜。 “當時你們二人界內(nèi)有事需要回去處理,我們便沒有告知你們?!辈匠鸾忉尩?。 陽俟和饒含點頭表示理解,畢竟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以他們的修為,當時留下恐怕也幫不上什么忙。 陽俟問:“你們可有辦法對付他?” 裴蘇蘇搖了搖頭,平靜道:“原本我們的打算是,騙容祁與我神交,然后在神交時給他重創(chuàng)。但這條路現(xiàn)在行不通了,我們毫無辦法?!?/br> 容祁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明知有生命危險,依然毫不設(shè)防地大開識海。 “這就難辦了?!?/br> “這件事先放一放,這次叫你們過來,主要是為了一起尋找羊士和邪妖珠的下落?!?/br> 商議完事情,弓玉和裴蘇蘇單獨留在空曠殿內(nèi)。 “大尊,您可要與鳳凰妖王一樣,修無情道?” 裴蘇蘇盯著日光照出的塵埃光柱,“無情道需無愛無恨,我一樣都割舍不下。” 弓玉苦口婆心勸道:“可若是這仇恨永遠沒有得報的一天,屬下覺得,倒不如徹底放下。您以后的日子還很長,不能總困于過去,這樣下去會滋生心魔的。” 裴蘇蘇嘆息一聲,“你讓我想想罷?!?/br> “是?!?/br> 之后裴蘇蘇一個人在正殿待了很久,拖到入夜才回到寢殿。 明知她不會動筷,容祁還是做了一桌子菜。 只是這次他沒等在窗邊,而是站在琉璃燈前,正在專心地剪燈芯。 他神情專注,纖長濃黑的眼睫微垂,如同鴉羽,半遮住漆黑眼瞳,身后拖出長長的影子。 裴蘇蘇從容祁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忽然聽到他低聲說:“我知道你不想和我結(jié)侶。”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容祁剪好了燈芯,將透明紗罩重新罩回去,透出來的燭光頓時變得柔和許多,映襯得他面容愈發(fā)俊美,輪廓清雋。 他轉(zhuǎn)過身,因著身體恢復(fù),薄唇恢復(fù)殷紅,溫和看她,“我不催你,等你何時愿意,我們再去不仙峰?!?/br> 裴蘇蘇冷淡“嗯”了一聲,算作回應(yīng)。 她收回視線,撩開珠簾走進內(nèi)室。 繞過屏風,她看到床頭放著兩樣東西——一對栩栩如生的木雕。 一高大一嬌小,宛如璧人,就如聞人縉離開那日雕刻的一樣,甚至還精巧地刻上了眉眼五官。 裴蘇蘇腳步頓住,桃花眸怔怔地望著那對木雕出神。 回想起那日上午發(fā)生的事情,她掌心漸漸蜷握,呼吸深急。 待飯菜涼透,容祁端著茶點進來,一眼就看到床邊的木屑。 他早已料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若無其事地將地上打掃干凈,朝著書桌走去。 裴蘇蘇正在桌前,扶額處理碧云界的事務(wù),聽到托盤放在桌上的聲響,下意識看過去。 白瓷茶盞中盛著上好的清茶,熱氣氤氳而起,表面漂浮著的芽尖打了個轉(zhuǎn),旁邊放著一盤晶亮的糖酥胡桃。 裴蘇蘇的目光在這兩樣東西上稍作停頓,隨后蹙眉抬起眼,順著托盤旁邊那雙漂亮的手往上,對上容祁的眼。 很輕易得出一個結(jié)論——容祁在盡力模仿聞人縉。 無論是每日的飯菜,還是木雕,茶點。 他甚至在模仿聞人縉的一舉一動,比從前更甚。 見裴蘇蘇一言不發(fā)地打量自己,容祁下意識屏住呼吸,心快速跳了跳。 壓下緊張與她對視,眼睫還是控制不住輕顫。 他唇角微彎,手執(zhí)茶托,將熱茶放在裴蘇蘇面前,放緩嗓音溫柔道:“別太累了,早些休息?!?/br> 裴蘇蘇急急呼吸兩下,忽然閉上眼,放在桌上的手不小心撕破了手下的紙張,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在寂靜的殿中尤其突兀。 容祁笑意僵住,有種很不好的預(yù)感。 幾息后,裴蘇蘇重新睜開眼,將面前托盤中的東西全部丟到地上,包括那盞熱茶。 木托盤砸在地上,瓷片碎裂聲嘩啦響起。 糖酥胡桃摔得粉碎,熱茶潑在容祁腳背上,不用看也知道肯定燙起了水泡。 可這些都沒有她接下來一句話來得痛徹—— “你不配學他?!?/br> 對上她眸中毫不掩飾的恨意,容祁倒退半步,臉上血色盡褪,眼眶泛起紅。 他嘴唇翕動,喉嚨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別讓我再看到你穿白衣?!崩淅鋪G下這句話,裴蘇蘇起身離開,仿佛與他待在同一片天地都讓她難以忍受。 容祁失魂落魄地扶著桌角,一動不動。 良久,有濕潤的液體自眼尾滑落,砸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