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jié)
隨著時間的推移,裴蘇蘇沒有聽到半點回應(yīng),只聽到腳踩過碎石的聲響在山谷間回蕩,一顆心不斷下沉。 她走了一夜,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在山洞前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只是看到將容祁圍起來的幾個白衣人,裴蘇蘇登時愣在了原地。 那幾人的外形分明是聞人縉的模樣,手中各持一柄利劍,使出虛渺劍法,舞得密不透風(fēng),出手皆是殺招。 怎么會突然多出這么多聞人縉? 心神大震之下,裴蘇蘇僵在原處忘記了反應(yīng)。 過了會兒她冷靜下來,仔細(xì)觀察才發(fā)現(xiàn),這些白衣人動作和神態(tài)似乎都很僵硬,不像是有靈魂的傀儡。 容祁被魔神之恨入體,受了重傷,廢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勉強(qiáng)將這些白衣劍修全部殺死。 他們死后身形全部消失不見,留下一枚枚青豆。 容祁的黑衣幾乎被鮮血浸透,疲憊地閉上眼,重重摔在地上。 裴蘇蘇快步走過去,將容祁拖進(jìn)山洞。 用神識探入他身體,發(fā)現(xiàn)他體內(nèi)力量錯亂,連忙幫他將暴戾的魔氣重新封回丹田,然后從芥子袋里拿出水袋喂他喝水。 只是容祁緊咬著牙,水根本喂不進(jìn)去。 裴蘇蘇只好自己喝了水,然后低頭覆在他唇上,一點點渡給他,又用同樣的方式喂他服下幾枚丹藥。 干燥蒼白的唇瓣有了水的潤澤,看上去總算沒那么可憐。 容祁有魔氣自發(fā)護(hù)體,巖漿的熱氣沒有燙傷他的肌膚,只是魔神之恨還是在他身上留下了許多痕跡。 衣襟口露出的白皙肌膚上,浮現(xiàn)出交織在一起的紫色細(xì)線,像是蜿蜒生長的藤蔓,從鎖骨下方看不見的地方,一直蔓延到脖頸,喉結(jié),編織成囚籠將他鎖住。 容祁安靜閉著眼,眼睫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青痕,微抿的薄唇殷紅,雪白俊美的臉上濺了鮮血,有一部分來自于“聞人縉”,一部分來自他自身。 裴蘇蘇將容祁平放在地上,用衣袖擦去他臉上的血。 她撿起地上的幾枚不起眼的青豆,盤膝坐在一旁,凝神想著事情。 這些是用來施放傀儡術(shù)的雪蓮子沒錯,容祁為何要分出這么多傀儡來殺自己? 看容祁剛才的情況,他好像根本就不認(rèn)為,那些“聞人縉”只是他自己造出來的傀儡,而是把他們都當(dāng)成了真的。 就在裴蘇蘇理不出頭緒時,昏迷過去的容祁眼睫顫了顫,悶哼一聲醒了過來。 丹藥入體,容祁臉上總算恢復(fù)了一些血色。 他從地上爬起來,墨眸茫然地看向一旁坐著的裴蘇蘇。 昏迷過去之前的記憶漸漸回到腦海中。 他來到裴蘇蘇身邊,將她死死地抱進(jìn)懷里,語氣急促又慌亂,“不是我,我沒做過,不要?dú)⑽摇!?/br> 容祁胸前起伏劇烈,氣息喘得厲害。 裴蘇蘇手撐在他胸前,跟他拉開距離,疑惑問道:“容祁,你怎么了?” 聽到她的聲音,容祁漆黑的瞳仁重新聚焦,漸漸從魔神之恨給他帶來的前世記憶中抽離出來。 這里不是神域,是隕鳳崖。 他們也不是天帝和魔神。 收起思緒,容祁手臂收緊,將下頜放在她肩窩,輕蹭了蹭,“沒事?!?/br> 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翻滾的情緒。 落進(jìn)魔神之恨中,他真的沒死。 不僅沒死,腦海中關(guān)于前世的記憶還變得清晰了許多,曾經(jīng)蒙在臉上的白霧消失,他看清了挖眼之人的真實模樣。 是她。 可她明明說,不會挖他的眼。 容祁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頓時涌上強(qiáng)烈的酸楚鈍痛,他深呼吸兩下閉上眼,不敢再想。 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他們這一世絕不會重蹈覆轍。 蘇蘇不會殺他的,絕對不會。 察覺到容祁的心情漸漸平復(fù)下來,裴蘇蘇試探著問道:“方才我看到你在和人打斗?!?/br> “你都看到了?” “嗯?!?/br> 容祁蒼白的唇顫了顫,握拳問道:“你會跟他走嗎?” 裴蘇蘇眸中浮現(xiàn)出幾分荒唐。 容祁好似真的不知道,那些“聞人縉”只是他自己造出來的傀儡。 怎么會這樣? 裴蘇蘇攤開手心,將手中的雪蓮子拿給他看,“那些不是聞人縉,是你自己造出來的傀儡,是假的?!?/br> 可容祁卻抓起那些青豆,將它們?nèi)縼G進(jìn)翻滾的巖漿中,很快就被吞噬無蹤。 “不,聞人縉真的沒死,蘇蘇你不要修無情道?!?/br> 裴蘇蘇望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眨了眨眼睫,收回手,“你覺得我會信么?” “聞人縉真的沒死,我殺不了他,”容祁輕輕搖頭,神情有些掙扎,“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讓你相信?!?/br> “你為什么會覺得他沒死?” 容祁長眉擰緊,看著她猶豫了會兒,才支支吾吾說道:“我,我感受到他的氣息了。” 本以為等他說完,裴蘇蘇依然不會相信,卻沒想到她垂下眼簾,若有所思的模樣。 容祁堅信聞人縉沒死,但又找不到他存在的證據(jù),也沒辦法將他叫出來,這樣的懷疑和矛盾幾乎將他整個人逼到崩潰。 他一邊期待著聞人縉沒死,這樣裴蘇蘇就不用修無情道了,一邊又擔(dān)心聞人縉會出現(xiàn)將她搶走,只有一直殺“聞人縉”,才能讓他不那么不安。 時日漸久,便成了現(xiàn)在這副瘋瘋癲癲的模樣。 “聞人縉不是你的副魂么,他明明已經(jīng)被融合了,怎么還會存在?” 容祁舔了舔唇,眸光微閃,“我也不知?!?/br> 他腦海中莫名浮現(xiàn)出很久之前,聞人縉在不仙峰上說的那句話——你仍舊堅信,我們不是同一個人么? 不可能的,聞人縉只是他的傀儡而已,跟他再無其他關(guān)系。 裴蘇蘇的視線從容祁面上脧巡一圈,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間的緊張和不確定。 如果聞人縉真的是容祁的副魂,當(dāng)初他的靈魂被融合,的確會徹底消失在天地間。 可倘若,聞人縉不單單是他的副魂呢? 聞人縉或許是另外一種特殊的存在。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容祁才能將虬嬰都沒能練成的分魂術(shù),成功修煉而成。 所以容祁才會覺得,聞人縉根本沒有消失,而是依然待在他的身體里,漸漸被這種似真似假的臆想折磨得方寸大亂。 但這些都暫時只是猜測,沒有親眼見到聞人縉出現(xiàn),裴蘇蘇還不能徹底下定論。 他們都不再說話,山洞中再次陷入寂靜。 裴蘇蘇察覺到,肩頭的氣息漸漸變得灼熱。 她偏頭看過去,見容祁鴉羽微垂,眼尾泛起赤色,白皙的臉頰躥紅,胸膛溫度guntang。 是龍涎開始發(fā)作了。 容祁不停做著吞咽的動作,卻完全沒辦法緩解喉嚨的干渴。 他下意識將她抱得更緊,墨眸泛起朦朧的濕意,“蘇蘇,我也從隕鳳崖上跳了一次,你不要再恨我了,別再修無情道了行嗎?你若覺得不夠,大可以廢了我的修為,再將我從崖頂推下去?!?/br> 就像當(dāng)初的聞人縉那樣。 裴蘇蘇不自在地別開臉,躲開他的氣息,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先解了龍涎的藥性再說。”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么?”容祁眼里的光迅速黯淡下去。 “你如此騙我,還指望我原諒你?” 容祁眼尾低垂,嗓音沙啞,莫名透著些委屈,“可你也騙了我?!?/br> 從隕鳳崖上跳下去的時候,他其實抱著回不來的決心,所以才會將裴蘇蘇從石屋中放出來。 他寧愿自己真的受到魔神的攻擊,也不愿意相信,蘇蘇曾那么對他。 他以命相搏,只想換一個與她重新開始的機(jī)會,可她還是不愿給。 “我何時騙你了?”裴蘇蘇擰眉。 容祁沒有解釋。 眼看著他的肌膚越來越紅,卻死活不肯解,裴蘇蘇心里莫名有些焦躁,伸手將他推開。 眉目沉肅,語氣帶上霜寒,“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容祁喉結(jié)滾了滾,不舍地看她一眼,最終還是妥協(xié)般伸手解開自己的腰封。 緊接著他突然想起什么,在洞口附近設(shè)下禁制,明顯怕她趁機(jī)跑了。 裴蘇蘇簡直要被他給氣笑了。 慣會扮可憐示弱,不成功就又開始用這些強(qiáng)制的手段,他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容祁頭上的鎮(zhèn)魔綾散落,柔順烏發(fā)鋪陳于背,愈發(fā)襯得他姿容昳麗,黑衣上沾染的血跡給他添了幾分羸弱的美感。 他薄唇繃成直線,漆黑眼瞳一瞬不瞬地盯著前面那人。 裴蘇蘇閉目盤膝坐在原地,絲毫不受影響地繼續(xù)修無情道。 她發(fā)覺自己可以借助識海中那本書的力量,來快速將識海變成荒漠,同時也會獲得上一世的記憶碎片。 或許用不了很久,她就能得知自己涅槃的真正原因。 許久后,山洞內(nèi)的聲響徹底停歇。 容祁重新穿好衣衫,解開禁制,正欲帶著裴蘇蘇返回,卻被她一掌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