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jié)
宣屏跟徐修文對視一眼,后者握了握她的手心,無聲地給她力量。 蘇蘇隱約聽到她輕嘆了聲,心驀地一跳。 “我們要離開很久很久。你自己留在山谷,能照顧好自己,保護族人嗎?”宣屏聲音不知為何有些發(fā)顫。 蘇蘇想到即將面臨的離別,心里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可聽到母親的囑托,還是強打起精神點頭,“母親放心,我能照顧好自己,也會保護好族人的?!?/br> 宣屏握住她的肩膀,深沉的目光看向她,平靜下似乎隱藏著翻滾的情緒。 本以為還能陪游游一段時間,卻沒想到身體的衰敗比她想象中還要來的早些。 宣屏不想讓游游看到自己飽受折磨,苦苦掙扎的模樣,所以想在身體勉強能撐住的時候離開,給游游一個美好的記憶。 而且她一輩子幾乎都留在山谷中,出去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也想趁著生命中最后一段時光,去外面的世界好好看一看。 眼前人的眼神溫柔而悲傷,讓蘇蘇心頭不好的預(yù)感不斷加重,她抓住宣屏的衣袖,語氣帶上幾分慌亂,“母親,您……您還會回來嗎?” 宣屏快速眨了眨眼,將眼中的濕潤逼退,抬眸看向徐修文。 徐修文微不可察地點點頭,然后向前半步將宣屏擋在身后,微低下頭,直視蘇蘇的眼神,“谷中實力最強的是蓬谷的哥哥蓬玄,他懂得很多,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問他?!?/br> 蘇蘇咬了咬下唇,遲疑地點頭。 “貓妖族世世代代居住于此地,族人大都實力不強,你要看好他們,尤其是族中幼崽,不能讓他們私自出山谷。” 為何要這么叮囑她?他們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嗎? 蘇蘇繼續(xù)點頭,手掌緊握成拳,眼睛涌上一陣熱意,強忍著才沒落下淚。 “琉璃湖洗經(jīng)伐髓的效果極其痛苦,除非情況緊急,否則萬不可讓族人去琉璃湖化形?!?/br> “還有,并非所有人族都是好人,爹爹和……容祁畢竟是少數(shù),若有陌生人來山谷,一定不要輕信?!?/br> 蘇蘇也不知聽進去沒有,一直垂著頭,不停頷首。 看到她面前的地板上砸出一小團水漬,徐修文喉嚨發(fā)堵,壓著情緒一句句叮囑。 等他說完,蘇蘇到底還是沒忍住眼淚,聲音透著nongnong的哭腔,“我都記下了,爹爹放心?!?/br> 徐修文展開手臂,將她和宣屏一起抱進懷里,手掌在她們肩頭輕輕拍著。 他動了動唇,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后都化作一聲長嘆消失在空氣中。 離開前的那個夜晚,宣屏去了蘇蘇的住處,抱著她一起睡。 蘇蘇撲進她懷里,嚎啕大哭,“母親,您的身體是不是好不起來了?” 宣屏溫柔地?fù)崦阎猩倥那嘟z,“我生下來便身體弱,能堅持到今天已屬不易。況且,若非如此,我也不會與你父親相識?!?/br> 有得有失,她并不怨恨命運給她這么一副羸弱的身體。 “游游,我和你爹爹只是去外面看雪,說不定將來有一天,我們還會回來,我們一家人還有機會團聚?!?/br> 話雖如此說,但蘇蘇總感覺,他們永遠(yuǎn)都不會回來了。 如果母親的病有回轉(zhuǎn)的余地,她肯定舍不得離開族人。 “離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誰都會面臨這么一天,所以游游,打起精神來,和你的朋友們一起守護族人,好好活下去?!?/br> 蘇蘇從宣屏懷里抬起頭,濃黑的眼睫濡濕,視野一片朦朧,啜泣著道:“母親放心,我一定牢記您和父親的囑托。我會努力修煉,保護好族人的?!?/br> 第二日清晨,所有族人一起送宣屏和徐修文離開。 蘇蘇站在最前面,雖然眼睛依然紅著,卻極力忍著沒有哭,還努力笑著送他們離去。 離開山谷后,走到無人的山林中,宣屏靠在徐修文肩頭默默垂淚。 “不然,你還是留下吧,留游游自己我不放心?!?/br> 徐修文輕輕擁著她的肩,“族中有游游的伙伴,有她的長輩,游游已經(jīng)長大了,她會生活得很好,我們不用擔(dān)心?!?/br> “我壽元不足半年,可你的人生還有數(shù)十年,待我……之后,你一人回來這里,替我看著游游長大?!?/br> 徐修文閉上眼,低聲說了句:“你去何處,我便去何處?!?/br> 總歸他在人族的親人朋友都已經(jīng)斷了聯(lián)系,除了游游以外,沒什么放心不下的牽掛。 縱是死,他也不舍得丟下她一個人。 * 來到龍族,看到眼前破敗荒涼的場景,容祁呼吸一滯,眸中充斥著震驚。 記憶里,他離開時,龍族強盛,興旺繁榮。 可如今眼前到處都是大戰(zhàn)后留下的斷壁殘垣,宮殿坍塌,數(shù)人合抱的石柱斷裂,地上出現(xiàn)一個又一個龐大龍身砸出的深坑。 地面似乎被血跡浸透,干透腐朽漸漸成了烏黑的顏色,寸草不生。 整個龍族的生靈似乎都已經(jīng)消亡,縈繞著濃郁的邪氣,仿佛在訴說著滅亡的不甘。 果然如同蘇蘇的父親所說,龍族早在萬年前就已經(jīng)徹底覆滅。 到底是多么可怕的力量,才能讓那么強大的種族,頃刻間消失。 收起思緒,容祁踏上故土,開始在附近尋找可能的線索。 他是從一處巖漿滾滾的山崖下來到的龍族,漫無目的地走了半個時辰,來到自己曾待過的地方——望天崖。 過去了萬年,望天崖上依舊雷云翻滾,接連不斷的天雷劈開天幕,裹挾著萬鈞之勢劈砍而下,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隆聲響,讓人望而卻步。 若不是望天崖上有真神留下的特殊禁制,整座崖恐怕早已被劈成了湮粉。 唯一與從前的不同之處便是,雷劫籠罩下,望天崖上開滿了黑色的龍骨花,堅-挺地綻放。 容祁站到高處,抬眸遙遙向望天崖上看去,待看到無數(shù)龍骨花中盤臥的黑龍時,登時瞳孔收縮,整個人被釘在原地。 那條龍通體漆黑,周身彌漫著nongnong的黑霧,身上遍布鱗片,眼瞳緊緊閉著,仿佛睡著了一般,盤踞在望天崖中央。 容祁不敢置信地望著那條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黑龍。 那分明是……他自己的妖身,換句話說,那就是他自己的身體。 為何會出現(xiàn)在望天崖上? 那他現(xiàn)在的身體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容祁凝神思考時,又一道雷劫劈下,朝著黑龍砸去。 黑龍周身的黑色魔氣濃郁,可它似乎失去了意識,明明有能力用魔氣保護自己,卻任由力量逸散在外,將自己毫無遮擋地暴露在雷劫下。 雖然龍族rou-體強悍,但它這樣毫無防護地待在望天崖上不知過去了多久,也不知扛下了多少道雷劫,如今有一些鱗片已經(jīng)被雷劈開,連帶著鮮紅的皮rou翻卷出來,血液汩汩流出,觸目驚心。 再這樣下去,那條黑龍或許會無知無覺地死在天罰下。 容祁長眉蹙起,忍不住朝著抬步朝望天崖走去。 隨著距離的拉近,強大的牽引力從那條龍身上傳來,仿佛要將他整個人的意識給吞噬進去。 與此同時,劇烈的頭痛襲來,好似有一柄斧頭將他的腦海狠狠劈開。 容祁被迫停下腳步,扶著一旁嶙峋的石壁,痛苦地彎下腰。 除卻欲裂的頭痛以外,他還會時不時地與那條黑龍感受共通,能感知到雷劫劈在身上的劇烈痛苦,卻無法控制黑龍的身體,也無法掌控它的魔氣來形成防護。 容祁抬起手臂,下意識想抱住額頭,卻發(fā)現(xiàn)身上開始出現(xiàn)一道道裂紋。 不僅是手臂,那些裂紋還在逐漸蔓延到渾身其他地方。 神識和軀體之間出現(xiàn)了排異,逼他的神識回到那條黑龍體內(nèi)。 可黑龍如今又處于昏迷狀態(tài),識海徹底封閉,他根本無法進入它的識海。 他在那條黑龍上感受到了無比熟悉的氣息,恐怕那才是他真正的身體。 而現(xiàn)在的身體根本就是假的,脆弱得像個只用來盛放神識的軀殼。 身上的裂紋越來越多,鮮紅的血跡滲出,好似瀕臨破碎的瓷器一般。 容祁蒼白著臉盤膝坐下,嘗試穩(wěn)固身體,同時進攻黑龍的識海。 在他的神識歸位之前,暫時還不能讓這具身體破碎,否則他的神識便會失去寄存之處,消散在天地間。 容祁猜測,當(dāng)初出于某種目的,他將本體留在望天崖上,還特意將神識裝在脆弱的“容器”中替自己行事。 只是后來出了差錯,本體和神識之間的聯(lián)系切斷,本體陷入沉睡,魔氣逸散紊亂,不再保護黑龍。 他想起自己醒來的時候,正待在有鳳凰氣息的傳承秘境附近。 或許就是在那時,他的神識遭受重創(chuàng),與本體的聯(lián)系切斷不說,還損失了許多記憶。 又一道萬鈞雷罰劈下,疼痛傳遍全身,容祁額頭冷汗遍布,顧不得再思考這些。 眼下最重要的是,盡快讓神識回歸本體,離開望天崖。 不然再這樣下去,本體早晚會湮滅在雷罰下,而他自己也會灰飛煙滅。 第101章 煉獄 開遍野花的山谷中,少女靜靜坐在一塊干凈的巨石上,微風(fēng)拂過吹起青絲,低眸望著手里的蒲公英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族長?!?/br> 伴隨著低沉的嗓音,蘇蘇視野中出現(xiàn)少年的靴子和黑衣一角。 她迅速抬頭望過去,待看到來人俊朗的容貌,眸中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 蓬懷和弟弟蓬谷一樣,都是黑貓,化形之后愛穿黑衣。 “族長,按照慣例,過幾日要請族中長輩傳授紡絲織布的技藝?!迸顟衙佳凼嬲?永遠(yuǎn)都是一副朝氣蓬勃的模樣。 他們貓妖族世代居住在谷內(nèi),自給自足,除了食物以外,給化形的族人準(zhǔn)備的衣物也都出自谷中。 蘇蘇眸光微閃,“推遲幾天吧?!?/br> “為何?”問出口之后,蓬懷的視線從蘇蘇臉上脧巡而過,腦海中冒出一個猜測,急聲問道,“族長,您不會還想出谷,去緞帶城見那個人族吧?” 是了,按照他的推算,過幾日正是外面人族的中秋佳節(jié)。 “族長,那個人族都離開將近兩年了,若是想來找您,定然早就會過來。您一直沒等到他,還不能說明問題嗎?很多人族都是不講信用的,他不會來了?!迸顟芽嗫谄判牡貏竦?,他此刻若是妖身,定然渾身的毛都會炸起來。 蘇蘇手中的蒲公英莖稈被她掰成兩截,她視線左右游移,沒敢跟蓬懷對視,“長老說了,過幾天谷中會下雨,不適合傳授織布技藝,等雨停了再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