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眼睜睜看著記憶中刻骨銘心的愛人身影漸漸模糊，過往給她帶來的甜蜜和苦澀也逐漸遠(yuǎn)去，那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若是無愛也無恨，和傀儡又有什么區(qū)別？”

    蘇蘇見過容祁創(chuàng)造出來的傀儡，僵硬得像個木頭人，受人cao控，只有注入神識，才能表現(xiàn)出真正的情感。

    “可你若是不修無情道，便無法壓制修為，堅持不到百年后?！?/br>
    即便蘇蘇逼著自己殺人，她也會飽受業(yè)障折磨。

    “我去望天崖?！?/br>
    “好?！?/br>
    兩個人都沒再繼續(xù)說話，只是靜靜相擁，在最后的時間里感受彼此的存在。

    天光熹微，耀眼的金光自地平線下緩緩升起，即將顯露出輪廓。

    容祁撿起地上的匕首，交到她手中，“蘇蘇，動手吧。如果，如果我能輪回轉(zhuǎn)世，我一定回來找你?！?/br>
    相比較身魂消散在天地間，他更想死在她手里。

    蘇蘇努力逼退眼中的熱意，可還是不停有淚水流出來，她的雙手顫得厲害，差點將匕首掉到地上，“容祁，這次你可不能失約?！?/br>
    容祁再次紅了眼眶，啞聲道：“一定?！?/br>
    “我想再看看你?！闭f完，蘇蘇想拿出一枚夜明珠，手卻被容祁按住。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讓她親手殺死自己的愛人已經(jīng)足夠殘忍，容祁不想讓她看見。

    黎明越來越近，石屋中沒窗，蘇蘇依舊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憑借感覺，將刀尖對準(zhǔn)他的心臟。

    她雙手緊握匕首，掌心被汗水浸濕。

    必須一擊斃命，減少容祁的痛苦。

    就在這時，蘇蘇發(fā)現(xiàn)容祁的力量開始快速潰散，生命力也在飛速流逝。

    “蘇蘇?！?/br>
    容祁虛弱的聲音一出，蘇蘇狠狠閉上眼，將匕首猛地向前一送，伴隨著利刃捅開皮rou的聲音，刀刃沒入他的胸口，溫?zé)岬孽r血澆在手背上，燙得她幾乎握不住手里的匕首。

    容祁眸光越來越黯淡，看著蘇蘇壓抑得渾身顫抖的模樣，他很想說一句“我不疼”，想抬手拂去她的淚水，可手臂剛抬到一半，便無力地垂了下去。

    他此生最后悔的便是當(dāng)初沒有護(hù)住蘇蘇，若是一切重來，他定然不會再讓乞丐容祁帶她離開，讓她吃那么多苦。

    轉(zhuǎn)世重生后，他一定回來找她。

    這一次，說什么都不會失約……

    容祁的氣息越來越微弱，直至徹底消失，與此同時，他送給蘇蘇的木簪亮了一瞬，又很快暗下去。

    懷里的軀體變得冰涼，蘇蘇再也撐不住，抱住他嚎啕大哭。

    到了最后關(guān)頭，容祁還在為她著想，要她趁著這個機(jī)會，借著殺意逸散一部分修為。

    可憑什么妖魔就一定要收到這樣的限制？明明他們什么都沒做錯，明明他們只是想活下去，想好好在一起，憑什么要落得這樣的結(jié)局？

    識海中的秩序石微微顫動，沉浸在悲痛中的蘇蘇沒有發(fā)覺。

    不知過了多久，蘇蘇察覺到虬嬰的聯(lián)系。

    她從容祁懷里抬起頭，遲鈍地看向水鏡的方位，可卻看不到任何身影。

    蘇蘇拿出一枚夜明珠，照亮了漆黑如夜的石屋。

    她一眼就看到，容祁躺在血泊中，胸口插著一柄匕首，失焦的眼睛依然睜著，望向她的方向，到死都不舍得閉上。

    虬嬰主動聯(lián)系，正是為了說無情道一事。

    看到旁邊的尸體，還有眼睛紅腫，渾身沾滿血跡，尤其一雙手幾乎被鮮血染紅的蘇蘇，虬嬰不難猜到發(fā)生了什么，一時失語愣在原地。

    魔尊修為高深，乃是世間頂尖強(qiáng)者，除了心愛之人，又有誰能毫發(fā)無傷地殺得了他？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蘇蘇拿出帕子，幫容祁擦去濺到臉上的血跡，“我不愿修無情道?！?/br>
    “是。”虬嬰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滿心復(fù)雜地看著她忙碌。

    虬嬰看到她拔-出那柄匕首，幫他清洗傷口，仔細(xì)地涂上藥膏，又纏上繃帶，就像他還活著一般。

    等她將容祁的身子翻轉(zhuǎn)過來，撕開衣服，露出他身后鮮血淋漓的猙獰傷口，虬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他的龍髓沒了?！?/br>
    蘇蘇聞言，動作頓住一瞬。

    原來她身體里多出的龍族血脈，來自于他。

    之后，她無比平靜地將地上的尸體背起來，走去外面。

    臨走之前留下一句：“神隕之地開放之前，我會回妖族?！?/br>
    這是容祁的遺愿，他希望她能進(jìn)入神隕之地，尋找飛升的機(jī)緣。

    虬嬰猜測，蘇蘇應(yīng)該是去掩埋容祁的尸體，便主動切斷了水鏡聯(lián)系，給她獨處的時間。

    后來，蘇蘇去了望天崖上。

    少女盤膝坐在紫色的恐怖雷電下，凝神閉目。

    手臂粗的雷罰撕開滾滾黑云劈下，她好似失去了意識，在原地一動不動，并未調(diào)動靈力防御。

    就在萬鈞雷電即將落到她身上時，她背上潔白的瑩光微閃，一條黑龍?zhí)撚氨P旋在頭頂，將她整個人罩在其中，結(jié)結(jié)實實地為她擋下雷罰。

    蘇蘇并非故意不調(diào)動靈力防御，而是她被迫封閉了六識，對外界發(fā)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在她識海中，秩序石轉(zhuǎn)動，散發(fā)出磅礴神力，一點點用荒漠填滿碧藍(lán)色海洋。

    往日那樣明晰的愛恨，都如同潮水般退去，在記憶中越來越模糊。

    就連那個黑衣少年的身影，也越來越少出現(xiàn)在她腦海中。

    第112章 裂縫

    蘇蘇的意識很模糊,但能隱約感覺到，自己正在忘記很重要的事情。

    她并沒有失憶，只是忘記了情感,往昔記憶走馬燈一般浮現(xiàn)在腦海中，她內(nèi)心卻毫無波動,像是身為局外人在看別人的故事。

    直到某一天,靈魂好似被什么東西牽動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一座樹屋。

    她曾在月下與一個少年擁抱約定，后來與他在樹屋中親吻，溫軟的觸感落在唇上，她滿腔歡喜,一顆心為他瘋狂跳動,咚咚咚,咚咚咚，好似密集的鼓點響在耳邊。

    后來呢？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后來少年離開,在她手心里留下一片潔白的杏花。

    再后來……少年死在她懷里，至死都在看她,那樣向往而不舍的眼神,她如今都記得清清楚楚。

    蘇蘇猛地睜開眼,胸前劇烈起伏,呼吸急促。

    她想起來了,那是她的愛人，她說過永遠(yuǎn)不會忘的愛人。

    蘇蘇內(nèi)視識海,發(fā)現(xiàn)了秩序石的所作所為,可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

    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她便會徹底忘卻愛恨，即便擁有記憶,也只不過是個沒有感情的軀殼。

    她想起容祁臨走之前，贈給她的那枚隱魂木簪。

    趁著這爭取到的短暫時機(jī)，蘇蘇摘下碧綠的木簪，閉上眼，努力回想起樹屋中的悸動，還有容祁死時自己的悲痛難過，將滿腔感情都封存進(jìn)簪子中。

    做完這一切，她再次意識混沌，握著簪子的手垂下來。

    一月后，蘇蘇睜開眼，整個識海都已經(jīng)被填平成了荒漠。

    她離開望天崖，通過瞬移朝著死夢河對岸趕去。

    她要進(jìn)神隕之地，不是為了完成某個不相干的人的遺愿，只是因為她想成神，僅此而已。

    借助邪魔珠渡過死夢河，蘇蘇重新回到碧云界。

    察覺到她的到來，虬嬰步仇等人都出來迎接，他們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少女走過的地方，燃起熊熊烈火，將周圍的一切都燒為湮粉。

    在她停下腳步后，背后浮現(xiàn)出一道巨大的鳳凰虛影，眸光銳利沖天而去，在最高處展開燃著烈焰的雙翼，發(fā)出一道高亢啼叫。

    虬嬰屏住呼吸，驚愕地望著她，直到少女收回火鳳，來到他面前，虬嬰才終于回過神。

    “您，您是上一任王上？”

    “是我?！碧K蘇淡淡道。

    她恢復(fù)了上一世全部記憶，獨獨缺了進(jìn)入神隕之地尋找鳳凰淚時的部分。

    在眾人或驚艷或訝然的視線中，蘇蘇只留下了只言片語，便繞過他們離開。

    碧云界初雪那日，蘇蘇正在閉關(guān)，聽到外面?zhèn)鱽矸A報聲：“王上，虬嬰族長說與您有要事相談，正在主殿等您?！?/br>
    “知道了?！?/br>
    蘇蘇打開門走出去，看到外面鵝毛大雪紛揚落下，已經(jīng)在地上覆了厚厚的一層。

    一墻之隔的外面，有小妖點燃煙花，嗖一聲之后，煙花在空中炸響，在夜空中綻開絢爛的花。

    她面無表情地踏上滿地碎雪，途徑的地方留下一片腳印。

    來到燈火通明的主殿，虬嬰果然在此處等著，一見到她就跪拜于地。

    “何事？”

    虬嬰沉聲說道：“王，當(dāng)初屬下meimei身死，屬下誤會了您，帶著分魂術(shù)功法叛逃妖族，來到死夢河邊。屬下本想投奔魔域，卻沒能找到渡河的辦法，后來被族人找了回去，這才得知當(dāng)年真相，解開心結(jié)?！?/br>
    當(dāng)初他meimei眠嬰身死時，韶游其實有所耳聞，只是并未放在心上。

    聽完虬嬰的話，她淡漠應(yīng)了聲，“嗯，可還有事？”

    “祭司推斷出了神隕之地具體的開放時間，就在半月后，人族萬仙山?！?/br>
    想起當(dāng)初祭司讓他轉(zhuǎn)告的那句話，虬嬰心中涌上無限的復(fù)雜。

    怪不得祭司說，到時王上可前往神隕之地，卻半句沒提魔尊同行。

    原來他早就料到，魔尊最終會死，甚至還死在王上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