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做，你幫忙打下手，順便學(xué)習(xí)?！?nbsp;陸宋瑞聞對她投以一個微笑：“有什么不懂就問?！?/br>
    今夏第一次感到她的微笑里有了溫度，是真切地在笑，而不是出于禮貌，于是連忙點(diǎn)頭說好。陸川說過，要順著他mama，即便懂，也要裝成不懂，讓她感覺被需要。

    陸宋瑞聞成長的那個年代，女孩讀書是為了紅袖添香，最終還是要在家相夫教子。陸章遠(yuǎn)國事天下事的那一套，她聽不懂也沒有興趣，她只在乎家事。男人的世界是世界，女人的世界是男人，她的世界，就是丈夫和兒子。

    然而不知從何時起，丈夫的軍銜越來越高，工作越來越忙，兒子漸漸長大，不再對她撒嬌哭鬧，甚至連面都難得見著，她知道她在失去她的世界，但她無力阻止——他們已不再需要她。

    她不想和其他許多的太太一樣，成天聚在一起打麻將，購物，做美容，她寧愿清清靜靜地讀會兒書，不過現(xiàn)在，像這樣傳授一些廚藝，以及生活常識給一個小女孩，更讓她感到有成就和愉悅。

    將鮮蝦去殼，橫縱剁成膠狀，加鹽，味精，白胡椒面，蛋液攪拌均勻，陸宋瑞聞叫今夏把切成塊，中間用小勺挖空的豆腐端過來，兩人一齊往中間填蝦釀。

    今夏本就有些察言觀色的本領(lǐng)，陸川之前又有特別提點(diǎn)，所以她知道什么時候該發(fā)問，什么時候該閉嘴聆聽，加之她反應(yīng)不錯，記憶力也好，學(xué)得倒是挺快。

    陸川趁著她們給豆腐填餡兒的間隙過來，從身后環(huán)住今夏：“媽，我小時候喜歡吃的那些，您有空也教她做做，她這臭水平，得多鍛煉?！?/br>
    今夏肘擊他一下，笑問：“阿姨，他以前都喜歡吃什么呀？”

    陸宋瑞聞填好一個豆腐，放到一邊，回憶被慢慢打開：“他小時候可不挑食，烙張雞蛋餅他都愛吃，哦對了，他還愛喝茶湯，冬天里喜歡吃凍柿餅……”

    陸宋瑞聞滔滔不絕地說起來，完后有些感慨：“原來都過去那么久了?！?/br>
    “媽?！?nbsp;陸川聽出她的傷感，勸道：“我們現(xiàn)在不也挺好。”

    陸宋瑞聞看了眼自己兒子，點(diǎn)頭微笑：“嗯，是挺好?！?nbsp;有那么一瞬間的恍惚，她感覺廚房里的三個人，就像已經(jīng)是一家。

    陸川使勁嗅著空氣里的味道：“好香?！?/br>
    陸宋瑞聞笑道：“鍋里蒸著鱸魚?！?/br>
    “我肚子好餓?！?nbsp;陸川說著就習(xí)慣性地胳肢今夏：“什么時候能吃飯？”

    今夏腰一癢，一扭，手再一抖，差點(diǎn)摔掉一個填好的豆腐，陸宋瑞聞見了，朝陸川瞪眼：“去去去，你給我出去，別在這兒瞎搗亂！這孩子，怎么還和以前一樣調(diào)皮?！?/br>
    陸川挨了訓(xùn)，訕訕地松開今夏，回客廳去了。不過看他媽這態(tài)度，估計是軟化了，而且他媽一向疼他，要讓她站在自己這邊，應(yīng)該不難。

    鮮蝦釀豆腐，清蒸鱸魚，西芹炒牛rou，清炒鳳尾，番茄蛋花湯，三個人吃正好。飯后今夏再切了西瓜出來，他們一起圍坐在電視前，邊聊天邊看新聞。

    陸宋瑞聞有午睡的習(xí)慣，到點(diǎn)兒就有些犯困，陸川察覺，便說：“媽，您先去睡會兒，等您睡醒了，我們陪您去商場逛逛。”

    陸宋瑞聞點(diǎn)頭說好，他們便領(lǐng)著她到客房，昨天已收拾妥當(dāng)，換了新的床上用品，讓她在里面休息。陸川和今夏待她躺下，才折回客廳，今夏忐忑地壓低聲音問：“我表現(xiàn)怎樣？”

    陸川挑起她的下巴，低頭印了一吻：“我很滿意。”

    今夏嗔道：“誰問你了，我是問你媽?！?/br>
    “我媽都手把手教你做菜了，肯定不能嫌棄你?！?nbsp;陸川摟著她：“放心，一回生二回熟，你過我媽這關(guān)，還是沒什么問題?！?nbsp;跟著摸上她的小腹：“我媽還等著抱孫子呢?！?/br>
    今夏臉一熱，拍開他的手：“別瞎說。那你爸爸那邊，怎么辦？” 她始終有些憂心。

    陸川眼里閃過一絲狡黠：“有我媽制他?！?/br>
    今夏詫異：“我以為，你們家是你爸說了算?！?/br>
    “那是在我媽沒逼急的情況下。要逼急了，我爸可擰不過她?！?nbsp;陸川笑笑：“你別看我爸平時一副冷臉的樣子，他其實(shí)很疼我媽，我媽又疼我?！?/br>
    今夏也笑：“所以橫豎就都是你贏。”

    陸川得瑟：“那是，我們家這食物鏈，我可是在頂端。”

    陸宋瑞聞睡醒之后，他們?nèi)吮闳ジ浇纳虉龉浣?，一路上碧葉葳蕤，陽光耀眼，陸川攙著他媽，拉著今夏，腦子里閃過一念，這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現(xiàn)在都在自己身邊，夫復(fù)何求。

    陸宋瑞聞喜愛旗袍，都是由熟識的裁縫手工定做，商場里很難見到，陸川便給她添了些金飾，哄得老人家眉開眼笑，三人再逛了一陣，在家飲料店坐著喝茶。陸宋瑞聞見商場的負(fù)一負(fù)二樓是超市，提出喝完茶去看看：“你們平時工作忙，家里可以包些餃子，下班回來后直接煮來吃，很方便。”

    陸川和今夏自然說好。他們買了rou餡和餃子皮，回去后圍坐在餐桌前，包了一大堆，陸宋瑞聞分出晚上要吃的份，剩下的讓今夏裝在冰箱里凍起來。

    陸川略微思量，說：“也給爸帶些回去吧。”

    陸宋瑞聞一愣，也覺有理，讓今夏去拿了個保鮮袋，再分一些出來：“你爸以前可愛吃我包的餃子了，這晚上帶回去，正好當(dāng)夜宵?！?/br>
    吃過晚飯，再坐了會兒，陸宋瑞聞提出要走，今夏本也要去送，被陸川攔著：“我去就行了，你在家待著?！?/br>
    今夏知道他們母子二人有話要說，就留在了家里。

    “下次您和爸一起來吧。等到入秋以后，我們還可以去周邊的景點(diǎn)轉(zhuǎn)轉(zhuǎn)?！?nbsp;走在小區(qū)的干道上，陸川對他媽說。

    陸宋瑞聞仔細(xì)地打量兒子一番：“你很喜歡那個女孩，是吧？”

    陸川笑了笑：“媽，我準(zhǔn)備向她求婚了，連戒指都選好了?！?/br>
    “這么說，沒有轉(zhuǎn)寰的余地了?！?nbsp;陸宋瑞聞輕嘆口氣：“你爸那邊……”

    “媽，先別管我爸，您怎么想？”

    陸宋瑞聞考慮片刻，才道：“要是你喜歡，我也沒什么反對，那女孩人還是不錯，雖然條件差了點(diǎn)兒，但也不是她的責(zé)任?！?/br>
    陸川正色道：“不反對還不夠，媽，您得支持我。我今年三十二了，結(jié)婚生子的事想早點(diǎn)定下來，我不想因為爸反對就跟他打持久戰(zhàn)，更不可能接受他看中的人選，所以您必須得支持我，否則這事兒就沒完沒了了。還是說，您想像上次那樣支持我爸？”

    陸宋瑞聞陷入沉思，十年前她支持了丈夫，導(dǎo)致母子關(guān)系疏遠(yuǎn)了十年，她不想再重蹈覆轍。

    當(dāng)時沒支持兒子的其中一個原因，是覺得那時他們年紀(jì)太小，談婚論嫁不現(xiàn)實(shí)，但現(xiàn)在兒子已經(jīng)到適婚年齡，這女孩也比上次那個沉穩(wěn)懂事多了，挑不出什么毛病，如果她僅僅因為對方條件不好而反對，造成的結(jié)果是得不償失，兒子脾氣倔，沒準(zhǔn)兒又是一個十年的疏遠(yuǎn)，但如果她支持，不僅可以得回兒子的信任，說不定很快還能抱上孫子，這么一想，她心意已定。

    “你爸那邊，我會盡量做他的思想工作，他年紀(jì)大了，有些頑固，不容易說通，你也去好好勸勸你爸，在他面前服個軟，爭取讓他早點(diǎn)同意你們的事。”

    陸川頷首：“這我知道。您要是能支持我，我的勝算就又多了一層?！?/br>
    ☆、59

    陸章遠(yuǎn)喜愛紙質(zhì)書,微黃的紙張透著木漿味，邊角摸起來有些糙，拿在手里有重量，感覺實(shí)在，陸川以前送他的ipad和kindle，他試用了些時候,終覺不習(xí)慣，便束之高閣。

    學(xué)會使用新事物不難,從心理上完全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陸宋瑞聞從兒子那離開,回到家時，陸章遠(yuǎn)已經(jīng)在書房內(nèi)讀書，他鮮少看電視,只有在安靜地閱讀文字時，才能沉下心思考。

    約莫一刻鐘后，陸宋瑞聞端著煮好的餃子和一小碟餃子醋，送到陸章遠(yuǎn)的書房：“今晚的夜宵?！?/br>
    陸章遠(yuǎn)本來不餓，但聞見那久違的香醋酸味，便擱下手里的書，夾起個飽滿的餃子蘸上醋，送進(jìn)嘴里，細(xì)細(xì)品嘗：“嗯，還是原來的味道。”

    陸宋瑞聞?wù)驹谒磉?，含笑：“好吃就好?！?/br>
    一小盤餃子，解決起來是分分鐘的事，陸章遠(yuǎn)吃完，擱下筷子：“怎么今兒想起包餃子了？” 他工作忙碌，晚上時常不回來吃飯，她后來也不怎么再做，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露下手藝。

    陸宋瑞聞?wù)驹谒砗螅嫠茨?，放松肩膀：“你忘了，我今天去川兒那兒了?！?/br>
    陸章遠(yuǎn)這才想起這事兒。

    “這餃子是我們仨一起包的，我?guī)Я诵┗貋?，你要是想吃，冰箱里還有點(diǎn)?！?nbsp;陸宋瑞聞捏著他的肩膀，緩緩地說：“今夏那孩子，除了背景差點(diǎn)兒，其余沒什么可挑剔，你要是什么時候有空，也見見她吧?！?/br>
    陸章遠(yuǎn)沉默不語。上次給那姑娘提了條件以后，就石沉大海，杳無回音，所以她要么真是不為錢所動，要么就是野心過大：“你今天赴了場鴻門宴，回來就倒戈了？”

    陸宋瑞聞拍了他后背一下：“你瞎說什么呢。川兒的脾氣你又不是不清楚，如果你硬要拆散他們，那你也得有本事讓他同意娶別的姑娘，不然陸家的孫子從哪里來？”

    陸章遠(yuǎn)揉揉眉心：“上次要不是林澤平的女兒出那么大的簍子，這婚早就結(jié)了，到現(xiàn)在說不定連孫子也懷上了?！?/br>
    “上次是上次，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川兒對那孩子是認(rèn)真的，你要真逼他，我都不敢想結(jié)果。”

    “認(rèn)真？” 陸章遠(yuǎn)失笑：“他們才在一起多久，能有多認(rèn)真？再說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他還能罔顧我們的意見？”

    “這事要擱在十年前，我肯定也反對，畢竟孩子年輕，將來還有很多選擇機(jī)會。” 陸宋瑞聞輕嘆：“但現(xiàn)在不一樣，川兒不小了，這么些年，肯定也經(jīng)歷過些女人，卻獨(dú)獨(dú)選了這個，肯定有他的理由?！?/br>
    陸章遠(yuǎn)沒有說話，陸宋瑞聞拍拍他的肩膀：“老陸，我今兒可給你表個態(tài)，這事我支持川兒，周末我請他們過來吃飯，你可不許像上次那樣假裝有事不見啊?！?nbsp;說完不等他反對，就端起書桌上的碗碟，出門去了。

    陸章遠(yuǎn)這下也看不進(jìn)書了，自己兒子跟女朋友是一門心思地團(tuán)結(jié)，反倒是自己的妻子，現(xiàn)在跟自己擰著干上了。俗話說夫妻齊心，其利斷金，他這樣孤軍奮戰(zhàn)，似乎有點(diǎn)危險吶。

    陸川意外地接到來自舅舅的電話，問起關(guān)于今夏的事。他平時很少聽家里人的意見，唯獨(dú)舅舅的勸告還比較能接受，所以看到來電的瞬間，他就明白，這是他爸搬救兵了。

    他堅決地對舅舅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末了還補(bǔ)充一句：“我媽也支持我們，她還等著抱孫子呢?！?nbsp;舅舅頓時就無話可說，自己親meimei都支持，他這當(dāng)哥哥的，在meimei和妹夫之間，毫無疑問，必須得選擇meimei。

    陸川后來指使沈昱去了趟自己家，陸宋瑞聞自然而然地問起他在追的那個姑娘，結(jié)果一聽，也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兒，頓時就更踏實(shí)了，還推陸章遠(yuǎn)：“老陸你看，人家老沈家不也沒反對嘛，就你一個人意見大?！?/br>
    陸章遠(yuǎn)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自己兒子勸不聽，妻子也倒戈了，大舅子也沒用，今夏那姑娘利誘也不成，要威逼吧，自己堂堂一軍區(qū)司令，去逼迫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女孩，這事兒他實(shí)在做不來。

    他感到無計可施，只有繼續(xù)固執(zhí)地反對，周末聚餐，迫于妻子的壓力，他出現(xiàn)在餐桌上，陸宋瑞聞對此感到十分欣喜，讓張嫂給他們拍了張合影，陸章遠(yuǎn)坐主位，其余三人圍站在他身邊，頗有全家福的感覺，如果不看陸章遠(yuǎn)臉色的話。

    照片拍完，用手機(jī)藍(lán)牙分享出來，三人人手一張，接著就開始吃飯。陸章遠(yuǎn)寒著張臉，遲遲不動筷子，今夏他們見狀，也不敢動，就安靜地坐著，陸宋瑞聞看不下去，夾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招呼：“別愣著呀，吃飯，吃飯?！?/br>
    今夏朝陸川使個眼色，陸川會意地也夾了一筷子菜到他爸碗里：“爸，吃飯?！?/br>
    陸章遠(yuǎn)瞥了三人一眼，這才拿起筷子，今夏稍微松了口氣，看來陸爸爸也不是完全不能融化的冰山，只要持之以恒，一定可以讓他接受她。

    席間他們?nèi)肆牡脮晨欤懻逻h(yuǎn)一言不發(fā)，快速地吃完飯，就放下碗筷離席而去，陸川握了握今夏的手，安慰：“我爸就那樣，別放在心上。”

    今夏笑著搖頭：“沒事，我知道的?！?/br>
    吃過飯，張嫂收拾了碗筷去廚房洗，陸宋瑞聞拿了幾個毛線團(tuán)出來，遞給今夏：“看看喜歡什么顏色。”

    今夏不明所以：“阿姨，您這是要？”

    陸宋瑞聞一臉你怎么就不明白的表情：“這是羊絨線，織出來的毛衣柔軟暖和，小孩兒穿正好?！?nbsp;一旦她下定決心承認(rèn)這未來的兒媳婦，許多擱置的幻想就瘋狂地涌了出來，例如，為寶寶織小毛衣，小毛褲，小帽子，小襪子……

    今夏感到難為情，他們還沒結(jié)婚，生小孩的事似乎還早，陸川過來擁住她，看看她手上的毛線團(tuán)：“選個中性的顏色，這樣不論生男生女都能穿?！?/br>
    今夏哦了聲：“那就白色吧?！?/br>
    陸宋瑞聞笑著拿回白色的線團(tuán)：“反正我在家閑著也沒事，織織毛衣打發(fā)時間?！?/br>
    “謝謝媽?！?nbsp;陸川握著今夏的手：“你在這兒陪媽，我上去看看爸。”

    今夏拉住他：“我陪你一起吧?！?/br>
    “不用。我去跟他談。”

    書房里，陸章遠(yuǎn)像只被困的雄獅，焦躁地來回踱步，陸川推門進(jìn)來，他立刻停住腳步，雙手往身后一背：“什么事？”

    “爸，我們談?wù)劙??！?nbsp;這么多年來，陸川第一次打定主意，要心平氣和地跟他爸談話。

    “談什么？談你女朋友？” 陸章遠(yuǎn)走到書桌前坐下：“沒什么好談，我不同意?！?/br>
    “爸，你可以不同意，但你得給出理由，可以說服人的理由?！?/br>
    陸章遠(yuǎn)安靜片刻：“搞政治需要關(guān)系，聯(lián)姻是最好的強(qiáng)化關(guān)系的手段，要不然你以為古代皇帝為什么那么喜歡派公主和親？”

    “這點(diǎn)我明白。” 陸川望著他爸，眼神堅定：“是我自己愿意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