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豬大腸的手在胖胖的肚子上搓了好幾下,試圖把手上的油全部搓掉,他仍然穿著一身卡其布的工人服,不過這身衣服被五花rou用了半包洗衣粉清洗過,主動握向王香堂的手道:“王老師你好!我是朱自強的家長,我叫朱大長,人家都叫我豬大腸,我是個殺豬的。以后全靠王老師了……” 王香堂笑著緊緊地握著手道:“你客氣了!你們教育得好,這孩子不錯!你盡管放心,我會盡力而為的!對了,來先把報名手續(xù)辦掉吧?有沒有什么困難?我是說經(jīng)濟上?” 豬大腸搖頭笑道:“沒有沒有,王老師不用擔心錢的事?!?/br> 登記了報名冊,王香堂長長地松了口氣,這一屆總算沒有失望了,上一屆有個學生考了全縣第三名,可是過了報名期還是沒來,最后王香堂親自上門找到那學生,一看,手里抱一個,牽一個,背一個,家里窮得除了孩子什么都沒有的地步了,這一打聽才知道,學生的家長連生了五個女兒,一心想要個兒子,結(jié)果孩子越生越多,生活動越來越難!王香堂看著那個十三歲的女孩兒,眼淚涮地一下就淌出來了,哀求學生家長放孩子去讀書。結(jié)果人家打死不同意,說好不容易扯大一個,不幫著帶孩子讀什么書?還說知識分子逼迫窮人,揚言要去告發(fā),弄得王香堂哭笑不得,一咬牙答應承擔所有的學費,但人家還是死活不干,跟他說,你有錢供我姑娘讀書,不如給我買幾斤鹽巴吃。 那學生哭著送走了王香堂,看著小女孩兒麻木的臉孔,王香堂的心一陣陣兒的抽痛??捎惺裁崔k法呢?百年大計,教育為本,如果再不普及教育,這樣的事情還會延續(xù)多少年??! 三年過去了,朱自強來了,王香堂還要等,他一定要等所有的學生到齊。 領著朱自強交了學雜費,書費,送到宿舍里,幫著找了個靠窗的下鋪,朱自強是第一次見到上下床,覺得新鮮極了,豬大腸和王香堂幫著鋪床整被,這是位于二樓的宿舍,也是是整個二十四班的男生宿舍,共有十五張上下床,可以住三十個人,按學校的經(jīng)驗,一個班四十人,能有二十個住校就不錯了,因為縣一小升來的占了一半,而這些孩子家都在縣城里。 王香堂熱心地指認了食堂,一再叮囑后天開班會,千萬不能遲到,有什么事情盡管找他,這才急匆匆地離開。他還要去迎接其他學生呢。 豬大腸小心地在木板樓上走著:“嘿,這板子不結(jié)實呀,媽的,要是一不小心踩斷了……”突然腳下的木板傳來幾聲吱吱響,嚇得他趕緊往后跳,可這一跳,喀嚓一聲,豬大腸臉馬上就嚇白了,站在那兒動也不敢動一下,朱自強也嚇得不輕,這要是掉下去……看著父親噸位十足的身體,朱自瞄著他腳下的木板,果然裂了! “爸!往后退,快!” 豬大腸急忙退幾步,然后一轉(zhuǎn)身,飛快地溜到門坎上,那是墻頭位置,停下后叫道:“啥子**樓板,不經(jīng)踩!三兒走走,快下樓!” 朱自強無比小心地走過去,看了看剛才豬大腸踩裂的地方,先用腳試試,再慢慢加力,最后使勁跺了一下,呼……還好,沒有斷! “爸……沒事了,斷不了!” 豬大腸抹了一把汗水:“那就好,走吧,都差不多了,這兩天沒什么事,剛才王老師說了,你可以先去他那兒領書本,我們這會去吃碗餛飩,然后把書領了,我也該回去了,你媽一個人在家里呢。” 朱自強收拾了一下,跟著父親下山了,兩人到了街上,尋到縣里的大館子,這會兒已經(jīng)過了中飯時間,館子里的人很少。 “三兒我怎么覺得這一中的石梯上去難,下來容易呢?” 朱自強笑道:“爸,這就是求學的路,上去要一步步爬,書上說,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在一中讀書的人每天都要爬上這么一截,時時提醒自己呢?!?/br> 豬大腸笑呵呵地罵道:“就這張屄嘴會說!呆會兒我就不陪你上去了,老子是殺豬的,整不成這種格式!” 朱自強點頭道:“好的,你放心回去,我不會出事兒的?!?/br> 兩大碗餛飩擺上桌子,父子兩人低下頭,唏哩呼嚕地開干,吃完后,朱自強把父親送到車站,看著他胖墩墩地身子坐實了才離去。 第二次走上石階,朱自強想起父親的話,慢慢地一步步往上登去,這是小學五年,我已經(jīng)走完了,接來是初中三年,還有高中三年,大學四年……還有十年!十年寒窗啊,想到這兒,朱自強瞇著眼開始想:武曲能在小學讀跳跳級,我一定要超過他,哼,六年的中學,我用三年讀完! 第二十七章 才子 “王老師,我想先領書?!敝熳詮姀街弊叩桨嘀魅蔚淖狼?,報完名后,有一天半的時間,之前打定了主意,這會兒就有些急切了。 “你幫我在這兒守著,如果有同學來報名就讓他們先等著?!蓖跸闾眠呎f邊起身,朱自強坐到桌后,兩手撐著下巴。 “新生報到……請問……”來人大約十三歲,朱自強瞇著眼睛打量了幾下,嘿,這家伙竟敢不留小平頭,整個三七分的知識分子路線,身上的白襯衣扎在蘭布褲子里,腰挺得很直,雞胸狗肚鴨屁股! 朱自強笑道:“這里就是新生報到處,請問你是哪個班的,姓名?年齡?哪兒人?” 那人上上下下地瞅了朱自強半天才道:“你是王老師的什么人?” 朱自強道:“我也是新生,這會兒王老師去拿新書了,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那人聞言笑道:“我還以為你是王老師的兒子呢?嚇我一跳!我叫管中昆,你叫什么名字?” “朱自強?!?/br> “哈!久仰大名?。∧憔褪侵熳詮??嗯,不錯!看起來蠻機靈的,嗯,你住校嗎?” 朱自強暗地里狠狠地鄙視了一下:“住校,你呢?” 管中昆指指大門處:“我家就在外邊,你真的只有十一歲?” 朱自強糾正道:“還差半年。” “呵呵,厲害??!屬虎的?我屬鼠,比你大兩歲呢?!惫苤欣サ难劬茕J利,這讓朱自強很不舒服,那眼神里透著好奇、懷疑、不屑。 朱自強笑瞇瞇地說:“原來是四害啊,嘿嘿,虎是貓科,你要小心哦?!?/br> 管中昆“咦”地一聲:“看不出來,你還知道貓科啊,不過你這只玉貓奈何不了錦毛鼠?!?/br> 朱自強哈哈大笑道:“你也看過七俠五義?。垮\毛鼠……哈哈,我怎么覺得像是賴皮耗子呢?” 管中昆嘿嘿陰笑道:“不錯不錯,嘴巴不饒人,了不得啊,現(xiàn)在的孩子都成人精了?!?/br> “中昆,干嘛呢?不許欺負新同學哦!”王香堂抱著幾本書走了過來,遞給朱自強,指著管中昆介紹道:“管中昆,他爸爸是一中老師,教物理的。這位是朱自強,呵呵,你們一個第二,一個第四,今后要相互鼓勵,相互學習!” 管中昆笑道:“王老師別抬舉我了,朱自強同學是盛名之下無虛士,看來不是那種馬屎外面光,里面一包糠?!?/br> 王香堂愉快地笑道:“呵,難得難得,一向目無余子的管大才子也有心服口服的時候。來,我先幫你把名注冊了,自己去交學雜費,書在我辦公室里,自己去領?!?/br> 管中昆笑道:“王老師,這樣不好吧?好歹我也是新生,我強烈要求你一視同仁!” “我怎么啦?” “朱自強同學來的時候,你帶著他報名交費找宿舍,幫著打鋪整理,怎么對我就是另一種待遇?唉,難道成績差就應該被歧視?我好歹也是高小文化程度了,大小也算個知識分子!” 王香堂呸了一聲:“小子少跟我耍貧,這里一草一木沒有誰比你更熟了,快滾,我沒時間跟你啰嗦!” 管中昆嘴角扒拉幾下,沖朱自強叫道:“走吧朱老二!我?guī)愎涔?!?/br> 朱自強本想反駁,可是王香堂在,他不好意思說出口,抱著書郁悶地往宿舍走去,管中昆緊趕幾步:“喂,朱老二,心里不爽?。俊?/br> 朱自強見已經(jīng)離王香堂遠了,輕笑道:“管大豺……子,咱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回宿舍,你慢慢報名去?!?/br> 管中昆苦笑道:“看來咱倆是棋逢對手啊,豺狼的豺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見到你就特別……親切!不嫌棄的話交個朋友?” 朱自強騰出一只手伸向他:“只有一條,嘴下積德,讀書不是用來損人的?!?/br> 管中昆再次搖頭苦笑:“服了!不過你讓我痛改前非的話,總得給我一段時間吧?” 朱自強笑咪咪地說:“管大,服了是嘴上的,心里還不服吧?要是你有意思,咱們這會兒就到宿舍里學著古人斗文?” 管中昆歪著頭瞄著朱自強道:“算了,你讀過什么書……我是說課本外的?!?/br> “古文觀止,三字經(jīng),千字文,百家姓,唐詩宋詞,七俠五義,隋唐演義,三國、水滸、西游、紅樓……” “打住打住!你……看得懂這些書?”管中昆十二萬分懷疑。 朱自強笑道:“似懂非懂?!?/br> 管中昆忍不住開始考較:“那你說說唐詩有哪些類型?” 朱自強侃侃而談:“分七言、五言,律詩、古詩、絕句?!毙睦锇蛋岛眯Γ瑓抢蠣斂墒钦频睦闲悴?,沒事的時候就“平平仄仄”地念叨,想考我?窗都沒有! 管中昆脹紅了臉:“唐宋八大家第一位是誰?” “韓愈?!?/br> “無邊落木蕭蕭下……” “不盡長江滾滾來!” 管中昆瞪著朱自強:“狗日的,你這腦殼是怎么長的?” 朱自強搖著頭道:“嘖嘖,管大才子之德不過如此,嘿嘿,如此而已!” 管中昆轉(zhuǎn)身就走:“這三年你小心了!不超過你老子不姓管!” “那你姓什么?” “……” 朱自強煞是有趣地看著管中昆暴走的背影,這家伙有意思!回到宿舍后,朱自強急不可耐地翻開課本:語文、數(shù)學、英語、政治,從小學的兩科一下子加到四科,初二再加一科物理、幾何,初三加化學,數(shù)學和幾何并成一科,就是六科。朱自強心里盤算了一下,除了數(shù)理化外,其余的都要靠記憶力。 翻開英語課本,看著滿篇字母,心里有些發(fā)噓,早就聽豬腦殼說英語是最難學的,可也不怎么樣嘛?不就是些拼音!不過……怎么聲母韻母都在混著用呢?有意思…… 正當他翻看英語書的時候,樓板輕聲響起,楊玉煙腦袋出現(xiàn)在宿舍門:“自強!” 朱自強把書放好,沖楊玉煙招手:“進來吧!” 楊玉煙搖頭道:“學校有規(guī)定,不許男女生互進宿舍呢,你出來吧,我們?nèi)タ纯磳W校?!?/br> 朱自強把書收起來,放到枕頭下藏好,這才走出宿舍:“這什么破規(guī)定?宿舍為什么不準男女生互逛???” 楊玉煙臉紅了一下:“好像是為了防止學生談戀愛!” 朱自強眨眨眼道:“談戀愛?什么是談戀愛?” 楊玉煙背過身,搶先下樓,朱自強喃喃地說:“男女生進進宿舍就是談戀愛?神經(jīng)病!哎,玉煙,你的宿舍在哪兒?” 楊玉煙道:“我不住學校,爸讓我到二叔家住?!?/br> “沒聽說你二叔在縣城???不是說在哪個鄉(xiāng)政府嘛?” “剛調(diào)下來,好像當什么稅務局副局長呢。對了,我爸被狗街小學又請回去當代課老師了。” 朱自強聽到這話,聲音一下就提高了:“真的?那太好了!楊老師教書可厲害啦。”心里微微有些遺憾,玉煙本來打算住校的呀…… 兩人走到大cao場,楊玉煙指著綠色的教學大樓興奮地叫道:“我們的教室在四樓。那兒,靠左邊的一間!” 朱自強看了一眼:“怎么這樣高???唉,上廁所太不方便了?!?/br> 楊玉煙“咯咯”地笑道:“服了你!樓層高點清靜嘛?!?/br> “高處不勝寒??!” 就在這時,朱自強看到了武正木和武曲,本來想趕緊轉(zhuǎn)過地方,不跟他們碰面,可是武正木已經(jīng)叫起來了:“豬尾巴!” 朱自強怔了一下,只好硬著頭皮走上去:“二舅好,表弟……” 武正木呵呵笑道:“不錯不錯,這下你們表兄弟在一個學校了,武曲不叫表哥嗎?他只比你少考兩分哦?!敝熳詮娐犞@話心里就不舒服,什么意思嘛?表哥比表弟少考兩分,我日…… 武曲濃眉大眼,膚色偏黑,嘴唇極厚,看上去有些木訥呆笨,低著頭不說話,武正木搖頭笑道:“這么大的人了還怕生!尾巴你報名沒有?住哪兒?” 朱自強道:“已經(jīng)報了,就住學校里。” 武正木嘴巴動了幾下,最后說道:“那你們玩吧,我先帶武曲報名,有空來家里玩啊?!?/br> 朱自強趕緊笑道:“一定一定?!?/br> 等父子二人走遠,楊玉煙小聲地說:“這就是你二舅啊,好像是教季的領導哦,那個武曲…… 朱自強笑道:“是個天才!” 楊玉煙搖頭笑道:“可能是個讀書的天才?!闭f到讀書二字時特別加重了語氣,然后歪著頭看著朱自強,眼里有些霧霧的。 朱自強道:“不論干什么,只要是個天才就不得了啦。呵呵,不過他現(xiàn)在只是個天才……兒童!” 楊玉煙狡猾地笑道:“不到十二歲的都是兒童,可惜初中沒有少先隊了,哈哈。不然你一定能當中隊長!” 朱自強假裝生氣地說:“才是中隊長?我有那么差勁?好歹也弄個大隊長過過干癮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