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前幾日王爺送來華服他雖未細瞧,卻也知道那是正朱色,名貴的緊,而今蘇姑娘穿得雖也好看,卻……并非那日王爺所贈。 許是沉默的久了,馬車內(nèi)的人沒了耐心,一只蒼白的手挑開轎窗:“上來……”尾音同樣頓住。 郁殊雙眸緊縮,只透過轎窗死死盯著馬車外的女子,目光落在她素白衣裳上,眉心緊蹙,容色微白。 她仍是好看的,腰細似柳,眉目如畫,哪怕素凈著臉,仍讓人覺得美得純粹,卻格外刺眼。 他記得她嫁給李阿生那日,嫁衣如火,紅妝細抹,美得驚心動魄;也記得她隨陸子洵去馬場時,海棠紅色戎裝,青絲高束,美得張揚肆意。 卻獨獨面對他,連妝扮都不愿。 郁殊指尖微緊,她其實妝扮過的,那三年里,他次次見她,她次次紅顏如玉,尤其她去宮門口迎將死的他時,好看極了。 可那時她穿著一身月白,不像她。 她原本這般適合正紅。 蘇棠察覺到郁殊的目光,抬頭朝他看去,輕輕頷首一笑,平淡而從容。 郁殊仍挑著轎窗,只是眼神落在了她發(fā)間的玉簪上,讓人看不出情緒。 “蘇姑娘,請?!备咝l(wèi)已將馬凳搬來。 蘇棠踩著馬凳,輕斂衣裙,走進馬車。 卻在看清郁殊的衣裳時,容色微僵。 他穿著朱色袍服,繡著金絲云煙紋路,頭上發(fā)冠嵌著紅珠黑玉。 與他相送的那件衣裳很是相稱。 正如以往,因他戴著月白發(fā)帶,所以她愿穿著月白衣裳,只為能與他相配一般。 可是,到底是錯過。 馬車徐徐前行。 蘇棠抬眸望著他:“讓王爺久等了?!?/br> 郁殊不語,仍看著她身上的衣裳,神色難明。 下刻他突然伸手,將她耳畔的碎發(fā)攏到耳后,低低一笑,聲音沙?。骸安幌矚g那件衣裳?” 蘇棠頷首:“不適合?!?/br> 郁殊冰涼的指尖頓了下,而后翻手以手背溫柔蹭著她的臉頰,慢慢下滑,落在她的側(cè)頸。 他甚至能聽到她光潔的頸部,經(jīng)脈里血在涌動的聲音。 不適合。 被嫌棄了啊…… “停馬?!彼蝗蛔髀?。 蘇棠長睫微顫,望著他。 若是讓她下去,她求之不得。 可郁殊卻只收回手,靜望她片刻,轉(zhuǎn)身掀開轎簾下了馬車。 天光漸暗。 高衛(wèi)小心掀開轎簾,點了兩盞長信燈,懸在馬車內(nèi)。 郁殊不過片刻已經(jīng)折返回來,掀開轎簾,坐在她身側(cè),紅衣拂動間,他正如江南玉柳之上懸著的那一輪魅人的月華,染了血色,妖媚異常。 蘇棠望著他。 郁殊卻只信手拿過一盞長信燈,放在二人身側(cè),照亮了容顏。 而后他從袖口掏出玉瓷妝奩,打開后隨意將瓷蓋扔在一旁。 蘇棠凝眉,那是一盒唇紅。 郁殊以末指沾了點唇紅,朝她湊了過來。 蘇棠下意識朝后躲去。 郁殊的手僵在半空,好一會兒柔聲問道:“為何要躲?” 他耐心朝她靠近了些,末指一點點涂抹在她的唇上,一下一下,極為細致。 “蘇棠,嫁給旁人時便是精妝細點,”郁殊啟唇,呼吸之間的氣息都是涼薄的,噴灑在她的臉頰,“在我身邊待著,便懶得妝扮……” 蘇棠望著他,仍能感覺到唇上的酥麻觸覺:“不好看嗎?”她反問。 郁殊的指尖一頓,望進她的眸中。 “這樣的眉眼,不好看嗎?”蘇棠再次問道,瞇眼笑開。 曾經(jīng),他總是斜倚在她膝上,撫著她的眉眼說“真好看”。 郁殊臉色青白,他有多久沒注意到她的眉眼了呢? 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卻知道,當初她望見他時,便掩蓋不住的滿眼欣喜,眼下卻變成了淡淡的嘲諷與幽沉。 馬車外,一聲淺淺的“吁”聲。 高衛(wèi)的聲音傳來:“王爺,到了。” 郁殊如夢初醒,將唇紅扔在角落,飛快下了馬車。 像逃避。 蘇棠抿了抿唇,唇上仍殘留著溫熱。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下了馬車。 …… 夜晚的皇宮宮燈長明,遠遠望去格外好看,繁華如夢。 可走到其中,方覺得壓抑的緊,惹得人心口都沉悶悶的。 郁殊大步流星朝前走著,容色不復方才的詭異溫柔,反而神情肅穆。 見慣了他慵懶輕笑之中殺人不見血的模樣,而今如此嚴肅,一時之間更無人敢上前,只偶爾看向他身后的女子。 蘇棠安靜跟在郁殊身側(cè),低眉斂目。 反正從來如此,以往他不會遷就她的腳步,而今更不會。 只是以往她還會在意,如今卻懶得介懷。 陰沉的一整日的天,夜色帶著些涼,天幕漆黑,無星無月。 直到郁殊腳步漸緩,蘇棠方才微微抬眸朝前看了眼。 華麗的蜀褥蜿蜒入殿中,兩側(cè)宮燈映得四周亮如白晝,絲竹聲聲悅耳,百官正襟以待。 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同上次宮宴并無不同,陌生的是她在此處,終究還是格格不入。 蘇棠垂眸再未多看。 郁殊走進去,百官少不得一番恭維跪拜。 只是目光落在她身上時,總多了幾分詫異,或是……可憐。 畢竟,郁殊與當今太后的淵源,百官皆有耳聞。而她和太后眉目間又有幾分相似。 這意味著什么,眾臣上次宮宴,見到蘇棠時便都懂了,不過了然于心、未曾言明罷了。 被蒙在鼓里的只有蘇棠一人。 幸而如今她也明白過來了。 不過就是個可憐的影子而已。 蘇棠也不在意,只慢條斯理看向前方。 座上有三張闊椅。 一張龍椅,龍椅稍后是一張鳳鑾,還有左側(cè)那張沉香木椅。 少年天子雖無實權,卻終是天子,太后更是天子的母后。 哪怕百官皆知,那張沉香木椅坐的,才是真正的掌權之人。 郁殊的表面功夫,素來做的不錯。 一番恭維后,郁殊坐在那張精雕細琢的紫檀木椅上,蘇棠安靜坐在他身后。 小皇帝終究不敢讓郁殊等久了。 郁殊落座,便聽見內(nèi)侍嗓音尖銳叫道:“皇上駕到——太后娘娘駕到——” 蘇棠抬頭,朝殿門望去。 穿著黑袍金色龍紋的少年帝王走在前面,而他身后…… 蘇棠頓了下,伸手摩挲著眼前的茶杯,繼而瞇眼笑著。 穿著朱色云煙裙的秦若依,雖仍舊消瘦,卻沒了那日的病態(tài),兩頰眼側(cè)暈染著胭脂,朱唇點點,如洛陽大方綻放的牡丹,顧盼間搖曳生姿。 發(fā)間紅珠黑玉的珠釵步搖,一下一下的搖晃著。 蘇棠仍記得她將那套華裳頭面給秦若依時,她沉默了良久道:“蘇姑娘可是在可憐我?” 而今,不想讓她可憐的秦若依,最終還是穿上了這套華裳,這套……與郁殊格外般配的華裳。 早便應該這般了。 般配極了。 她隨著眾人一同起身,看著秦若依緩緩走到鳳鑾前——郁殊的對面。 眾人皆在跪拜,除了郁殊。 他直著身子看著秦若依……身上的衣裳,目光定定。 那衣裳是好看的,可為何穿在秦若依身上,這般違和?那般明艷的紅,本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