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腳步后退著，一直退到軟榻上。

    “郁殊，我是誰？”她坐在軟榻上，仰頭承著他的問，目光朦朧看著他，聲音含糊。

    郁殊雙眸迷離，卻未曾作聲。將她的唇紅一點(diǎn)點(diǎn)吞吃下肚。

    蘇棠再沒多問。

    片刻后。

    她氣息急促的坐在軟榻上，唇殷紅一片。

    膝上，郁殊如以往靠在那兒，只是意識已近朦朧。

    蘇棠拿著袖口，用力擦拭著唇角，直到將迷藥擦干凈，方才低頭，看著昏迷過去的郁殊，輕輕將膝蓋撤出，走到桌前，拿過令牌走了出去。

    夜色朦朧，極快的將她的背影吞噬其中。

    屋中，傳來一人隱約的呢喃：“……蘇棠?！?/br>
    ……

    郁殊再醒來，天色已經(jīng)亮了。

    第一次睡得這般沉。

    頭痛欲裂，卻又有幾分莫名的饜足。

    身側(cè)空無一人。

    郁殊起身，只看見那襲月白衣裳落在地上，女子的身影已然消失。

    他輕怔，繼而想到什么，輕舐了下唇角，幾不可察的苦澀。

    若是以往，他定然不該忽視的，可昨夜，他卻是真的未曾察覺。

    只有她唇上的香甜。

    桌上，那枚令牌已然消失。

    蘇棠……對他用了藥。

    心里說不出什么感覺，他猛地起身，頭卻仍殘留著幾分眩暈，心里頭越發(fā)惴惴不安，手不知為何細(xì)細(xì)顫抖了一下。

    門外，一陣急促腳步聲傳來。

    “王爺?！备咝l(wèi)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郁殊看著那道門，他知道高衛(wèi)就在外頭，卻莫名不敢作聲。

    “蘇府著火了，”高衛(wèi)接著道，“昨夜丑時(shí)起的，燒了足有三個(gè)時(shí)辰，蘇府后院幾乎無幸免?！?/br>
    蘇府著火。

    郁殊揉了揉眉心，意識仍恍恍惚惚的，朦朧之中仿佛記起，蘇棠昨夜說什么？

    她說，她想去一趟蘇府。

    第44章

    郁殊趕到蘇府時(shí),隔著轎窗便望見陰沉天色下，濃煙裹著火舌滾滾沖天。

    聽聞，是幾缸酒潑了后院，一把火燃了所有。

    人頭攢動,訓(xùn)練有素的侍衛(wèi)提著木桶滅著火。

    昔日繁榮又蕭條的蘇府,而今終化作一片廢墟。

    高衛(wèi)掀開轎簾,滿目擔(dān)憂：“王爺，到了?！?/br>
    郁殊卻未曾作聲,仍隔著轎簾看著遠(yuǎn)處的濃煙,面無表情。

    好一會兒方才低應(yīng)一聲：“嗯?！倍笮煨煜铝笋R車。

    緋衣在秋風(fēng)瑟瑟里翻飛,蘇府里面還殘留著一陣陣濃郁的酒氣。

    郁殊看了眼大開的蘇府大門,心頭涌上來的第一個(gè)念頭竟是：

    ——荒謬。

    太荒謬了。

    他對她說“給你家”。

    她昨日還說她想來這個(gè)家看看。

    今日這一切竟都成了過眼云煙,前后不過才幾個(gè)時(shí)辰。

    “這火燒的可真旺啊！”

    “往日何等風(fēng)光的蘇家到底是徹底沒了?！?/br>
    “幸而周圍沒有人家，蘇府也沒人住著……”

    身后有百姓圍觀,竊竊低語。

    高衛(wèi)忙派人上前,將周圍肅清。

    郁殊一動未動,他也在想,是啊,幸而蘇府沒人住著了。

    府中一人卻沖了出來,穿著侍衛(wèi)的官服，跪在地上,將一樣金黃的令牌呈上頭頂：“王爺，后院發(fā)現(xiàn)一具難辨的尸體，但在尸體旁，發(fā)現(xiàn)了此物，”侍衛(wèi)頓了下，“王府守衛(wèi)說,昨個(gè)兒蘇姑娘拿著此令牌離開了。”

    郁殊垂眸，看著侍衛(wèi)手里的令牌，將它拿了過來。這金黃的小東西，昨個(gè)兒還在后院的桌上放著，今日便落在了蘇府。

    見令牌如見他。

    蘇棠竟這般草率的對他，隨意扔在火堆里。

    哪日再見著，定不輕饒她。

    見郁殊不語，侍衛(wèi)只得又道：“那尸體，似乎正是蘇姑娘的?！?/br>
    郁殊眸驟然緊縮，片刻后輕描淡寫將令牌收于袖中：“什么蘇姑娘？她只說要來蘇府看看，又沒說今日來看。這般不著調(diào)的事兒也報(bào)？拖下去斬了吧?！?/br>
    話落，人朝蘇府走去。

    高衛(wèi)大驚，忙朝拖人的侍衛(wèi)搖了搖頭，跟上郁殊腳步。

    可走進(jìn)蘇府大門，郁殊便停了下來，看著已沒有火舌的濃煙，神色平靜，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衛(wèi)上前，聲音極輕：“王爺可要前去察看一番？”

    “看什么？那番鬼話你也信？”郁殊側(cè)眸睨了他一眼，“她什么事兒沒經(jīng)歷過，何曾這般想不開？”

    說到此，郁殊的聲音僵了一下，良久又開口，嗓音沙?。骸芭蓚€(gè)仵作過來將尸體驗(yàn)完，隨便找個(gè)地兒埋了就是了。”

    他轉(zhuǎn)身，便要疾步走出蘇府大門。

    秋風(fēng)襲來，卷來陣陣酒氣。

    郁殊的腳步驀地頓住，那酒氣很是難聞。揮之不去的鉆入他的口鼻，沖向他的雙眸，直攪的他全身如落入一個(gè)裝滿匕首的箱子，動一下便被刺的血rou模糊。

    高衛(wèi)不解：“王爺……”

    只是話未說完，郁殊突然佝僂著腰身干嘔起來，嘔的撕心裂肺。雙眸如充血一般赤紅，喉嚨里如被刀片劃過一般，嘶啞難聽。

    嘔到后來，喉嚨一陣腥甜，一縷血線順著唇角滑落下來。

    高衛(wèi)大驚：“屬下去找太醫(yī)?！?/br>
    “不用?！庇羰馊詮澲?，嗓音沙啞不似人聲，長久后，他徐徐直起身子，面色仍平靜，只有雙眼里如蒙著一層血，“本王無事?！?/br>
    高衛(wèi)仍滿眼憂色。

    郁殊卻只以死白的食指指尖抹了下唇角的血，看著指尖的血滴，而后走出大門，上了馬車。

    “王爺去哪兒？”高衛(wèi)忙問。

    郁殊看了眼天色：“城郊那處小院。”

    他想，他定要親自問罪，竟輕易丟了他的令牌。

    可當(dāng)馬車停在院落門口時(shí)，門卻上了鎖。

    郁殊看著那把鎖片刻，躍身過了墻頭。

    如今已入秋，那棵老槐樹的枯葉落了滿院，滿目蕭索，卻無人清掃。

    他記得那個(gè)女子每日晨都要掃院子的。

    強(qiáng)推開屋門，里面亦空落落的，桌椅板凳錯落有致的放著，鍋碗瓢盆上蓋了一層干凈的素白麻布，除此之外，再無任何人在此過活的跡象。

    蘇棠不在。

    這里的一切都消失了，如同從未有人在此處待過一般。

    除了……里屋那張床榻——他曾在此養(yǎng)傷的床榻上，放著一件折疊整齊的茶白色的衣裳。

    郁殊安靜走上前，輕輕撫摸那件衣裳，這是過年時(shí)，她送給他的。

    連帶走都不屑。

    靜默片刻，郁殊緩緩躺在床榻上，背對著門口，蜷縮著身子，手中攥著那件衣裳，一動未動。

    傍晚時(shí)，她才會回來，到時(shí)再追究令牌的事也來得及。

    可是到了傍晚、夜幕降臨、直至已入夜……

    房中仍一片死寂。

    連個(gè)質(zhì)詢他“為何在這兒”的聲音都沒有。

    天色漆黑，無星無月。

    郁殊仍蜷縮在床榻上。

    身后一陣細(xì)微的動靜。

    郁殊睫毛輕顫了下。

    “王爺，”高衛(wèi)的聲音極輕，小心翼翼，“仵作已經(jīng)驗(yàn)完了?！?/br>
    “……”郁殊只余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