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婉娘神情一滯，賈三娘卻還在旁喋喋不休，“要我說，你那位刑部侍郎家的公子，也不差什么呢！”

    胡婉娘與張子顯的婚事雖還未過禮，可這事在胡家相熟的人間中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將其大大咧咧放在明面上說的，也就賈三娘一個。

    胡婉娘神情愈發(fā)難看，幾乎掩飾不住表面的平靜，怒意一觸即發(fā)。程荀心中了然，及時上前一步，在她身邊輕問：“姑娘，可要去更衣？”

    二人離開庭院，走進(jìn)內(nèi)室。程荀剛關(guān)上門，胡婉娘就撲進(jìn)被褥里。她無聲拍打著床上軟墊，發(fā)泄著自己一腔怒火。

    程荀默不作聲地走到一旁。

    好一會兒，胡婉娘終于抬起臉，怨恨地望著庭院的方向，“賈三娘定然是故意的，她明知道我不愿意嫁給張子顯！”

    “姑娘，若是讓賈小姐聽見就不好了?！背誊鲏旱蜕碜樱谂孕÷晞竦?。

    胡婉娘卻像是終于找到發(fā)泄口，惡狠狠地看著程荀：“你是不是也在看我笑話！”

    程荀心里不耐煩，面上倒是迅速擺出委屈惶恐的樣子，連聲叫屈。

    胡婉娘揪著身下的錦被，因憤怒而上挑的眉眼漸漸耷拉下來。她的目光落到虛空一點，哀怨地說道：“為何我不能嫁給我心儀之人呢？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張子顯哪能和那個人比……”

    程荀仍然彎著腰，保持著那卑微認(rèn)錯的姿態(tài)，可余光看見胡婉娘那泫然欲泣的面容，竟然生出幾分高高在上的憐憫。

    可惜，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

    誰叫你姓胡呢。

    半晌，胡婉娘終于走出屋子，打起精神招待賈三娘。賈三娘離府時，已是暮色四合的時辰。胡婉娘剛用過晚膳，胡品之就來了。

    他將胡婉娘拉到一旁，小聲說：“婉娘，你可記得曾經(jīng)那位崔夫人家的兒子孟紹文？”

    胡婉娘想了想，點點頭，“是當(dāng)初我們在兗州明泉寺遇見的崔夫人么？我記得?！彼缤诉@孟紹文長什么樣，只扒著胡品之的袖子急切道，“哥哥，你今日與世子哥哥聊得如何？他可說什么了？”

    程荀站在胡婉娘身后，微微挪動了兩步，仔細(xì)聽著。

    “你先聽我說?！焙分樕细∑饚追中σ猓拔医袢詹胖?，當(dāng)初那位崔夫人是世子爺?shù)挠H姨母?！?/br>
    程荀一怔，想起五年前在明泉寺的那幾日。彼時，在神佛肅穆莊嚴(yán)的注視下，她大逆不道地說著自己“不信神佛”。那位和善的夫人并未出言教訓(xùn)她的無禮，反而給了她一個溫暖、安撫的懷抱。

    那個擁抱的溫度，她至今都記得。

    她又想起崔夫人那雙讓她恍神許多次的眼睛。霎時間，恍然大悟。

    原來崔夫人是晏決明的姨母。

    原來他們曾經(jīng)離得那么近。

    還不待她厘清心中那五味雜陳的情緒，胡品之又開口道，“如今崔夫人的長子、世子爺?shù)谋淼?，孟紹文，就在揚(yáng)州的鑒明書院讀書。今日，我與世子說了我們此前相識的由來，世子也連聲感謝我們當(dāng)初的義舉呢?！?/br>
    胡婉娘的臉上浮起一層嬌羞的薄紅，她嚅囁道，“那你，那你有沒有說我當(dāng)時也在……”

    “我自然說了。”胡品之笑得得意，“這不，世子爺也才得知孟紹文來揚(yáng)州了。他邀我兩日后與他一同去書院看望孟紹文，我想著，到時候你就跟我一同去。”

    聞言，程荀一挑眉?？磥?，胡品之是鐵了心要把胡婉娘推到晏決明面前。

    胡婉娘激動地捏緊了手帕，想起什么，又面帶猶豫，“可母親不讓我出門，我怎么出去呢？”

    “放心，我自會想辦法將你帶出去。你都被關(guān)了這么久了，我便說要帶你去湖山散心、賞景，母親心疼你，定會同意的。到時候，我們還能在那住幾日。”胡品之拍拍她的肩。

    鑒明書院就坐落在揚(yáng)州城幾十里外的湖山上。湖山風(fēng)景秀美、山光水色很是怡人，是文人sao客常游之地。

    胡品之望著喜不自勝的胡婉娘，笑得滿意，“別的你都不必想，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好。有哥哥在，世子爺鐵定能看見你的好！”

    胡婉娘羞怯地低下頭。

    程荀余光瞥見胡品之曖昧的神情，心中不由作嘔。

    對著自己親生meimei，都能說出此等放浪出格的話，哪還有什么世家公子的教養(yǎng)？他那副把胡婉娘放在秤上、待價而沽的模樣，和那花柳之地蠅營狗茍的龜公，又有什么區(qū)別？

    胡品之施施然走了，胡婉娘連忙跑到衣櫥前，指使小丫鬟們?yōu)樗乙路?/br>
    程荀站在一旁，望著她穿梭在那霓裳彩衣之間，手眼不停地比劃著，恨不得世上最美麗的衣衫都穿在身上。

    她好似終于掉進(jìn)了那期盼已久的美夢里，滿心滿眼只有歡喜。她一面問著程荀“這件好看么？”，一面念念有詞“還好有兄長幫我”。

    程荀心中不無譏諷地想，婉娘啊婉娘，胡品之今日能將你賣給晏決明，日后有了個更好的人選，你又安知他不會再賣你一次呢？

    此刻的你，與那被喂肥了、就要被拖去宰殺的豬崽又有何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