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晏決明沒吭聲。 程荀雖感嘆天災無情,心中卻沒有多少期待落空的失落。 親戚宗族于她而言是過于模糊的概念,她從一開始就并未抱有什么希望。 ……她只是想,不知世上可還有人掛念著她的生母。 彼此掛念的親人,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刻都以為對方還好好活在世上,或許也是件幸事。 晏決明見她神態(tài)中有些捉摸不透的哀傷,輕咳一聲,向門外喊了聲:“天寶。” 天寶聞聲進屋,費勁地抬著一個精致而沉重的箱子,放到地上又出去了。 程荀投去疑問的目光,晏決明站起身,將箱子打開。 里頭的銀票、契書與無數金銀珠寶,霎時晃得程荀眼疼。 晏決明神色如常,輕描淡寫道:“我此去這么多時日,還去見了太子一面?!?/br> “我與他說了你在胡府的所作所為,太子有感于你這些年的忍辱負重諸多付出,贊嘆你足智多謀、有膽有識,特意叫我將這些帶給你。” “……所以,這是賞賜?”程荀看著眼前堆成小山一樣的錢財,有些懵了。 晏決明連忙安撫她:“你放心,這于殿下而言算不得什么。胡瑞倒臺,重挫了譽王蔡尚書一黨,你在其中功勞不小,便是更厚的獎賞也拿得?!?/br> “是嗎?”她半信半疑地問出聲。 晏決明點點頭,毫不心虛。 雖說其中大部分確實是太子的賞賜,可晏決明也趁此機會,將自己手頭不少財產放進來了。 他特意跑荊州一趟,就是為了合情合理地將那些早已寫好她姓名的田契、地契放進程荀腰包。 程荀蹲在箱子邊,看著上頭的契書,清一色的良田宅院,兩淮、京畿、湖廣,幾乎遍及各地。 “天哪……” 這與天上掉金元寶,也沒什么不同了。程荀被太子這闊綽的手筆砸得暈暈乎乎,她盤算了下,這下自己與揚州城里的小富商,也差不離多少了。 “可是……” 她總有些不舒服。 這些財物,足夠養(yǎng)活多少窮苦人家呢?可對太子而言,恐怕不過滄海一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好像從未如此刻這般,真切地理解這句話。 她心中涌起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慨,這陌生的情緒,本能地讓她感到害怕。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逼自己不再去想。 那邊,晏決明開口道:“放在這也不方便,我讓人給你搬去庫房,可好?” 程荀回過神,失魂落魄地點點頭。 晏決明張羅人將東西抬走,幾個小丫鬟跟在天寶身后,熱熱鬧鬧往庫房去登記造冊。 他安排完一轉頭,便看見神色有異的程荀。二人雙目交匯,晏決明心中咯噔一跳。 幾乎在那一瞬間,晏決明就讀懂了她氐惆難言的情緒。 他緩緩走過去,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 “阿荀,”他聲音低緩,好似水滴落在琴弦上,“有些事,人力不可為,便莫要深究了?!?/br> “你我既非圣人,也非完人。我們做好眼前事、此心無悔,就夠了?!?/br> 程荀看著他,許久后,輕輕點點頭。 晏決明半仰著頭,微微露出幾分笑意。 他的視線又投向桌上被二人冷落許久的木盒,柔聲道: “里面的東西,可要我陪你看?” 程荀凝視著那沉睡了十六年之久的木盒,沉默半晌,搖搖頭。 “我想,自己一個人看就行。” “好。”晏決明站起身,目光一寸寸描摹著燭光下的程荀。 十幾日未見她了…… 天色不早,他知道程荀還需要獨處的時間,便只囑托她早些休息。 程荀心不在焉的目光里,晏決明依依不舍地走了。 門被他帶上,風吹得屋中燭火一跳。 桌上,明滅躍動的火光在映在木盒上,那死物也像是活了過來,在這沉靜的夜里起伏呼吸。 過了不知多久,程荀終于抬手拿過木盒,輕輕推開了鎖扣。 當初南下的路上,她生母從始至終都將木盒貼身放著,就連后來遇到流民亂,也未曾將木盒遺落。 因著這個緣故,王氏夫婦一直以為木盒里放著孟家的傳家寶或是什么別的重要財物。 可程荀此時打開,里頭只有厚厚一沓信。 那封信被人疊好,放在木盒里,上面甚至還墊了張木片,將書信牢牢壓在最底下。 程荀抽出木片,小心翼翼取出書信。 程荀輕輕翻開早已變得泛黃薄脆的紙張,像是翻開了塵封地底十六年的一段記憶。 第一封信的最右側,字跡歪扭地寫著: 【乖女】 程荀愣了一下,隨即猜到,這恐怕是孟忻口中“寫字不大好看”的孟其真寫給她的信。 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程荀忍不住放輕了呼吸,接著往下讀。 【乖女,我是爹爹。 乖女,你如今已四歲了,是能夠聽懂道理的年紀了。爹爹特意寄來這封信,讓母親讀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