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cè)著臉，有些凌亂的碎發(fā)落在耳畔，微微擋住了他冷硬的側(cè)臉。

    臉上下頜上冒了一層青黑的胡茬，露出些許倦態(tài)，可相比以往那個(gè)意氣風(fēng)發(fā)、少年得志、名冠京城的世子爺，更平添了幾分被血汗硝煙淬煉出的成熟與粗獷。

    而在這微妙的變化之后，他目睹了什么、經(jīng)歷了什么，除卻他嘴上輕描淡寫的那幾句以外，她什么也不知道。

    程荀心尖一顫。

    人一輩子不過短短幾十年，她與他過去相識(shí)的十幾年，已經(jīng)花了足夠漫長的時(shí)間分離、猜疑、猶豫。

    難道接下來的日子，也要這般，在瞻前顧后、猶豫不決中度過么？

    她驀然想起那個(gè)雪夜，呼其圖死死壓住她、高舉胡刀的時(shí)刻。

    在死亡的黑影不斷迫近、即將吞噬她的瞬間，她心中僅存的念頭，不過是再見他一面罷了。

    程荀抿抿唇，終于下定了決心，不再扭捏，轉(zhuǎn)身背對著晏決明。

    就算……就算他當(dāng)真要做什么，那也是她默許的、她甘愿的。

    手指摸索到側(cè)身系帶上，輕輕一扯，月白的薄衫便輕飄飄褪去了。寢衣下，只剩一件天青綢緞的抹胸掛在脖頸上，堪堪擋住她身前的風(fēng)光。

    寢衣甫一褪下，程荀光裸的后背便感到一陣寒意。她有些不自在，抬手抱住了雙臂，殊不知?jiǎng)幼鏖g，身后抹胸的系帶輕輕勒在了后腰處，反而更添了柔美的豐腴之感。

    程荀面朝床內(nèi)，看不見身后那人的神情，心中愈發(fā)忐忑。心跳越來越快，程荀強(qiáng)忍羞赧，一張臉憋得漲紅。

    “……不是要上藥嗎？”她小聲問。

    而短暫的安靜后，身后終于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晏決明抬腿跪在床沿，片刻的遲疑后，溫暖而干燥的掌心落在她肩頭。

    程荀屏住呼吸，從脖頸紅到了耳根。

    下一刻，晏決明攬著她的肩膀，輕巧地將她扶到床榻上趴著，又拿過一旁的薄毯，蓋住她暫時(shí)不需換藥的肩膀與手臂。而后將藥酒倒在手心，暖了暖，才放在她摔出大片青紫的后背上，緩緩?fù)迫嗥饋怼?/br>
    他掌心溫?zé)幔植诤駥?shí)的手掌落在后背，避開破皮滲血的傷處、順著經(jīng)脈打圈揉著，力度恰到好處，酸痛僵硬的經(jīng)絡(luò)也漸漸舒展開來。

    二人離得極近，程荀甚至能聽到晏決明平緩的呼吸。他一只手揉著傷處，一手握住她的側(cè)腰，可明明是曖昧至極的姿勢與距離，程荀卻絲毫沒有被冒犯的狎昵意味。

    程荀面朝下趴在床榻上，在他正經(jīng)得一絲不茍的動(dòng)作中，終于回過味來，臉唰的一下就紅了。

    真是……自作多情！

    她將頭埋在軟枕里，心中又羞又惱，忍不住暗罵一聲，放在一旁的手死死抓住了身下床被。

    好巧不巧，晏決明又在此時(shí)開口說道：“阿荀，莫趴在枕頭上，會(huì)喘不過氣的?！?/br>
    程荀沒有動(dòng)彈，悶聲悶氣回了一句：“我樂意。”

    身后不再說話，程荀心煩意亂地閉上眼睛。晏決明手上仍不急不緩揉按著，后背傷處被拉扯著，傳來或輕或重的痛感，程荀強(qiáng)忍著一聲不吭。

    不知揉了多久，原本緊繃的后背終于稍稍松懈下來，程荀也漸漸平復(fù)了情緒，甚至浮起了些許的懊悔：明明是自己想岔了，干嘛沖他耍小性子呢？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殊不知，身后那人的慌亂與焦灼絲毫不輸于她。

    前幾日程荀未醒時(shí)，晏決明也這般為她換過藥。

    可那時(shí)他滿心都是對她傷勢的憂慮，顧不得旁的想法；哪像今日這般，從程荀自己解開寢衣那一刻起，腦子嗡地一下懵了，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在何處了。

    他喉結(jié)滾動(dòng)，跪坐在床上，忽略身體各處螞蟻爬一般的癢意，甚至強(qiáng)壓著慌亂的呼吸，如往常般擦拭雙手、倒藥酒。

    將手放到程荀背上后，他又飛快地移開視線，漫無目的地在床帳內(nèi)梭巡，還開口說了蠢話。

    ——讓阿荀當(dāng)著他的面解開寢衣，已是極冒犯之舉，之后便是好意的提醒，也帶著幾分虛偽之意。

    掌心握著細(xì)膩光潔的肌膚，掌根輕移，又觸到了熟悉的疤痕。

    晏決明像是被人迎頭潑了盆涼水，搖曳的心旌驟然停住了。

    他垂下眼眸，看著那片顏色深淺不一的陳年舊傷，臂膀緊繃，手下卻放輕了力度。

    他承認(rèn)，那些所謂丫鬟、婆子不能前來照看她的“不得已”，不過是他卑劣的私心罷了。

    他不愿讓別的人看見她的身子，更不愿讓她們看見程荀這一身的傷痕，將她的過去當(dāng)做茶余飯后的談資，說笑、猜忌、作弄。

    即便程荀早已將過去種種放下，不再沉溺于那些傷痛，他也不愿她在旁人面前，失去這最后一點(diǎn)隱秘。

    她身上的舊傷好似一張細(xì)細(xì)密密的網(wǎng)，未曾困住程荀向前的腳步，卻牢牢困住了他這個(gè)旁觀者。

    可他甘愿待在這網(wǎng)中。

    第158章 大英雄

    天光微斜, 床帳內(nèi)一派沉靜。

    程荀仍埋頭趴在軟枕上，耳根的紅雖未褪，緊張的情緒卻在晏決明恰到好處的揉按中漸漸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