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余綺芳頭上的傷口又養(yǎng)了幾天，差不多好全了，家人松了口，外出不再限制她。于是央著三哥帶她過江去集古村玩，沅沅、潮生還有潤生三個想外公、外婆了，鬧著要一起去。

    玉春江上的跨江大橋年久失修已經(jīng)沒法通行，來去江兩岸得靠擺渡，余家有自己的小船，平時停在家門外寬闊的水面上，外出解開繩索劃起來就走，綺芳笑稱，這是水上自行車。

    龍城的城門可以水陸兩棲通行，供小船出入的城門洞高丈余許，出了城門洞再往前劃五百米就進入玉春江的主水道，過了清明，玉春江進入豐水期，他們出來的早，江水映著朝陽，金晃晃一片。

    潤生撅起屁股，小手去勾江水，嘴里大聲念叨：“撈金子，撈金子。”

    “金子”嘩啦啦從手指縫溜走，小手對著太陽照呀照，“欸？怎么沒了？”

    綺芳忙護住他別一頭栽到水里，還要看著潮生和沅沅兩個要跟著玩水的，一時手忙腳亂，連風景都忘了看。

    好不容易把三個小家伙安撫住，見三哥已經(jīng)劃過江，小船正路過一片荷塘，人坐在船上，視野跟荷葉齊平，真正體會了一回“接天蓮葉無窮碧?！?/br>
    “三哥，停一下，我摘點荷葉?！焙扇~可是好東西，荷葉飯，荷葉魚，曬干了還可以泡茶、做湯，都能派上用場。

    滿足地摘了一大捧荷葉，又摘了幾個給沅沅三個扣在腦袋上，頂著荷葉的小童自以為別人看不見，蓋住眼睛裝植物，“姑姑，你看不見我?！?/br>
    “哎呦，是誰把我們潮生變成跟荷花精了？”

    “沅沅也是荷花精?！毙⊙绢^不甘落后。

    “姑姑，姑姑，我是……是蓮藕精?！睗櫳粗约号汗?jié)般的小胳膊，真就這么認為的。

    一路嘻嘻哈哈，轉(zhuǎn)過一道河灣，眼前忽現(xiàn)壯觀的巨缸群，黑黝黝的粗壯缸身，整齊地排列在河岸邊空闊的場地上。

    余凌峰想到meimei記憶不全，耐心地給綺芳普及家族釀制醬料的過程，“我們家醬油用的是唐方，選質(zhì)量最好的黑豆釀造，程序最繁瑣，最關(guān)鍵的頭七天發(fā)酵期，溫度必須控制在四十度，這樣發(fā)酵過后的豆子才能保證最好的營養(yǎng)和口感。所以前段時間最累，這個季節(jié)溫度低，不能斷火，一直得有人看著，現(xiàn)在豆子已經(jīng)加粗鹽封缸，等雨季過了，就可以曬醬了。”

    見meimei聽得認真，又接著補充，道：“咱們家作坊以前在城里，醬園貼著城墻也在南岸，可惜都不在了。早先就爺爺和奶奶的戶口重新遷回城里，我們其他人戶口沒挪動，方便承包土地，這片河灘就是我們家承包下來的，作坊和曬場都在一起。

    你可別小看了這里。曬醬的場地要具備“日曬夜露”的條件，光照要充分，夜晚水汽重新匯集，能讓豆子中的營養(yǎng)充分分解，才好出極品醬油。這片灘涂地兩樣都占了，現(xiàn)在家里沒錢，等以后有了錢，我們把周邊剩下的土地都承包下來，醬缸連成排，那場面才壯觀呢。”

    傳統(tǒng)釀造技藝讓綺芳頗感好奇，對家族的產(chǎn)業(yè)多了份與有榮焉，指著粗陶缸問道：“這個缸這么大，是特制的吧？”

    余凌峰遺憾地搖頭，“咱們家以前的那才是特別燒制的醬缸，缸的質(zhì)地也影響醬油的質(zhì)量，可惜連著咱們家作坊一起都被人砸了，現(xiàn)在能做醬缸的老手藝人沒剩幾個，二哥前些天找到一個，但是活慢，燒好我們需要的醬缸，不知道要多少年?！?/br>
    現(xiàn)在這片醬園綺芳看起來已經(jīng)很大了，但在余凌峰眼中還夠不上規(guī)模，綺芳能想象在余家鼎盛時期，醬園會是何等樣貌。

    正說著話，沅沅眼尖，看見一帶著竹帽的高壯身影，一把掀開蓋頭的荷葉，握住荷葉梗沖岸邊使勁搖動，“外公?！?/br>
    親弟弟潤生跟著喊，“外公。”

    二哥的兒子潮生則叫，“大外公?！?/br>
    堂姐妹嫁給親兄弟，也是一段佳話。季家世代居住在集古村，出產(chǎn)的水稻和豆子專供余家，余家厚道，豐年不降收購價，災年也多有幫扶，數(shù)代人交往下來，感情親似一家。

    當初余家落了難，本家都避得遠遠的，生怕遭牽連，是做村支書的沅沅外公仗義幫扶，暗中籌謀將余家一大家人安置在集古村，余家才暫時有了落腳地，躲過當年的風雨，感念季家危難時刻的幫助，周蓮漪做主，小輩湊成兩對，兩家自此親上加親。

    季大伯是個精明能干的中年大叔，見到綺芳面露慈愛，“芳芳遭了這一場大罪，瘦了一大圈，你大伯母在家里殺雞呢，要給你補身體，一定要多吃點?！?/br>
    “那我中午要吃兩碗飯。”都是自家人，綺芳也不客氣。

    “走嘍，回家去?！奔敬蟛呛且恍?，把潤生架在脖子上，又撈起沅沅和潮生一左一右抱在懷里，帶頭往家里走。

    集古村的房屋修建得雖然沒有龍城的房子那么講究，也是一水的白墻灰瓦，掩映在池塘稻田中，別有一番鄉(xiāng)野風趣。

    季大伯的家格外大，坐落在一處緩坡上，院子里已經(jīng)有人在忙碌，大哥和二哥兩口子昨天沒回家，老抽急著封瓶，包裝后就要給省城送貨。

    綺芳跟季大伯娘打過招呼，也上前幫忙，用牛皮紙繩給封口綁上一層紅封紙，包裝好的醬油瓶子裝在特制的木箱子里，防止運輸途中碎裂。

    見干得差不多，綺芳停下來問道：“三哥，是你負責去省城送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