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琉璃蹙了蹙眉，不情不愿地點頭：“嗯?！?/br>
    她倒要看看，他想畫什么。

    粘稠的墨汁落在手心，冰冰涼涼的。

    她眼拙，壓根瞧不出他畫的何物，索性就抬了眼皮，看向作畫的男人。

    傅之曜微微低著頭，側(cè)臉輪廓分明，下顎線條冷硬，唇薄，單看面相像是那種薄情冷血的男人。

    他提筆在她手心細(xì)細(xì)勾勒著，神情異常專注，瞧這認(rèn)真的勁兒，仿佛當(dāng)真畫得什么絕世畫作一般。

    她凝眸，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看著他的臉，看著他的眉眼，看著他的唇，看著這個總能輕易攪亂她心房的男人。

    午夜夢回，夜深人靜時，她告訴自己不能被他迷惑，他是你猜不透的男人，也是你抓不住的，若是連心丟了，就真的完了。

    現(xiàn)在的一切都只是假象，不能因為一時情迷就徹底陷進(jìn)去，可心卻不受控制似的，因他而跳動，因他而狂跳。

    怔愣之間，傅之曜已經(jīng)作畫完畢。

    沈琉璃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心神盡斂，似乎對方才的感情收放自如。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心的畫，傻眼了：“這什么呀？”

    好像是個小動物，有四條腿，卻看不出是什么。

    這畫技簡直一言難盡。

    傅之曜點了點她的鼻尖，低笑：“咬人的狗，像不像你？”

    沈琉璃眸色微沉，揚手就朝他臉上抹去：“你才是狗，狗男人！”

    傅之曜趕忙躲開，沈琉璃見無法將手里的墨汁糊到他臉上，不由分說地抓過他的手道：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送我一只狗，我送你一只貓。我畫得可好了，不像你畫的，根本就是個四腳怪，哪里像狗了，怪物還差不多?！?/br>
    她握著筆，在硯臺里攪了攪濃稠的墨汁，像模像樣地在他手心畫起來，她根本就不會畫小貓小狗，就直接畫了一只貓爪子。

    傅之曜一手環(huán)著她的腰，低眉看著掌心難看至極的貓爪子，促狹道：“這小貓的利爪倒是跟阿璃的爪子差不多，尖利得很，總是能將人撓抓得血跡斑斑，為夫前些時日被你抓的，現(xiàn)在都還未好全?！?/br>
    沈琉璃自動忽略傅之曜話中的揶揄曖/昧，彎了彎唇，蹬鼻子上臉道：“顯而易見，我的畫技更勝一籌，你好歹能看出我畫的是何物，而你方才畫的狗東西，我壓根就沒認(rèn)出來?！?/br>
    “彼此彼此?！?/br>
    傅之曜抵在沈琉璃肩上，側(cè)眸凝著她頸間雪白的肌膚，眸光微微暗沉，突然轉(zhuǎn)了話題，“禮部已經(jīng)開始籌備封后大典，你爹娘那邊已經(jīng)派使臣過去接迎了，相信過不了多久，阿璃就能見到他們了?！?/br>
    這話一出，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原本溫馨和諧的氣氛被打散。

    沈琉璃頓了頓，說：“兩國之間距離太過遙遠(yuǎn)，爹娘年紀(jì)大了，難免水土不服，且爹應(yīng)該諸事纏身，還是莫要舟車勞頓了。他們知曉阿璃在夫君身邊過得好，便可?！?/br>
    原本想寫封信回上京的，可是她發(fā)現(xiàn)銅墻鐵壁的陳宮里，根本無法瞞過傅之曜的耳目送出去。

    傅之曜抬手捏著她的下顎，板過她的小臉，一字一頓道：“難道阿璃覺得朕會怠慢你的父母？”他雖笑著，可那雙幽邃的眸子卻帶著不為人知的冷冽。

    沈琉璃握緊手中的朱筆，垂眸：“不敢！”

    爹娘來東陵的事已成定局，沈琉璃不便多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87章 慎入   無男主，也無女主

    蕭國, 陵州明城。

    陽光明媚，風(fēng)和日暖。

    現(xiàn)下剛立春，各地皆是春寒料峭, 仍殘余著冬日的嚴(yán)寒。而明城這邊卻是四季如春, 百花盛開。

    柳氏當(dāng)初離開上京時，將能帶過來的財物基本都帶到了明城, 不需要打理偌大的侯府，也不需要忙著維護(hù)夫人之間的交際, 少了諸多的人情往來, 整個人便閑了下來, 索性就在明城置辦了些產(chǎn)業(yè), 田產(chǎn)鋪子皆有，開始做起生意, 錢生錢，日子過得愜意又充實。

    忙起來倒不覺得，一閑下來就想女兒。

    想她吃得好不好, 睡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 在東陵習(xí)慣嗎？想得最多的是, 傅之曜對她好不好, 有沒有苛待她？她的性子又傲又蠻橫, 有沒有吃虧, 傅之曜有沒有讓著她。

    傅之曜如今是陳國的新君, 一國之帝, 已不是當(dāng)初那個懦弱的質(zhì)子。他與沈琉璃的地位已是天壤之別，會不會趁機(jī)報復(fù)，會不會將女兒曾經(jīng)加諸給他的一切, 悉數(shù)奉還給她？

    每次一想到這些，柳氏心口便堵得厲害。

    沈安上次帶著老侯爺親筆書寫的和離書，隨使臣去了趟東陵，結(jié)果在陳國滯留了將近一月，都沒能將沈琉璃帶回來。只說沈琉璃一切都好，傅之曜對她也很好。

    可柳氏后面無意中得知沈安從東陵回來時，受了很重的傷，將養(yǎng)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恢復(fù)。

    如果傅之曜真的對沈琉璃好，沈安為何要瞞著自己受傷的事，他這傷又是怎么來的？

    柳氏越發(fā)憂心了，幾次三番想走一趟東陵，可想到離京前沈琉璃的囑托，又猶豫了。

    她說，“娘，如果你不想女兒陷入被動，就一直一直呆在明城?！?/br>
    她還說，“蕭陳兩國明年會開戰(zhàn)，明城會是最安全的地方。”

    明年？不就是今年嗎？

    可柳氏沒聽到任何交戰(zhàn)的風(fēng)聲，沈茂年關(guān)過來陪她和老侯爺過年，也未曾透露過口風(fēng)。兩國之間的邊境更是安定，并無任何摩擦與動蕩。

    柳氏今兒沒去鋪子忙，又是一通胡思亂想，索性推著老侯爺?shù)皆鹤永飼駮裉?，翁媳之間敘話家常，有人說著話，也不至于心底總壓著女兒的事。

    明城氣候適宜，老侯爺腿上的寒疾沒有復(fù)發(fā)，罕見地過了個安穩(wěn)冬天，但日子相較上京冷清。

    老侯爺心生感慨：“在明城的第一個年關(guān)，過得冷冷清清請的，不熱鬧?！?/br>
    柳氏道：“可不是么，就四個人吃了頓團(tuán)圓飯，哪兒有過年的氣氛?！?/br>
    今年就老侯爺，沈茂，柳氏和沈安吃了頓團(tuán)年飯。沈茂第二天就走了，沈安也要忙著府衙的事，簡直跟平時的家常便飯沒啥兩樣，沒丁點年味兒。

    不過在明城的這大半年，老侯爺和柳氏對沈安的印象倒是有所改觀。以前，他們因為嫡庶尊卑的觀念，不怎么待見沈安。可他們在明城這邊的生活，皆被沈安安排得妥帖備至，他公務(wù)不忙時，便會親自過來侍奉侍孝，甚為盡心。

    柳氏的鋪子能夠順利開張，也少不得沈安提供的助利。

    這孩子確實是個有心的，之前是他們偏見太深。

    顯然，老侯爺對沈安亦沒有曾經(jīng)那般抵觸，轉(zhuǎn)頭瞥了一眼柳氏道：“沈安這孩子如今記在你名下，日后定是要襲爵支撐沈家門庭，他年紀(jì)也老大不小，快二十有二，議親的事情早就該提上日程，你這個做嫡母的怎么不上心？”

    柳氏給老侯爺?shù)沽吮?，解釋道：“父親，不是兒媳不上心。沈安現(xiàn)在是陵州知府，任期一滿，肯定會升遷回上京，而他又在我名下，便是未來的承恩侯，妻子首選最好是上京勛貴世家女子，必須選個家世樣貌相配的姑娘，幫襯著他，cao持中饋。

    如今，兒媳遠(yuǎn)在明城不甚方便相看，當(dāng)?shù)氐墓媚镂乙蚕嗫催^幾家，但他似乎都沒那方面的意思?！?/br>
    老侯爺端起茶杯，說道：“沈安沒有生母，他的婚事全憑你這個嫡母做主，這兩年必須將婚事定下，不能再拖了。”

    柳氏點頭：“既然父親這般憂心沈安的親事，那兒媳過幾日找個可靠的媒婆，將上京適齡婚配女子的信息收集起來，給他相看著?！?/br>
    老侯爺滿意地笑了笑，而后想到沈琉璃這個潑皮猴兒，臉色頓時頹喪了下來：“沈安的事，有你cao持著，我放心?？墒牵⒘н@孩子讓人擔(dān)心哪，究竟在東陵過得如何，我們?nèi)徊恢?，好與不好的，她怎么也不來封信？”

    當(dāng)初得知傅之曜被追殺回陳國，老侯爺便合計著讓他們和離，沈琉璃回到上京再嫁可能稍顯困難，但以承恩侯府的財力和勢力，保她一生無虞，總是容易。

    哪知道傅之曜不同意和離？這不和離究竟是想要好好過，還是有其它意思，就不好猜測了。

    一提到沈琉璃，柳氏的臉色比老侯爺還要難看三分，眼眶也紅了起來。

    她比任何人都擔(dān)心女兒，那是她身上掉下來的rou啊。

    老侯爺看著柳氏，重重地嘆了口氣，怨怪道：“之前早就提醒過阿璃，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對傅之曜要留有余地。你與沈茂在府上，也不知道攔著她點？”

    “如何攔？父親又不是不知道她那性子，一有什么事情，侯爺和兒媳要教導(dǎo)她時，就跑來找您。父親哪次不是說，阿璃還小，哪次沒有護(hù)著她。這些年，琴棋書畫一樣沒學(xué)會，學(xué)得盡是舞鞭耍劍！”柳氏心中有氣，又擔(dān)憂沈琉璃，口氣便有些沖。

    老侯爺訕訕地摸了摸鼻子，理直氣壯道：“隔輩親，我護(hù)著她正常！但阿璃可是養(yǎng)在你們膝下，養(yǎng)在你們兩口子跟前，都沒將人教好，對傅之曜作惡時，你們也沒有出手阻攔，總歸是你們做父母的失敗！”

    柳氏蹭地起身，面帶怒意：“父親，你……”

    老侯爺伸著脖子，怒瞪著雙眼，中氣十足地吼道：“我什么我，理虧了？就是你跟沈茂的錯，子不教父之過，子不教母之過，還想甩鍋到我一個老頭子身上，休想！”

    柳氏氣得心口憋悶，有其子必有其父，老侯爺跟沈茂一樣，都會氣她。老侯爺是明晃晃地氣她，沈茂是陰著氣她，柳氏全然沒了媳婦侍奉公婆的敬重之心，非要同老侯爺說道出子丑寅卯。

    “父親，對于阿璃的教養(yǎng)之事……”

    就在這時，管家急匆匆地過來稟告，說外面有幾名陳國人求見，奉的是陳國新君的命。

    “陳國？”

    柳氏和老侯爺對視一眼，頓時都消了火氣，讓管家將人引至前廳。

    為首的陳國人說明來意后，柳氏和老侯爺俱是一驚：“封后大典？”

    “恭賀老侯爺，賀喜夫人！”來人拱手笑道，“沈家女是皇上在上京娶的發(fā)妻，賢良淑德，可堪后宮之典范，當(dāng)位于中宮之位?；噬弦严铝朔夂笫ブ?，昭示陳國天下，下月初四便是冊封大典?；噬虾湍锬锾孛业冉臃蛉说綎|陵，一為觀其冊封大典，二為緩解皇后娘娘思親之愁?！?/br>
    頓了頓，又轉(zhuǎn)向老侯爺?shù)溃骸袄虾顮斘鸸?，原本希望老侯爺一同前往，可皇后娘娘顧忌老侯爺腿疾，不易車馬勞頓，才不得不打消此念頭?！?/br>
    老侯爺點了點頭，面色凝重道：“讓阿璃父母去東陵，是你們皇上的意思，還是阿璃的意思？”

    “這自然是奉皇上的意思，但卻是皇后娘娘提及?；屎竽锬锬讣以谏暇?，天高路遠(yuǎn)，娘娘亦無法時刻侍奉在雙親面前盡孝，故而想趁此機(jī)會與家人見上一面，聊以慰藉?！?/br>
    柳氏想了想，試探性地問道：“你們皇上對皇后娘娘如何？”

    “說是集三千寵愛于一身也不為過，皇上登基至今，后宮唯有娘娘一人在側(cè)！”來人一頓，又補(bǔ)了句，“去年歲末，朝中大臣請旨選妃封后，都被皇上斥了?！?/br>
    說著，來人又取出一封家書呈了過去，說是沈琉璃親筆書寫。

    胡扯！沈琉璃哪里寫過什么家信，分明是傅之曜讓陳冰河偽造的，陳冰河擅長模仿各種筆跡，仿寫一封家書自是不在話下。

    柳氏原本因為沈琉璃的叮囑頗有些猶豫，可見到女兒的親筆書信，便想著無論如何都要走上一遭，不論女兒的情況如何，總是要親眼見見才能徹底安心。

    而傅之曜派了兩撥人到蕭國，除了來明城的一行人，還有一撥使臣前往上京，以出使朝賀的名義拜見蕭景尚。

    一為傳達(dá)傅之曜意欲兩國交好的決心，希望在原有的商貿(mào)基礎(chǔ)上增開幾條通商之路，互通商市，促進(jìn)兩國之間的經(jīng)濟(jì)發(fā)展，互利共贏。

    蕭景尚并沒有立即給出答復(fù)，只說這事再容他慎重考慮一番。

    二為封后大典，邀沈茂赴東陵一趟。使臣舌燦蓮花，將沈琉璃對家中父母的思念之情，闡述的淋漓盡致，最后又借著使臣的三寸不爛之舌，委婉地表達(dá)出沈琉璃一躍成鳳，希望父母能親眼見到女兒鳳命加身、光耀沈家門楣的愿景。

    這第二件事，蕭景尚略微遲疑，便同意了。

    因為，他聽出使臣最后一句話的弦外之音，沈琉璃分明是有意暗示他，曾經(jīng)被他不屑一顧的人，也可以成為他人手中的掌中寶。

    他給與趙降雪的榮寵，也會有其他男人給她！

    沈琉璃在大佛寺救過他，她想見父母的心愿，他自會滿足。

    趙降雪上前幫蕭景尚寬衣，發(fā)現(xiàn)他心神不寧，脫衣的動作一頓，溫柔笑道：“臣妾發(fā)現(xiàn)自己跟琉璃meimei，都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蕭景尚低喃：“幸福？”

    他和趙降雪會幸福，他信。

    可是沈琉璃同傅之曜，他深表懷疑，那樣難堪的開端，也能獲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