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jié)
陵州在極南邊,遠離戰(zhàn)亂,卻架不住當?shù)馗鞣絼萘Υ来烙麆?,沈安疲于奔命,勉強將他們壓制下來??蛇@些人調(diào)轉(zhuǎn)矛頭煽動百姓針對沈琉璃,因為她是陳國皇后。 索性他們找的是那個假沈琉璃,對真正的沈琉璃并未造成任何實質(zhì)傷害。 鬧事的百姓天天圍堵在家門口,老侯爺索性搬到沈琉璃這邊來了,由著那個假貨應(yīng)對。不過人家油鹽不進,任你外面鬧翻天,我自巋然不動,不出面,也不辯駁。 沈琉璃拿著小鈴鐺哄搖籃里的小招寶,問老侯爺:“祖父,你跟她相處有一段時日,你覺得她是跟我長得像,還是戴著人/皮面具?” “估摸著應(yīng)是人/皮面具,既非雙生子,世上怎會存在兩個樣貌相同的人?”老侯爺說,“不過,沈安曾派人試探過這女子,出招狠辣,明顯就是死士。死士一般都是自小培養(yǎng),其主人總不可能有先見之明,提早培養(yǎng)一個與你相像的人。不過死士中倒是有一種極厲害的人,名為影士,顧名思義能成為任何人的影子。培養(yǎng)這種人花的代價更大,既要擅長殺人,又要擅長模仿,會口技,會易容改貌,其身形體態(tài)亦可稍作變化,便可偽裝成世上任何一個人?!?/br> 那假貨安安靜靜地住在府上,倒也沒鬧出什么幺蛾子,人家明明白白說了,只要沈琉璃不作妖,她便不會找沈家人麻煩。 沈琉璃凝眉沉思:“不如趁此機會,讓她消失?!?/br> 老侯爺一頓,反問道:“阿璃,你想做什么?” 沈琉璃定定地看著白白胖胖的招寶,眼眶微微濕潤:“我想離開明城,離開陵州,我想去找他??墒恰?/br> 可是,娘中的奇毒沒有解。 她必須偷偷離開,不能被余影察覺。 老侯爺深深地嘆了口氣,說:“外面世道亂的很,就陵州這邊地界安穩(wěn)些?!?/br> 沈琉璃垂眸:“我知道?!?/br> 可她沒法安心等下去,等他發(fā)現(xiàn)真相,等他來找她,這要等到猴年馬月? 當初,她一心想回蕭國,可他怎么都不放過她,即使她跑了,他也要將她抓回來。可這次卻不一樣,他根本就沒打算找回她,他應(yīng)是信了余影自導(dǎo)自演的戲碼,他徹底放棄了她。 她不知道假扮自己的那個女子是如何給了他致命一擊,讓他就這般輕易地放棄了她。 她寧愿他像以前那般不顧一切地找她抓她,讓她站在他面前,給她一個陳說真相的機會。 …… 明城百姓對‘沈琉璃’的敵意空前暴漲,已到了沈安壓制不住的地步。眾人紛紛要求處死‘沈琉璃’,不少人甚至有組織有預(yù)謀的殺上了門,‘沈琉璃’再也淡定不了,從那些人手上逃脫后,便撕下偽裝混入人流。然而,當她展露真容后,卻被沈安偷偷抓進了地牢,當做死囚犯,以玄鐵鏈捆縛四肢,不讓其有任何逃脫的機會。 而沈琉璃則趁機離開了明城。 坐月子期間,沈琉璃基本呆在內(nèi)室,剛出月子又讓自己得了風(fēng)疹,見不得風(fēng),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要瞞過那些監(jiān)視她的人不難,只是陳冰河經(jīng)常在她跟前打轉(zhuǎn),要瞞過他是不可能的。這般冒險無異于置娘的性命不管,但沈琉璃管不了那么多,她這樣做其實也在賭,賭陳冰河會不會幫她。 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他會幫她,也不知自己為何這般自信。 事實上,陳冰河在她離開的當天就發(fā)現(xiàn)了異常。 招寶許是感覺娘親離開,哭了將近一個時辰,誰也哄不好,就算乳母喂奶都無濟于事,直到嗓子哭啞了哭累了方才止住哭聲。陳冰河感覺相當怪異,不管招寶如何鬧騰,只要沈琉璃接手很快便能哄好。 他看著內(nèi)室里戴著面紗穿著沈琉璃衣物的女子,一眼就看出她并非沈琉璃,遂冷聲問道:“她去了哪兒?” “我確實不是小姐?!?/br> 綠琦揚手摘下面紗,又將面紗重新戴上,而后轉(zhuǎn)身從抽屜里取出一封信,交給陳冰河,“這是小姐吩咐奴婢交與陳公子的,小姐說,他是你的義父,不論你如何做,她都不會怨怪你!” 陳冰河默默地展開信,只有很短的一句話。 ——如果娘注定要死,希望你給她個痛快! 陳冰河面無表情地發(fā)了一會兒呆,抬眸看了一眼搖籃里天真無邪的孩子,扯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隨即如往常一樣,樂呵呵地離開了。 沈琉璃則一路往上京城的方向而去,所過之處,滿目瘡痍,白骨露野,到處都是逃竄的流民和難民,以及燒殺搶掠的悍匪兵匪,被陳軍攻伐過的城池斷臂殘骸,曾經(jīng)清澈的河流被不斷漂浮著的死尸污染,一切的一切直教人驚心駭目。 曾經(jīng)大好的河山,被摧毀至此。 山河泣血,最苦的還是生活在最底層的平頭百姓,米糧價格被惡意抬高數(shù)倍,無數(shù)普通人家為了一斗米而傾家蕩產(chǎn),吃糠咽菜,更有甚者,剝食樹皮充機,民生異常凋敝。 官府名存實亡,只剩一個空殼,對此也是無能為力。眾人皆道,蕭國氣運將盡,饒是蕭景尚仁心仁德,胸有丘壑,勤勉為政,亦無法阻擋暴君吞噬蕭國的步伐。 對于戰(zhàn)爭的殘酷,沈琉璃從未有過如此清晰的認知。 她夢到過上京城破,夢到過蕭國滅亡,卻遠沒有親眼所見來得震撼。 戰(zhàn)爭過后,留下的是鮮血,是無數(shù)家庭的破碎,是毀于一旦的家園,也是永遠都無法抹去的傷痛。 而戰(zhàn)后的創(chuàng)傷,仍在繼續(xù)蔓延。 傅之曜每攻克一座城池,插上陳國的旗幟,便隨意留下一些陳軍將士管理城池。說是管,其實都是靠武力血腥鎮(zhèn)壓,根本沒有任何的文書條令,搞得百姓怨聲載道,民心盡失。 他剛發(fā)動戰(zhàn)爭時,尚且知道掩藏自己的野心和報復(fù)私欲,而現(xiàn)在,卻是赤果/果的不加掩飾。以他的心機城府,只要他想,他便能用最溫和的方式安撫好經(jīng)歷過戰(zhàn)亂的百姓,收服他們,而不是簡單粗暴的鎮(zhèn)壓。 這所有的一切,皆是傅之曜造成的。 她心痛,難受,卻做不到恨他。因為她并不是一個心有大義的女子,無法站在蕭國人的立場,無法站在沈家人的立場恨他。 五日后,沈琉璃途徑銅城時,不想竟遇見了蕭景尚和趙降雪,兩人乘坐普通的馬車,甚為低調(diào)地進入了銅城。 銅城并非通往上京的必經(jīng)之道,傅之曜便沒耗費兵力攻打銅城,也可能是因為銅城乃西隴譚家的地盤,譚家在銅城上百年的耕耘,其勢力錯綜復(fù)雜,財權(quán)軍力皆有,現(xiàn)任譚家家主又是銅城的駐軍,手上有一批黑甲精銳士兵,據(jù)說所向披靡。譚家本已做好與銅城共存亡的準備,然而傅之曜卻沒有率軍攻打。 既然,陳軍沒有主動攻堅,譚家便誓死只守一城,也沒有支援其他地方的打算。 蕭景尚曾連下三道圣令,命譚謹克領(lǐng)兵與沈茂共同抗擊陳軍,但譚謹克未派一兵一卒,只守銅城。 沈琉璃大概能猜出蕭景尚來此的目的,多半是為了譚謹克而來。 在《帝后天下》的劇情中,上京城破,蕭國亡,蕭景尚建立新朝后,曾三次暗訪銅城就是請譚謹克出山,譚家的財勢和兵力正是蕭景尚急需的。而銅城之所以成為銅城,是因為這地兒盛產(chǎn)銅礦,這也是軍需重要物資,傅之曜未發(fā)動戰(zhàn)爭前,銅礦受官府管控,而天下大亂后,直接由譚家接了手。 她記得蕭景尚好像封了譚謹克的胞妹為貴妃,蕭譚兩家成了姻親關(guān)系,譚家不遺余力地助蕭景尚復(fù)國,譚謹克更是成了蕭景尚的左膀右臂,為他的復(fù)國大計立下了汗馬功勞,可謂居功至偉。 看著消失在城門口的蕭景尚,沈琉璃黛眉緊蹙,抬頭看了一眼上京的方向,略微遲疑,轉(zhuǎn)道跟了上去。 “滾滾滾,銅城不收難民,滾開!” 沈琉璃剛湊到城門口,就被守將不耐煩地揮開。 為了路上方便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一路上都是扮作難民,穿著破破爛爛,臉上也抹了黑灰,整個人臟兮兮的,與逃難的流民沒甚兩樣。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打滿補丁的衣裳,默默地走開了。 等到有那比較奢華的馬車進城時,她便偷偷地藏在車底下,順利混入了城內(nèi)。當她換上干凈的衣物,拾掇好自己,找到蕭景尚和趙降雪下榻的私宅時,天都快黑了。 抬手,叩響了門。 門房只稍微打開一道門縫,滿眼戒備地盯著門外如花似玉的姑娘:“找誰?” 沈琉璃雙手交疊在衣擺處,端莊有禮地溫柔淺笑:“小女子找......jiejie,你家夫人便是,煩勞通傳一聲?!?/br> 說罷,便給了一些碎銀子。 門房看了一眼銀子,砰地關(guān)上門:“稍等片刻。” 趙降雪正在花廳飲茶,乍然聽聞外面有自稱是她meimei的女子求見,眉心深鎖:“不見,讓她走?!?/br> 她有幾個meimei掰著手指頭便能數(shù)清,沈珍珠在上京,那么只能是沈琉璃。 見門房跨出花廳,趙降雪又突然說道:“算了,見一見?!?/br> “是,夫人。”門房躬身退了下去。 蕭景尚和趙降雪本就是掩人耳目,暫離上京,除了近侍隨從,這座私宅原本的下人并不知曉他們的真實身份。 當門房引著沈琉璃進來時,趙降雪只覺得眼前一亮,心里也隱約不舒服起來。 時隔一年不見,沈琉璃稚嫩的臉龐蛻變得明艷不可方物,不似以往跋扈刻薄的模樣,眉宇間竟隱約多了一絲說不出的韻味。 這樣的沈琉璃無疑是讓人驚艷的,玉雪肌膚,嬌研無比,真真是好一個精細的娘子。 趙降雪抬手整理鬢發(fā)時,不經(jīng)意地觸摸了一下隱藏頭發(fā)下的微小紋路,這一年跟著蕭景尚憂心國事,擔(dān)驚受怕,愁思過甚,不知不覺間,竟暗暗生了皺紋。 端看沈琉璃,整個人又嬌又艷,饒是她一個女子,第一眼都會被她吸引,遑論是男子。 沈琉璃抬頭看著趙降雪,笑著開口:“表姐,好久不見!” 這一笑,趙降雪愈發(fā)覺得自己被比了下去。想起那幅被壓在奏章底下的畫像,心里的嫉妒之意漸濃。 別人是越長越美,而她自己卻是越發(fā)憔悴多思,曾經(jīng)的如花容貌已有老態(tài)之相,被這遭亂的世道所煩心,也為自己的心魔所折磨。 而她的心魔便是,蕭景尚倒底對沈琉璃懷著何種感情。 每每都會被這個問題折磨得難以安眠。 蕭景尚從未厭惡過任何女子,可卻真真切切地討厭過沈琉璃,一個他曾經(jīng)深深厭煩過的女子,他為何要偷畫她的畫像? 見趙降雪盯著自己出神,沈琉璃忍不住招了招手,面帶疑惑:“表姐?” 趙降雪端著茶盞的手指微微收緊,面上不顯,亦是一笑:“表妹,許久未見,生得越發(fā)嬌顏!” 第107章 …… 兩人你來我往, 笑著寒暄,說著無關(guān)痛癢的客套話,誰也沒提及各自的夫君, 誰也沒提及蕭陳兩國的戰(zhàn)事。 然, 趙降雪雖面帶微笑,沈琉璃卻敏銳地察覺出她對自己似乎懷著莫名的敵意, 許是自己曾經(jīng)對蕭景尚的追逐,以及年少時對她各種針對的緣故, 讓她對自己始終心懷芥蒂。 沈琉璃意有所指地說道:“當時年少, 不懂事, 還望表姐莫要放在心上?!?/br> 趙降雪從善如流:“表妹性子率真, 不拘小節(jié),表姐豈會將表妹的玩鬧之舉當真?” 沈琉璃眨眼道:“既是玩鬧, 確實當不得真,我也從未當過真?!?/br> 趙降雪微微詫異,端起杯盞抿了一口茶, 以此掩飾眼中的真正情緒。 沈琉璃是何意? 她是在暗示自己,她對蕭景尚將近十年的傾慕僅是玩鬧之舉, 還是說, 現(xiàn)在的她對蕭景尚早已沒了任何想法? 可諷刺的是, 各自婚嫁過后, 蕭景尚卻對沈琉璃有了不一樣的念想。 趙降雪若有所思地看著沈琉璃, 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道:“表妹本該在東陵為后, 為何會回蕭國?”趙降雪知沈琉璃在明城, 也知沈琉璃同傅之曜決裂,卻不知其間具體糾葛。 聽聞這話,沈琉璃眸光有所暗淡, 隨即又一亮:“我同他有些小誤會,不得不暫時分開,等誤會澄清了,我便會回到他身邊。” 沈琉璃說得直白,亦是借此告訴趙降雪,她心里的人是傅之曜,對蕭景尚沒有任何感情,不會給她造成任何困擾。 趙降雪放下杯盞,笑得溫柔,但說出的話卻帶了幾分尖銳:“如今,蕭國的大好河山被陳賊肆意踐踏,沈侯爺在前線奮勇抵抗陳軍,表妹身為蕭國沈家人,竟妄想回到豺狼身側(cè)?” 沈琉璃也不惱,玩味笑道:“既是豺狼,回去還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了,不如meimei以后就仰仗著表姐過活,留在表姐身邊,為表姐鞍前馬后?” 趙降雪一噎。 “表姐,不過姐妹間的玩笑之語罷了,不管如何,我也不會落魄到仰仗誰過活的地步,要真過不下去,我去賴爹娘便是。”沈琉璃抬頭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也不管趙降雪的臉色如何難看,厚著臉皮說,“我餓了,不知何時開飯?” 趙降雪看一眼她,臉色稍霽,吩咐下人擺膳。 直到用完膳,沈琉璃也未見到蕭景尚的人影,她的目的本就是找蕭景尚,又不便略過趙降雪,便直接說明了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