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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喝酒么?鳴呦坐在滄海對面,覺得手腳多余,擱哪兒都不合適。 看滄海沒吭聲,他心想,不吭聲就是默認了。 小二,來壇酒。 這叫斂塵醉的酒,香氣清淡,入口綿軟,還帶著梅子的清香。 鳴呦牛飲了三碗,又扔了幾顆花生米進嘴里,發(fā)現(xiàn)滄海壓根兒就沒動筷子,這才想起凡間的食物煙火氣太重,不利于仙家修行,難怪他不吃了。 師傅,鳴酒噴出一口酒氣,怕醺著了滄海,趕緊捂住嘴,您老,要不自己去蹓跶吃飽了,我自己回去。 滄海也不言語,仍是一動不動地坐著。 一開始,鳴呦頗不習慣對面一個大活人不聲不響地坐著,覺得這樣下去都要消化不良了。 又是幾碗酒下肚,他決定無視這塊石頭,他喜歡等就等好了。 斂塵醉入口微辣帶甜,酒勁卻不小,不知不覺就上了頭。 眼前那張冰塊一般清冷的臉,晃了幾晃,就自帶了光暈。鳴呦打了個酒嗝之后,覺得差點把自己都醺一個跟頭。 眼皮耷拉著,一會兒,又抬起來,突然,沖著滄海傻乎乎地一笑,眸子里的水光溢得滿滿的,在窗外的夜色背景中,像星子乍裂,碎片星芒皆落于眼底,他喃喃地問道,滄海,你可知我最喜歡在哪里飲酒 他沖著窗外一指,不知遙遙指向的是何處,是那里很多次,我坐得高高的看他,他單手支著搖搖欲墜的下巴,笑得既開心又落寞,他有時候會笑,有時候會生氣身邊有許多人,男的女的,很多,但我瞧得出來,他很孤單,他總是發(fā)呆,像在思念誰 滄海默默地聽著,看著。 鳴呦琉璃樣的碧色眸子,閃著氤氳的光,水霧凝于瞳孔,放大了目中虛茫,長長的黑羚般的睫羽,勉力地抬起又落下,被醉意浸得濕漉漉的。 滄海聽到自己的聲音被燭光染得異常溫和,我?guī)闳ツ阆肴サ牡胤娇珊? 鳴呦仰著頭,腦仁像團漿糊,他還不忘拎起喝空了的酒壇子,好,去那兒喝酒 滄海雙手橫抱著他,從酒樓二層的窗戶一躍而出,在夜風中快速穿行,如流矢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風聲呼嘯過耳,鳴呦把頭往滄海胸膛靠得更緊些,嘴里嘀咕著,我原來也會這樣飛的,只是現(xiàn)在不敢 滄海笑了一下,這小東西還沒太糊涂,知道現(xiàn)在是鳴呦的身份,四百年的小妖,哪里會騰云駕霧。 這里是大內宮禁,遠近高低的金色屋頂像層巒疊嶂的山峰,在夜色中烏沉沉的,此起彼伏延綿不絕。暗藍的天空墜滿了星子,像一條發(fā)光的河流,游向遙遠的天際。 滄海把他放在一處較為平坦的屋脊之上,斂塵醉的后勁頗大,鳴呦已完全坐不住了,他懷里摟著空壇子,仰面躺在廣闊的銀河之下,頭枕著滄海的大腿。 穿行而過的夜風,讓鳴呦灼燒的腦袋更加糊涂,他闔起眼簾,過了一會兒,又睜開,翻了個身,側臥著,看遠處閃爍的燭光,昏昏沉沉,落眼全是光斑。 可他仍強撐著困頓的眼皮,聲音低沉沙啞,中容,你曾經對我說我總有一天會后悔你錯了,我沒有后悔 中容是芝華在幽鳴洞天的好朋友,一只與他一起修煉成形的樹精,滄海想他一定以為自己枕著的是中容吧! 鳴呦眨眨眼,眼角瑩光一閃,一顆淚珠滾順眼角滑過鼻翼,暈在了他凌亂的烏發(fā)里,我只是很失望,中容你懂么 他伸出一根手指,探向眼前迷蒙的燭光,指尖微動,像在描摩著什么,喃喃自語道,滄海等不到你,我總要回家的 終于,他無力地放下手臂,沉入夢里,guntang的呼吸中淡淡的酒氣噴薄在空氣里,浮起又散去。 滄海始終沉默著,終于,在一道流星劃過時,照亮了他臉上點點晶瑩的水光,他俯下身體,慢慢地將冰涼的唇覆在那被酒意漬得鮮紅guntang的唇瓣上,烙上重重的長長的一吻。 芝華,我一直都在啊! 在多寶的空水鏡中,滄海看到,當年的芝華找了許久,終于找到了在月下瀑布救過的那個人,他終于成了皇帝,萬千擁戴,四海歸心! 芝華的修為已看出了他的仙身,大日神君曾經告訴過他,擅自修改凡人的命格是要受天譴的。 無數個夜晚,芝華抱著酒壇子,遠遠望著那個朦朧的身影,用指尖虛描那人冷清優(yōu)雅的輪廓,對著無邊夜色,輕聲許諾,我一定會去找你! 滄海指腹滑過鳴呦細膩如玉的肌膚,堅硬如冰的心念,早已在芝華飛升天庭與他見第一面時,就一點一點地碎成齏粉。 他一直記得,記得那個在凡間歷劫時多出來的宿命,記得那只月下九色流光的白鹿,記得那張發(fā)現(xiàn)他不見時痛哭流涕的雋顏。 只是沒想到,他竟然為了那一眼之緣,執(zhí)著地來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