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鳴這個老師還算合格，陪著裴西跑劇組，教她怎么演戲。實踐出真知是李景鳴貫徹的思想，反正他也沒什么通告。

    裴西也像完全變了個人，認真好學，恨不得把李景鳴那套方法派戲劇理論的每一個字都記下來，沒輪到她拍戲的時候也不會趕趟似的前往下一個拍攝場地，她會認真觀摩同劇組的男女主角是如何演戲的。她還算有點天賦，領悟力也不錯，演著演著也挺像那么回事

    就連導演都說，裴西最近演得不錯。殺青那天，副導演還專門給她送了一束鮮花。裴西被這種細小的滿足感取悅了，她第一次覺得有一些確切的東西掌握在她的手里。

    沒過多久，整個劇組也順利殺青，電影上映的檔期卡在了賀歲檔。

    電影上映前一天，正好是除夕。

    她做了很多菜，和陳巽坐在一起吃午飯。陳巽還挺喜歡吃裴西做的飯，有種久違的家的感覺。

    裴西穿著粉色的羊絨衫坐在陳巽對面，“你等會要回去嗎？”

    “嗯，司機在外面等著了?！标愘闵砩夏羌疑难蚪q衫和裴西的是情侶款。他慢條斯理地喝了口湯，“吃完飯我就去京州?！?/br>
    “哦。”

    “要什么禮物？”

    “？”

    “新年禮物?！?/br>
    如果是一個合格的情人，這時候應該會說希望陳巽早點回來。但裴西是一個挺實在的合格情人，要了只鉑金包。

    陳巽很滿意裴西的直接，他已經(jīng)猜了太多人的心思，那些人連話里的標點符號都有深意，他猜得累了。

    “哦，對了?！迸嵛鹘凶蕚涑鲩T的陳巽，“陳巽，你今晚跨年的時候，我是說零點的時候，記得對著月亮許愿?！?/br>
    “為什么？”陳巽不愿信這些迷信，“那時候我一般都睡了。”

    “那好吧，”裴西補了一句，“如果你醒著的話?！?/br>
    陳巽送了她一個離別吻，“如果我記得?！?/br>
    在陳巽去京州的路上，熱搜又爆了。

    李若曼拿著手機嗤笑了一聲，車里安安靜靜的，她的笑顯得有些刻意。陳巽睜開了眼睛，李若曼把手機遞給他，“你那個情兒，上新聞了?！?/br>
    標題是裴西李景鳴深夜幽會，共度良宵。

    陳巽大概掃了一眼，又合上了眼睛，新聞里的兩個人都穿著那天的衣服。李若曼沒刺激到陳巽，覺得沒什么意思，把這條新聞劃了過去。

    而裴西這邊，情況就沒這么樂觀了。

    這段時間，裴西好不容易靠著認真敬業(yè)不炒作這個人設離流量明星和綜藝咖的標簽遠了一點。結果在新電影上映的檔口被爆出了戀情，普通的吃瓜群眾迅速在微博上跟風黑了一波。

    裴西不能放任事態(tài)這么發(fā)展下去，沒有等公司公關部的消息，親自下場辟謠，微博發(fā)了叁個字，是朋友。

    結果，事情又迎來新的高潮，不少營銷號扒出李景鳴在片場陪著她候場，等著她拍戲的照片，說她自導自演這么一出，就是為了明天上映的新電影，吃相太難看。

    大概因為是除夕，等事情過了十五分鐘，經(jīng)紀人和公關部才匆匆忙忙聯(lián)系上了裴西，不允許她再回應這方面的新聞，又發(fā)了一篇不痛不癢的澄清聲明。裴西這才從經(jīng)紀人口中得知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竟然是C位。礙于沒有人捧，她現(xiàn)在的資源被分流得很嚴重。

    裴西有些五味雜陳，經(jīng)紀人在電話里千叮嚀萬囑咐，“西西，你現(xiàn)在知道背后有靠山有多重要了吧，千萬把陳總哄好了?！?/br>
    “楊姐，今年，哦，明年，把我所有的綜藝通告都推了吧?！?/br>
    “你這孩子，我剛……”

    “楊姐，新年快樂?！睕]等經(jīng)紀人說完，裴西就掛了。

    事情剛解決，全副武裝的李景鳴帶著大包小包的零食敲響了她的家門。

    “你還敢在我家附近露面？”

    “我看過了，沒人?！崩罹傍Q脫下口罩，帽子，圍巾，不客氣地坐在餐桌上，“這么多吃的？給我拿副碗筷。”

    “你不回家過年？”

    “回去了也是一個人，想著你應該也是一個人?！崩罹傍Q喝了一口裴西燉的湯，豎了個大拇指，“絕了。再順便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么？”

    “楊姐讓我明天去面試?！崩罹傍Q挑了挑眉，“宋曉導演的新片，男一號?！?/br>
    宋曉的文藝片蜚聲國際，屢屢得獎。而且他看人的眼光，和調(diào)教演員的功力都是一絕。

    李景鳴開心過頭，喝得酩酊大醉，豪言壯語說了一大筐——

    “我要紅了。”

    “我要成為最紅的男明星?！?/br>
    “拿影帝！奧斯卡，我來了。”

    裴西收拾完餐桌，一轉(zhuǎn)頭又看見他抱著個酒瓶子哭，“mama，我要拿獎了，你別丟下我。  ”

    在本該團圓的夜晚，各人都有各自的隱晦心事。

    同是天涯淪落人，裴西不愿打擾，也無意窺探他的內(nèi)心世界，還好，李景鳴喝著喝著就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快到零點的時候，裴西對著朦朧的月色許了一個愿，轉(zhuǎn)手發(fā)了一張自拍到朋友圈，希望新的一年，平安順遂。

    陳巽給她點了一個贊。

    裴西很意外，發(fā)消息問他怎么還沒睡。

    陳巽如實回答，喝了點酒，剛許完愿。

    裴西對著屏幕抿著嘴笑，又問許了什么愿。

    這次陳巽沒有再回復。大概是睡了，裴西收了手機，站在窗邊，凝視夜空。

    今晚夜色真美。因為就在剛才，有人和她看著同一輪明月。

    第二天，電影順利上映。

    第一天的票房在同檔期的電影里排名比較靠后，不過看了電影的人都紛紛叫好，甚至還有人表揚了一下裴西，說她演技有進步，專業(yè)評分也是低開高走，到了后期，票房一路飆升，裴西總算松了口氣。而李景鳴也憑著自己過人的演技拿下了宋曉新片的男一號。裴西后來才知道，這個面試機會是陳巽幫他拿下的。

    次年開春，這部影片在國外某個著名頒獎典禮上順利拿下最佳影片，李景鳴也因此一炮而紅，還提名了那年國內(nèi)含金量最重的獎項金木獎最佳男主角。自此之后，李景鳴在娛樂圈一路順風順水，從提名到拿獎，從最佳男配到最佳男主。

    裴西這幾年也是穩(wěn)扎穩(wěn)打，逐漸在大熒幕上站穩(wěn)了腳跟。

    到處拍戲總是覺得時間快，在他們認識的第五個春節(jié)，陳巽調(diào)任京州市市長。離開東洲之前，他和裴西提了分手。

    裴西自認沒有資格挽留他，只好點頭答應。

    陳巽這兩年好像老得很快，兩鬢已經(jīng)有了白發(fā)，清俊的臉上也有了滄桑的痕跡。他像每一年春節(jié)要回京州時那樣，送了裴西一個離別吻，“好好照顧自己?！?/br>
    “嗯?！?/br>
    “陳巽，”裴西拉了拉他的衣袖，“今晚記得許愿?！?/br>
    “好?！?/br>
    自從認識陳巽，得知他的身份，知道他已婚的事實開始，裴西一直過得提心吊膽，生怕有媒體報道了這件事，到了那個時候，不僅是她自己完了，還會連累到陳巽。盡管如此戰(zhàn)戰(zhàn)兢兢，她依然很感謝陳巽。她在陳巽身上體會到久違的父親的感覺，被照顧，被守護，甚至是被教導，但這種感覺說起來，她會覺得很難堪，她希望自己的感情是純粹的，不摻任何雜質(zhì)。

    這算不算愛情，裴西不知道。

    但她可以肯定，陳巽對她，沒有這種感覺。

    他的心里住著另外一個人，盡管這個人傷害他一次又一次，可最能牽動他情緒的，也是這個人。

    陳巽被調(diào)走，李若曼自然要陪同。就在陳巽和她告別之前，李若曼主動約見了裴西，在李若曼選的一個茶室包間。

    裴西低著頭，不敢看她。

    李若曼自我介紹，“我姓李，木子李，李若曼?！?/br>
    “裴西。”

    “陳巽的調(diào)任令下來了?！崩钊袈o裴西遞了杯茶，“京州市長?！?/br>
    “嗯？”

    “在你之前，陳巽也包養(yǎng)了很多小明星?！崩钊袈脑拵е蹋门嵛饔悬c兒疼，“但我從來沒見過她們。因為我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知道陳巽為什么會看上你。你和我太像了，我不是說長相，我是說氣質(zhì)。”

    一箭穿心。

    就是這個感覺。

    “李小姐，但無論如何，我還是要跟你說聲對不起……”

    話音未落，李若曼茶杯里尚有余溫的茶便悉數(shù)落在了裴西的頭頂，不至于燙傷的溫度，但裴西的臉頰迅速漲紅。李若曼的嗓音也不似之前的溫柔，像是被踩中了痛腳，十分冷漠，“為什么要跟我說對不起？對不起有什么好說的？”

    她戴上墨鏡，拎著裴西同款不同色的限量版鉑金包，扔下一句，“你憑什么可憐我？”

    一直到陳巽去世，裴西再沒有見過陳巽。

    只是在某一年，隨著劇組參加某個訪談節(jié)目的時候，主持人問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還起哄要裴西給他打電話。裴西真的太久沒見他了，忽略了臺下經(jīng)紀人的眼色，放棄了原本要撥給李景鳴的電話，不顧一切地撥給了陳巽。

    “裴西？”

    “嗯，是我。”

    “新電影我看過了，演得很好。雖然沒有拿獎，但我還是要恭喜你，你做的很好。分開那年的春節(jié)，我替你許了一個愿，謝謝你替我實現(xiàn)了它?！?/br>
    “謝謝?！迸嵛骱芟肟蓿荒苌套?。

    ——沉默。

    主持人當然希望兩人多說點什么，增加今晚的收視率。

    “沒什么事我掛了?！?/br>
    “等會兒?！迸嵛鞯穆曇艉芗保拔摇液苤x謝你，你知道我在說什么。從認識你一直到現(xiàn)在?！?/br>
    那頭的人輕笑了一聲，“嗯。我知道了?！?/br>
    陳巽撂了電話。

    裴西下了節(jié)目，再鼓起勇氣打過去已經(jīng)是關機狀態(tài)了。

    第二天，李若曼的爸爸以貪污、行賄受賄、濫用職權等多項罪名被抓，因行賄受賄金額巨大，被判處死刑，而陳巽因為舉報有功，被處以無期徒刑。

    在李家倒臺之前，李若曼和她哥就和李家斷絕了關系，去了美國。這場事關家庭倫理的貪污腐敗案被多個門戶網(wǎng)站掛在了頭版頭條上。

    一年后，陳巽死在了監(jiān)獄。官方給出的回答是自殺，但真相如何無從得知。

    裴西某一天去京州拍戲，抽了個空輾轉(zhuǎn)去了陳巽的父母家。許是很久沒有人登門，陳巽的父母有些慌亂。兩個老人的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看起來沒什么精神，想來是因為陳巽的事cao了不少心，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痛苦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

    裴西給陳巽上了柱香。一看陳巽的靈位，老人的眼淚立馬就下來了，怎么也止不住。

    老太太帶著裴西在陳巽的房間轉(zhuǎn)了轉(zhuǎn)，桌子上的獎杯根本就數(shù)不過來，他一直是父母的驕傲。照片里的陳巽意氣風發(fā)，眉眼間帶笑，很難想象后來的陳巽居然會那么嚴肅。老太太在這間屋子里根本待不住，捂著眼睛就出去了。

    裴西也沒有多呆，留了一張卡在書桌上，最后看了一眼陳巽。

    兩位老人送她出門，拉著她的手，“姑娘，你以后還是別來了。和他……和我們扯上關系，對你不好?！?/br>
    裴西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滿是皺紋，但很溫柔，是母親的手，“伯父伯母，有什么事就給我打電話?！?/br>
    那是最后一面，裴西沒有等到過他們的電話。有時間再去的時候，老人已經(jīng)過世了，房子也賣給了別人。

    裴西一直兢兢業(yè)業(yè)的拍戲，作為行業(yè)的標桿朝著自己的目標努力著。唯一可惜的是，她屢屢提名，卻從未拿到過影后的獎杯。得獎這件事沒什么重要的，可她總是覺得沒有完成和陳巽的約定。

    而李景鳴這些年已經(jīng)拿獎拿到手軟，但是和裴西一樣，遺憾的沒有完成奧斯卡的夙愿。

    這一次，兩人又雙雙入圍影帝影后的角逐。李景鳴在后臺遇見她，先是夸獎了她的打扮，然后提前預祝她拿獎。

    裴西也不和他客氣，“謝謝。”

    “拿到獎要干嘛？”李景鳴沖著她笑，“畢竟是第一次呢?！?/br>
    “睡一覺吧?！迸嵛鲉査?，“你呢？”

    “干件大事。”

    “什么？”

    很快，裴西就知道了。

    裴西再次陪跑，以評審團一票之差與影后失之交臂。裴西稍顯遺憾，但還是坦然的恭喜了得獎者。

    轉(zhuǎn)換了情緒之后，她作為頒獎嘉賓，要揭曉這次的最佳男主角。

    另一個頒獎者看熱鬧不嫌事大，“裴西啊，你覺得這次的最佳男主角會是誰呢？”

    屏幕上依次閃過五個人的臉。

    “問我??？你們都知道的，我這個人好偏心的，我當然是希望我最好的朋友——李景鳴得獎啦?！?/br>
    “只是好朋友??？你也知道啊，關于你們倆，緋聞好多的嘛?！奔钨e一邊打開名單，一邊八卦，“哇哦，裴西，李景鳴今晚的軍功章有你的一半。第叁十屆最佳男主角——李景鳴，《Blue》?！?/br>
    李景鳴站起來和身邊的朋友擁抱，然后熟門熟路地下來迎接屬于他的榮耀時刻。他從裴西手里接過獎杯，認真地發(fā)表了獲獎感言，“謝謝組委會和支持喜愛這部電影的觀眾朋友。有了你們，才有了今天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我。這是我第叁次拿到這個獎杯。”轉(zhuǎn)頭沖著裴西，“不要羨慕啊，裴西?！?/br>
    裴西對著鏡頭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眾人笑。

    “以前我都是拿了獎杯就走，今年我不會這樣了。剛才在后臺，我和裴西說，如果拿了獎我要干件大事?！崩罹傍Q把獎杯和鮮花都遞給了另一位頒獎嘉賓，掏出了一枚戒指，臺下的明星都沸騰了，“西西小姐，雖然你今晚沒有拿獎，但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最佳女主角。你可以繼續(xù)做我未來人生里的最佳女主角嗎？”

    他單膝跪地，遞上最赤誠的愛意。

    裴西在一陣祝福聲中，接受了他的表白。

    頒獎晚會都被這兩人的新聞蓋過風頭，各大媒體都在大肆報道這場求婚，仿佛是眾望所歸的結果。

    裴西在頒獎典禮以后，把戒指取了下來，“李景鳴。你想好了嗎？你要和我結婚嗎？”

    “當然?！崩罹傍Q把車停在了路邊，“這個問題，我也要問你，你想好了嗎？”

    裴西還沒出聲，就被他堵了回去，“不用這么著急，裴西，你可以慢慢想，我可以等，多久都行?！?/br>
    裴西最終答應了他的求婚，因為不論從哪個角度看，李景鳴都是她的最優(yōu)選擇。她已經(jīng)不是當初的天真少女了，權衡利弊是她最會做的事。

    人生總有遺憾，就像她的演藝生涯，就像她和陳巽的約定，都不圓滿。

    裴西開始放下。

    在公布婚訊的同一天，裴西宣布永遠退出演藝圈。

    所有的熱點都會過去，所有的事都會結束，所有的人都會被遺忘，裴西深諳此理。所以在她決定放下的那一刻，她就開始遺忘過去種種。

    李若曼的爸爸被處刑的前一天晚上，李若曼去見他最后一面，順便也見了陳巽。

    “陳巽，你太狠了，這么多年，你就沒有一點不忍心嗎？”

    “若曼，從你出軌的那一刻開始，我所有的同理心，自尊心就都沒有了?！?/br>
    “你不是愛我嗎？你為什么不能原諒我呢？如果你當時原諒我了，我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像現(xiàn)在這樣。陳巽，愛不是包容嗎？”從小到大，李若曼無論做了什么，身邊的人都會選擇原諒她。

    “我不知道。”陳巽苦笑，“你也說愛我啊，可是呢？你說的愛應該是對路邊小貓小狗一樣，沒有完全馴服的時候就逗著玩玩，等到徹底屬于你的時候，你就可以棄之敝履。你之前說過，我們之間，婚姻確實是最最其次的東西。可我一直覺得我們之間，婚姻是最重要的東西。你毀了我最重要的東西，我也要奪走你最重要的東西?！?/br>
    探監(jiān)時間到了，陳巽被獄警帶回了牢房，留下李若曼一個人呆坐在黑暗里。

    陳巽這時才突然想起，他和李若曼的初遇是在酒吧廁所門口。李若曼似乎注意了他很久，最后喝多了把他堵在廁所門口，向他告白。

    后來，李若曼就嫁給了他。

    再沒有那樣的李若曼了。

    如果時間停在那一刻，就好了。

    萬事成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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