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死士？”寒光的目光變得更加森冷可怕，整個(gè)人就像是一尊從怒火中燒出的修羅，冷笑道，“死士不是這種味道！這種力量……這種眼神……你分明是……”

    掠影平靜看他，右手緩緩按在劍柄上……

    “夠了！”卻在此時(shí)，一條紅色鞭子從天而降，抽在兩人中間，二人齊齊望去，但見花艷骨手持長鞭，皺眉道，“無罪不罰，大師兄，你不能連個(gè)理由都不給我，就在我的面前，殺死我的死士！”

    聽了這話，掠影的臉上露出轉(zhuǎn)瞬即逝的微笑。

    那略略出鞘的一段雪白劍身，重又被他按回鞘中。

    “養(yǎng)虎為患！”寒光卻刀指掠影，對花艷骨冷笑道，“本大爺今天不殺他，總有一天，你會被他推入死地！”

    “可我還有你！”花艷骨急的口不擇言，一只手探他袖底，柔荑自然而然的勾住他的小指頭。

    寒光楞了。

    百煉鋼敵不過繞指柔。

    自古以來，尾指藏紅線，撩撥的總是人心最柔軟的那一處。

    縱他殺伐果斷，血染沙場，也敵不過她尾指輕輕一勾。

    “……對，你還有我?！焙馍钌钅曋ㄆG骨，良久良久，才無奈一笑，“如果有那么一天，本大爺又怎么忍心……”

    嘆了口氣，寒光將花艷骨的尾指收緊，憎惡的掃了掠影一眼，然后對她道：“走，去見見你這次的客人?！?/br>
    他態(tài)度極其強(qiáng)硬，花艷骨身不由己，只得回過頭對掠影歉意一笑。

    “你們這是第一次見面，按理來說，大師兄本不該對你成見那么深。”花艷骨無奈道，“不過你放心，你沒有犯錯(cuò)……我會試著說服他的。”

    “沒關(guān)系。”掠影站在客棧門前，形單影只，宛若一只孤燕，遠(yuǎn)遠(yuǎn)望著她，淡淡笑道，“只要你信我，就夠了?！?/br>
    寒光用腳將門一踹，客棧大門通的一聲關(guān)上，將掠影與他的笑容都關(guān)在了門外。

    “什么東西……”寒光面色不善的轉(zhuǎn)過頭來，卻正巧與胭脂姐四目相接。

    胭脂早已認(rèn)出來人乃是京城大名鼎鼎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外號人間兇器的寒光，雖然看起來人模人樣，不過想起他那些可怕的傳聞，胭脂就覺得腿腳發(fā)麻，恨不得大叫一聲，轉(zhuǎn)身躲到桌子底下，和客棧老板以及老板娘擠在一處……

    哐當(dāng)一聲。

    寒光手里的戰(zhàn)刀落在地上。

    他看著胭脂，雙目圓瞪，肌rou繃緊，鬢角滑落一串汗珠……

    那模樣，就像他小時(shí)候去偷貓食，結(jié)果與那頭享譽(yù)三條大街的惡貓打了個(gè)照面一樣……

    寒光眼神渙散了好久，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立刻倒退一步，將花艷骨牢牢守在身后，然后用刀鞘指著胭脂，聲色俱厲道：“何方妖孽！在此作祟！小狼！快咬死它！”

    胭脂和花艷骨沉默好久，然后雙雙望向客棧老板藏身的桌角。

    只見一條白色狼尾輕輕掃了一下地面，以示命令已收到，只可惜力不從心矣……

    胭脂噗嗤一笑，對花艷骨道：“倒叫奴家想起了與妹子初次相見的晚上……這位小哥的反應(yīng)，可真是與妹子如出一轍啊?！?/br>
    “沒辦法，一家人?！被ㄆG骨攤手。

    寒光看了看花艷骨又看了看胭脂，突然福至心靈，恍然大悟道：“你們認(rèn)識？該不會……你就是……”

    “咳咳，奴家便是花家小妹的客人?！彪僦B忙表明身份。

    寒光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突然道：“一個(gè)月五十兩銀子?！?/br>
    “啊？”胭脂滿臉疑惑。

    “一個(gè)月五十兩銀子，你來我們東廠吧！”寒光興奮的挖角，“這種神兵利器般的皮相，連本大爺看了都害怕，完全是殺人于無形的兇器?。α四阌袥]有姐妹？有多少要多少，一起投入本大爺?shù)膸は拢M建神獸軍團(tuán)報(bào)效祖國吧！”

    胭脂面無表情的轉(zhuǎn)頭，對花艷骨深吸一口氣，聲音顫抖道：“不能等了……今天就動手吧……”

    寒光又勸了好幾次，可是胭脂心意已決，真是鐵了心要畫皮。

    為此，寒光不知道嘆了多少口氣，扼腕長嘆道：“實(shí)在太可惜了！雖然皮相本身也很可怕，但總歸還是活人更有震撼力一點(diǎn)??！真的不考慮加入我們東廠么？不出三年，你就可以永載史冊的！”

    胭脂立刻轉(zhuǎn)頭看向花艷骨，呼吸急促：“開始吧，現(xiàn)在就開始吧……奴家，奴家最后一點(diǎn)活下去的信念都沒了……”、

    事情的發(fā)展真是讓花艷骨哭笑不得，她連忙安慰了胭脂幾聲，然后瞥向寒光。

    “知道了，本大爺?shù)撵o室借給你，里面的藥材隨便使。”寒光二話不說便答應(yīng)了下來，雖然畫皮一次，所要耗費(fèi)的藥材價(jià)值千金，不過他偏偏不把尋常金銀放在心上，相比之下，他對胭脂的皮相反而更感興趣一些，遂彈指敲敲桌面，對花艷骨道，“不過本大爺有條件……這次畫皮，本大爺也要插一腳。”

    “什么？”花艷骨目瞪口呆，“你要與我協(xié)同？”

    也由不得她不驚訝了，要知道畫皮師獨(dú)來獨(dú)往慣了，就算現(xiàn)在因?yàn)檠嫉慕ǔ桑瑵u漸往來密切了些，但是……但是兩人同畫一張皮這種事，卻依舊只在一種人身上發(fā)生。

    那便是，已定下婚約之盟的畫皮師

    寒光嘴巴比腦子要快，等話說出口，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了什么。

    對畫皮師來說，他剛剛的話簡直等同于當(dāng)面求親了！

    同一時(shí)間，偽裝成小廝，從門前路過的男子慢慢拐進(jìn)一間房內(nèi)，脫□上的青衣，露出肩上的飛燕紋，攤開桌上白紙，將別在腰間的毛筆拎起，用舌頭舔了舔筆尖，然后筆走龍蛇，一邊寫，一邊低聲嘆氣：“今天我一定要遞辭呈……最近……我真的知道的太多了……”

    寒光并不知道自己近日犯太歲，一言一行都被記錄在案，被人當(dāng)烽火戰(zhàn)報(bào)般一封接一封的往恩師桌子上傳。

    是夜，他將花艷骨一行接入府中。

    掠影既來之則安之，無論在哪，他都吃得下飯。

    而胭脂面對滿桌珍饈，卻一點(diǎn)胃口也沒有，只勉強(qiáng)吃了幾口青菜，便擱下了筷子，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直等到一碟一碟的盤子從她眼前撤下，直到身旁再無一人，直到夜幕深沉，玉兔高懸，銀霜遍地，照在那兩雙赤足上。

    胭脂順著那兩雙赤足往上看去，眼中有一瞬間的驚艷。

    寒光與花艷骨并肩而立，站在她的面前。

    兩人做一樣打扮，俱是袖口納瑞草紋的白衣，赤足上以金粉勾畫出飛鳥文，月光一照，就像是從月宮中謫下的仙人，神秘而又美麗。

    唯一的區(qū)別，大概便是他二人面上覆蓋的木面具。

    寒光臉上扣著的那張，左臉上畫著一把精致的戰(zhàn)刀。

    而花艷骨臉上那張，則再右臉頰上刻畫著一朵曼麗的紅蓮。

    清麗處似謫仙，詭秘處卻又似楚巫，似天人，更似妖魔，這，便是畫皮師。

    胭脂緩緩站起身，走向他二人，然后，虔誠的跪下。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一生命數(shù)，受之于天?！彼故椎溃敖袢彰删僭熘?，堪比父母，堪比蒼天，還請受奴家一拜！”

    說完，便是三叩首。

    寒光不躲不避的受了，畫皮師逆天改命，這禮，他還受得起。

    花艷骨也是第一次見到胭脂這樣的奇女子，比起尋常百姓，她倒更像是一個(gè)畫皮師，不服天命，只信自身。

    待那支名為胭脂的香插進(jìn)寒光的香爐中，胭脂更是毫不猶豫的端起桌上的碗，將里面的麻醉湯一飲而盡，然后往床上一躺，淡然的閉上了眼睛。

    花艷骨欣賞她，決定為她換上一張風(fēng)華絕代的美人皮。

    只可惜她剛執(zhí)起蟬翼刀，寒光便已撲了上去。

    “……大師兄！！”花艷骨慘叫一聲，“你在干什么！”

    “本大爺幫她把眼睛切大一些啊?！焙馀d致勃勃的說，“做人，當(dāng)然要做一個(gè)目光如刀的人……”

    “你給我住手?。?！”花艷骨崩潰了，“目光如刀……那你也不用把人家的眼睛切成

    刀子型??！況且……你只是想把人家的皮相弄得更可怕一些，好回頭收藏之吧！”

    “錯(cuò)！本大爺打算明天看誰不順眼，就趁夜過去幫他畫皮！保證他第二天起床，一照鏡子就血濺三尺高！哈哈哈！”寒光的笑聲響起……

    這是胭脂聽到的最后一句對話。

    麻醉藥的藥力涌了上來，她連拔腿就跑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行清淚滑下眼角。

    死去的娘親啊……你的胭脂恐怕要來地府與你相聚了……

    倘若有機(jī)會爬出墓地，她定要在自己的墓碑上，用指甲刮出八個(gè)血字——此人死于遇人不淑。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七夕啊 羨慕嫉妒恨，寂寞空虛冷。。

    ☆、只拾落英不忍摘

    八月，南詔平。

    使臣進(jìn)京，獻(xiàn)璽稱臣。為此師傅忙得腳不沾地，接連兩個(gè)月，上朝退朝都要用輕功飛來飛去，上演一出天外飛仙。

    至于寒光，師傅這個(gè)月將撫恤三軍一事甩給他，月末又覺得他不夠慘，于是又將犒賞三軍之事也一并甩手……朝中有識之士都說國師這是在放權(quán)，有意栽培指揮使大人，可花艷骨只看到了寒光雙眼烏青，腳步虛浮，慘不忍睹的一面……

    只可惜花艷骨對政事一竅不通，便是想要幫忙，但估摸著師傅身邊謀臣策士多如牛毛，自己這門外漢湊過去反而要添亂子，只好耐著性子等二人忙完，期間做做拿手的點(diǎn)心吃食過去慰勞則個(gè)，其余時(shí)候，都陪了胭脂。

    庭院深深，落英繽紛。

    “你已經(jīng)決定好了？”花艷骨看著那立在窗前的女子，問道。

    “恩?！蹦桥颖硨χ瑧?yīng)了一聲。

    只那一抹背影，便勝過人間美景無數(shù)，仿佛從六朝煙水中撈出來的一片剪影，筆墨難畫其風(fēng)流一笑。

    “這世上有情有義的男子雖然少，但也并非沒有?！被ㄆG骨道，“胭脂姐，你又何苦重回風(fēng)塵，去滾那一圈?！?/br>
    “只因奴家已經(jīng)看透了?！彪僦ν?，道，“這世上的男子無論老少貴賤，其實(shí)都一根樣子。少年郎喜歡豆蔻貌美的女子，老匹夫也喜歡豆蔻貌美的女子，一個(gè)女人若是占了年輕又占了美貌，便占盡了天下半數(shù)男子。倘若她性子再溫柔體貼些，懂得察言觀色些，那這天底下的男子便都逃不脫她的掌心?！?/br>
    說到這里，胭脂轉(zhuǎn)過身來，對花艷骨勾唇一笑。

    但見飛花三兩片，掠過她的鬢角，落進(jìn)她的眉心，卻再也添不進(jìn)一絲媚色，因?yàn)樗旧硪呀?jīng)媚到了極致。

    她立在窗前，就仿佛用胭脂染紅的一枝白梅花，從媚色中透出一種志存潔白的孤高，卻無奈……顏色已污，再也無法遺世獨(dú)立。

    “可那又如何呢？新花催舊花，再美的女子也會老的，將自己的一生寄托在一個(gè)男子身上，年輕時(shí)被他褻玩，年老時(shí)被他嫌棄，這樣的一生，究竟有什么意義呢？男人，究竟好在哪里呢？”胭脂抬起手，任由那一片飛花落在掌心，淡淡的說，“與其信這世上薄情漢，奴家還不如信自己，與其將命交給那些動不動就移情別戀的男人，奴家還不如用這條命去爭一個(gè)花魁的名頭！從此財(cái)源廣進(jìn)，愛置幾處田產(chǎn)就置幾處田產(chǎn)，愛買幾個(gè)小倌兒就買幾個(gè)，愛哭便哭，愛笑便笑，何須守那三從四德，看那臭男人的臉色！”

    說完，胭脂將那片飛花緊緊一握，就好像掌心躺著的不是花瓣，而是她自己的命運(yùn)。

    次日，她拜別花艷骨，孑然一身的去往萬花樓。

    老鴇哪里能將她與當(dāng)年的丑丫頭聯(lián)系到一起，聽說她要在此次掛牌，當(dāng)即露出天上掉餡餅的表情，不但將她寶貝乖乖的叫著，還將最好的一間院子給她空了出來，末了，搬出名冊，不停的給她選名字，從傲雪到梅姬，一個(gè)數(shù)到另一個(gè)，卻不想這絕色女子素手一抬，便落在了一個(gè)名字上。

    “這名字……俗氣了些?！崩哮d皺眉。

    “不妨，大俗大雅，奴家便要這個(gè)吧?！彪僦⑽⒁恍?。

    按在指下的名字，正是……胭脂。